再次,王教授提出,当时关于教员职位的评定是根据学术研究成果和教学育人效果两个方面来综合裁定的。譬如当时著名的学者林宰平,在中文系只获得讲师的教席,因为他只开了一门课;而鲁迅先生还只是兼职讲师,哲学系的郑昕先生也只是讲师而已。这表明当时教师评定制度是学术研究与教育教学同时并重的。所以在这方面,今天的北大应多做一些制度引导方面的工作,使教学和研究这两个主题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另外,王教授认为三十年代北大较为精简的教学和行政机构设置也值得我们学习。简单的结构一方面有利于充分调动教员的教学积极性,另一方面也使教学和行政工作免于机构臃肿、人浮于事之累。今天的北大,由于各方面规模的扩大,各种人员编制和机构编制也相应扩充,在一定程度也就削弱了教学和行政的效率,并且随着教员数量和非教员数量的递增,也使学者在社会中的固有威信下降,学术的权威性受挫。在这方面要想真正改善学校的办学条件和学生的学习生活条件,要想使相应的经费能够落实在相应的教学工作上,就必须精简机构,压缩人员,节约开支,使教学机构和行政机构高效化,后勤机构市场化,这才是高校改革的出路。
最后,王教授特别强调大学作为民族文化的传承者和研究者,必须在保存民族特有文化方面承担相应的功能。对于许多不能对社会产生直接功利效果的独门知识、特别学问,大学应设立相应的研究机构、聘请专门的研究人员、招收专门的学术传人来加以研究整理,继承发扬;而对于这样的研究机构和研究人员,国家也应投入充分的经费加以扶植。北大历史上曾有过许多这样的学者和学问,由于各类的原因,到今天都面临失传的危险,如历史系、中文系就有过如此的现象,敦煌学等专门学问也有过近乎同样的命运。今日的北大要建成世界一流的大学,倘若不能在保存民族珍稀文化遗产方面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也就势必有所欠缺了。(摘自《中华读书报》1998年对于北大老师的访谈录)
单独把王守常教授的建议摘录出来,而且如此长篇累牍地详细加以叙述,是因为他的建议比较全面,涵盖了教学、研究、后勤等具体领域以及精神范畴的问题。三十年代可以说是中国学术界收获创造性成就的时代,众多学者在各自领域开拓出成功的范式,为后世学术立下了不朽的楷模。在这一时期北大也造就出了一大批享誉海内外的学者,产生了一大批垂范后世的学术经典。毋庸置疑,当时北大所推行的一系列的办学方式则是其成功的不可或缺的关键原因。参照过去的经验,如果可以得到启示,使北大可以重新大步发展,那么这无疑是每个北大人(无论在校与否)共同的心愿。
凭借北大在现代中国的历史地位,北大人拥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并不难,难的是要有清醒的自我估价与自强不息的精神。陈平原先生曾如是说。在这个时候,不仅仅是毕业了走出北大或者是毕业后留在北大继续任教的人们,期待北大能够坚决抵制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完善教学制度,建立合理的教师管理规范。从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全社会对于走在全国大学前列的北大的热切期望。我们坚信,北大是常为新的。
每个人都是满怀着憧憬和渴望进入北大的,而必然有一天他会离开,每个人都可以回头审视这段大学时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能一千个人会有一千种看法,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所有的北大人都全心地热爱着这块精神的圣地,都希望她可以永葆青春,希望她能向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不断迈进。
大学的轴心使命
