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鲁迅更多的还是靠书信联系,书来信往成为他们交流的主要方式。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出版,引发了胡适对古代小说的强烈兴趣,从一九二零年起,他便写下了《红楼梦考证》、《水浒传考证》等文稿,与鲁迅的研究遥相呼应。但是鲁迅对古代小说的兴趣起于少年时代,又因为本身是小说家,还翻译过大量的外国小说。小说家治史,与学者治史终是不同,思维方式与审美习惯的差异让他与胡适走的是两条路,这也正是胡适向鲁迅请教的地方。这时候他们频繁通信,谈的仍然是各自专业,比如鲁迅写给胡适的这几封信:
适之先生:
关于《西游记》作者事迹的材料,现在录奉五纸,可以不必寄还。《山阳志遗》末段论断甚误,大约吴山夫未见长春真人《西游记》也。
昨日偶在直隶官书局买《曲苑》一部上海古书流通处石印,内有焦循《剧说》引《茶余客话》说《西游记》作者事,亦与《山阳志遗》所记略同。从前曾见商务馆排印之《茶余客话》,不记有此一条,当是节本,其足本在《小方壶斋丛书》中,然而舍间无之。
《剧说》又云,“元人吴昌龄《西游》词与俗所传《西游记》小说小异”,似平元人本焦循曾见之。既云“小异”,则大致当同,可推知射阳山人演义,多据旧说。又《曲苑》内之王国维《曲录》亦颇有与《西游记》相关之名目数种,其一云《二郎神锁齐天大圣》,恐是明初之作,在吴之前。
倘能买得《射阳存稿》,想当更有贵重之材料,但必甚难耳。明重刻李邕《娑罗树碑》,原本系射阳山人所藏,其诗又有买得油渍云林画竹题,似此君亦颇好擦骨董者也。
同文局印之有关于《品花》考证之宝书,便中希见借一观。
树人上八月十四日
适之先生:
前回承借我许多书,后来又得来信。书都大略看过了,现在送还,谢谢。
大稿已经读讫,警辟之至,大快人心!我很希望早日印成,因为这种历史的提示,胜于许多空理论。但白话的生长,总当以《新青年》主张以后为大关键,因为态度很平正,若夫以前文豪之偶用白话入诗文者,看起来总觉得和运用“僻典”有同等之精神也。
现在大稿亦奉还,李伯元八字已钞在上方。《七侠五义》的原本为《三侠五义》,在北京容易得,最初似乎是木聚珍板,一共四套廿四本。问起北京人来,只知道《三侠五义》,而南方人却只见有曲园老人的改本,此老实在可谓多此一举。
《纳书楹曲谱》中所摘《西游》,已经难以想见原本。《俗西游》中的《思春》,不知是甚事。《唐三藏》中的《回回》,似乎唐三藏到西夏,一回回先捣乱而后皈依,演义中无此事。只有补遗中的《西游》似乎和演义最相近,心猿意马,花果山,紧箍咒,无不有之。《揭钵》虽演义所无,但火焰山红孩儿当即由此化出。杨掌生笔记中曾说演《西游》,扮女儿国王,殆当时尚演此剧,或者即今也可以觅得全曲本子的。
再《西游》中两提“无支祁”一作巫枝祗,盖元时盛行此故事,作《西游》者或亦受此事影响。其根本见《太平广记》卷四六七《李汤》条。
树人上八月二十一日
适之先生:
前回买到百廿回本《水浒传》的齐君告诉我,他的本家又有一部这样的《水浒传》,版比他的清楚(他的一部已颇清楚),但稍破旧,须重装,而其人知道价值,要卖五十元,问我要否。我现在不想要。不知您可要么?
听说李玄伯先生买到若干本百回的《水浒传》,但不全。先生认识他么?我不认识他,不能借看。看现在的情形,百廿回本一年中便知道三部,而百回本少听到,似乎更难得。
树人二月九日
可惜,这样的书来信往为时不长,这样的合作也很短暂,如同他们在北平的相逢合作也很短暂一样。胡适以文学理论起家,以学术研究为主,在创作上始终不得门径。鲁迅在小说、散文、散文诗上成绩斐然,真正走上了文学之路,可他也没有《中国哲学史大纲》那样有分量的开山之作。歧路初现不仅仅表现在文字上,更意味着两位大师的政治方向与人生之路,甚至再放大一点说,这是代表着这个东方古国的两种前途。随着时间的推移,学者胡适走向政学两界的上层主流,而作家鲁迅则逐步走向文学的民间,他们也终于迎来分道扬镳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