任何高级文明既要有由下而上的文化积累和进化,又要有由上而下的文化向导和独创。这就需要一个独立的知识精英阶层,站在整个文化的象牙塔里,反省、创造、传播高级文明的成果。
大学就是时代文明的象牙塔。它不掌握现实权力,也不是经济、政治的工具,但在整个文明体系中却拥有独立的文化权威。超越现实,摆脱世俗生活的纠缠,是大学存在的基本条件,也是从高起点上结合现实、改造现实、服务现实的前提。没有超越就不能升华,没有脱离就无从发展。大学要主导社会潮流,引导社会发展方向,它的根本尺度不应为某一特定的现实取向(如市场行情、官场变局)所左右。大学不仅要认识和适应现实,而且要给予人们把握和改变现实的力量。
现代大学的使命在于以自由、超越、博大、深厚、多元、宽容、尊重的精神,建立一种反思、对话、批评、创造的文化环境。作为现代民族的最高文化中心,大学是任何机构不能替代的。它对于现代文化的作用,并不在于提供文化建设的具体内容和模式,不是要在现实与理想、传统与现代、西方与东方、全球化与民族化、田园化与都市化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所有优秀文化与思想的整合、创新、发展与再造。
大学生的学习生涯,不只是在有限的课堂上用功,更重要的是整个自主的生活,包括课后的自学、自由的活动以及日常的交往。
(1)大学生活不是被消费时尚与感官愉悦所支配,而是为理性的思维、积极的信念所激励;
(2)大学生活不是驱使人们执着于功利性的算计,而是培养人们内心的生命激情与探索兴趣;
(3)大学生活不是以行政组织来约束人的自由选择,而是以文化对话的氛围,形成自觉的行动;
(4)大学生活不是人云亦云、昙花一现的泡沫场,而是人们持久关注的焦点,并影响内心的积淀。
进入一所真正的大学,就会感受到浓厚的知识、思想、情调,人的心智会被潜移默化地调动和激发起来,只要由着兴致走下去,就会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自由人。多年后人们回首自己的大学生活,大多数课程内容连同教师可能都淡忘了,只有少数给以启迪的课程及教师还难以忘怀,自己凭兴趣和热情听的课、读的书、参与的活动,最能影响人的一生。
只有大学才给人提供这种自由的生活。大学不是学生客居的寓所,不是获取文凭和资历的机构,而是每个人自觉融入并主动创造的家园。这个家无疑具有终生的意义,将来无论走到哪里,不管是成为工程师、科学家、学者、教师,还是实业家、政治家,不论个人命运是平坦还是坎坷,是成功还是失败,人们都会怀着一颗赤子之情,回到母校,追念影响自己永生的那些记忆。
一流大学与一般大学的区别,不在于看得见的楼馆设施,而在于真正的大师、高品位的文化氛围。
北大、清华在国内高校中本身就具有其他高校难以企及的优势,这绝不在于它们的管理体制、硬件设施,而在于历史赋予的大学传统。北大学生一进校就具有比其他任何大学的学生更高的优越感、使命感和自信心,这对于一所大学精神文化的建设是尤为重要的。
北大即使在一切有形的方面都呈现衰落、颓废的趋势,北大人的文化优越感也是不变的。北大人之所以为北大人,“三角地”无疑是个关键。学生一进校,很快会被一种无形空间吸引并包容进去,固然总有那么几堂教师很棒的课程。更重要的是“三角地”的海报栏,每天都在不停地变幻着丰富的文化活动内容,展示着整个学校活跃的思想、灵感和激情。人们不断地被这鲜活的信息激发出热情和冲动,很少会有空虚、无聊的时候。北大人开阔的视野、灵动的思维、丰富的个性、无形的传统,便这样成长、演变、流布、传染,像空气一样弥漫整个校园。
然而,时至今日,北大的“三角地”已经面目全非,海报栏更多的是招聘信息、住宿广告、考托考G,仅有的几张有价值的海报被挤至边角,问津者寥寥。人文讲座愈来愈少,人们也不感兴趣。每逢周末,更多的学生选择看电影、同学聚会,或与恋人雕刻时光。几只孤独的灵魂在静园草坪弹奏着《一块红布》,仅此而已。
如同其他高校一样,北大对于毕业生来说,只是个人青春的感情记忆,如何了解人情世故,如何在挫折中成熟,而缺少文化家园的感觉。更多的北大人可能形成各种交际圈子,除感情外,只是世俗中的功名利益,并没有共同的文化归宿感。
一流大学的梦想
关于如何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几位著名的世界大学校长曾经在北大百年校庆中举办的校长论坛上发表了精彩的言论。
法国多科工艺大学校长让·诺瓦克说:本校以培养心胸开阔,可以在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应付复杂世界的人才而自豪。只专一门而不敢尝试自己专业以外的领域是危险的。
香港中文大学校长李国章说:自学能力将比获取知识更为重要。
日本大阪大学校长岸元忠充说:如果没有智慧,知识本身的用处是不大的。
哈佛大学校长陆登庭强调人文学习和基础研究的重要性。他说:由于高等教育资源配置非常昂贵,因此有一种日渐增加的压力。要求大学教育和研究有直接的、实质性的经济效益。然而最后的教育具有无法用美元或人民币衡量的更重要的方面,它不仅有助于我们在专业领域更具创造性,还使我们变得更善于深思熟虑,更有追求,更有理想,更有洞察力,成为更完美、更成功的人。哈佛本科生在校四年,除了在一个主要领域学习外,也要进行跨学科的学习。他说,基础研究指一种并未考虑其实际应用性,而源于一种深入探索自然和人类的科学研究。本世纪许多最有实际意义的科学发现之所以实现,是因为学者们不是出于追求发明创造的实用性,而是探索自然界的基本知识。
复旦大学前校长杨福家指出:传播知识在新世纪到来时变得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让学生学会如何做人,如何思考。在当代,知识和信息可以在网上或其他方便的途径中获得,但大学以直接的人与人——知识分子、大学生——之间的交往,形成具有活力的文化交流。这不仅是互联网不能取代的,而且它还会成为互联网所依赖的文化中心。他还说,社会生活固然会叫人如何做人,但现代社会精英不能是以世俗标准来衡量和支配自己的为人方式,必须要有大学——与历史文学、与世界文明、与未来命运相联系的最高学府——这是日常生活的训练不可替代的。(摘自《新华文摘》1998年8月期)
李远哲说:“我们的年轻人需要更多的科学知识,要有良好的文化素养与民主训练,有足够的竞争力。身为中国人的每一个青年,都应肩负勤奋努力把国家建设成世界强国的责任。作为学生,课内功课要搞好,课外的书更当看。有时一两本书就能改变你的人生态度,找到自己的理想和人生之路。一个学生在学校受教育,不能每天只是迷迷糊糊地做题,不能连思想的时间都没有,那样你的脑筋就会像垃圾桶一样装满垃圾,是没用的。”
纽曼在《大学的理想》里说,大学的职责就是提供智能、理性和思考的练习环境。一群年轻人,以其特有的敏锐、坦荡、同情心、观察力在一起密切交往时,即便没有人来教育,也能相互学习。所有的自由交谈,对他人都是最好的讲课。他们每天获得新的概念、观点、思想,以及判断事物、选择行动的原则。姑且不论内容怎样,是对是错,都是一种真正的知识力训练。即使最卖力的教师,在没有相互的同情和了解、没有思想交流的情况下,仅仅灌输一些零星、繁琐的知识细节,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成效。
这种博雅教育不是为了某一特定或偶然的目的,不是为了特定的职业或专业,而是为了智力,为了最高级的文化。学会了思考、推理、比较、辨别和分析,练就了审美能力、判断能力,丰富了内心的想像力,即便不一定立即成为什么专家,但他处于一种智力状态,便能在各种情况下触类旁通,掌握普遍的知识,从而胜任任何一门学科的研究和任何一种职业。
北京大学要建成世界一流大学,需要在学科建设领域有一批出色的教师,能够产生一批优秀的科研成果;需要培养一批在国内甚至在全球都是一流的学生,工作出色并且对社会能够产生重要影响。而这些首先需要大学轴心使命和精神传统的确立和延续。大学文化建设是要在拥有外在的物质生活的同时,形成超越社会现实生活的文化中心,成为知识精英文化生活的思想家园和精神圣殿。
北大,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