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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同寻常的井口局势

王家岭矿区杂乱无章,除了一个坚固井口之外,你看不到任何一处永久性建筑,甚至连井口场地都没有硬化。山沟里,一条路沿着大斜坡漫转而下,使人无以辨识方向。项目部的院落呈同字形,以灰色临时板房构成一个三维空间。但见巨型装载卡车和豪华小轿车无序地穿行在泥水中,农民工杂居在简陋排房里。这让人想起了大寨口号“先治坡后治窝”和大庆模式“先生产后生活”。说这里是著名中煤集团建造的国有大型现代化煤矿,是一家央企,真让人对不上号。连一般私营煤窑,处处都比这里强。不过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当这座煤矿每年产生数亿元财宝之时,它那管理区和生活区一定是超级美好的。

有一种不成文的说法,遇到可能30人以上遇难的事故,国家安监总局要去10人以上,总局一把手要亲赴现场;遇到可能百人以上遇难时,国务院领导人就会亲赴现场。

28日20时30分,一架专机从北京西郊机场起飞——受胡锦涛总书记和温家宝总理委派,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张德江,带领安监等相关部门负责人直飞运城。23时50分,张德江副总理抵达王家岭。

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副局长兼国家煤监局局长赵铁锤等,匆匆与山西方面通了话,率工作组火速赶往王家岭。

山西省委书记张宝顺、省长王君也在第一时间赶赴王家岭。同时前往的还有,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杜玉林,省委常委、秘书长高建民,副省长陈川平、张建欣等相关领导。

山西境内,11支专业矿山救护队紧急驰援。河南、陕西等省也迅速派出救援力量参加抢险救援。预备役部队、武警部队、海军某部、省水利厅潜水员先后抵达现场,中科院沈阳研究所派出了机器人。云集矿山的救援者,从千余人急剧上升到3000人。

王家岭项目部的板房三合院,成为抢险救援指挥中心。此地距离事故坑口大约200米。

当晚,成立了“3·28”透水事故抢险救援指挥部。陈川平副省长出任总指挥,中煤董事长王安、国家煤监局副局长王树鹤等为副总指挥。下设七大工作组。在张德江副总理主持下,出台三条救人决策:

抽水救人。

通风救人。

科学救人。

事故发生后,侥幸升井脱险者有108人,这批人一升井,直扑项目部,要用拳头惩罚中煤一建63处的责任人。矿工们怒吼着:早就报告了井下渗水,就是没人管!大伙儿一连砸了项目部几间办公室,砸坏了门窗、电脑和一些办公桌椅,抓住生产部项目经理曹奎兴,将曹暴打一顿,场面非常混乱。另一批情绪失控的矿工揪住了项目副经理常世坤,拉扯着他,逼他立即下井。常世坤是矿上唯一主管安全的副经理。他一边保护着自己的头脸,一边喊:大家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你们打死我也不管用!现在最关键的是快去排水,快去救人。常世坤急奔井下,带人紧急安装水泵,一口气干了20多小时。有的矿工直接瘫坐在地上,呼唤着井下亲友的名字,不知所措;有的守在井口号啕大哭,只说三个字:透水啦,透水啦。更有一批矿工不顾安危,自发地拥入井下,在一片混乱中安泵抢险。

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无数遇险矿工的家属们先后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她们的悲伤,她们的困惑,她们的痛苦,她们的抱怨,她们的焦虑,她们的绝望,她们的激愤,她们的躁动,是可想而知的。而大泵安装难度相当大,救援初期的排水效果并不明显。

坑口附近再度出现混乱局面:中央电视台播报井上井下正在组织排水,亲属们却认为没有亲眼看到水被大量抽出,于是便去打砸中央电视台报道组。她们冲击了指挥部大院,砸车,抢夺央视记者乔锐手中的摄像机,乱纷纷把机器上的显像管、话筒等零部件掰掉,乔锐死死地怀抱着机器,要保护设备,于是,他的脖颈上被挖抓出许多血道子。

说起来,此次中央台特别报道组的负责人,也是一位女士,名叫张利箭,平日里非常泼辣能干,比一般男士还要能吃苦。眼下面对乱局,面对一大片更加凶悍的女同胞们,却束手无策。她喊哑了嗓子,举着苍黑一双手,拦了这个拉不住那个,急得直哭。泪水将她那张满是煤尘的黑脸冲刷成花脸,还是劝不住个人。张利箭委屈地向我哭诉:家属们着急,我们当然理解,可是怨不着我们媒体呀!她象一位非洲黑人妇女那样,露出一口白牙,手里拿着仨手机,轮番按应电话。

一个河南包工头,名叫胡而广,对于这次骚动直言不讳,他向作家鲁顺民回顾说:现在矿上对我意见大得很,指挥部就是我和亲属们一块儿砸的,那是事故三天后,我急死了,本来只有两条管子排水,央视却说有六条管子往上抽水,你这不是瞎报吗?这不是拿人命开玩笑吗?我的弟兄们困在井下,你们是怎么抢救的!你实事求是地报道好不好?你们还是什么中央台?说一个小时抽1800多立方水,这不是胡说吗?弟兄们和亲属们都在井口等着盼着,你瞎报你什么意思!当时我这个脾气实在忍无可忍,连车带机器都给他砸啦。我向项目部说,你有困难你就说嘛,抬管子,拉电缆,我们都可以干嘛。我就组织了我的一百多弟兄,参加抢险,救人如救火,我根本不用派工,说一声下,谁愿意下谁下,没有商量的。是的,我的人在下面困住11个,如果这些人救不上来,我到死都要跟你讨个说法。这辈子我啥也不干了,就找你,讨个说法。你是国矿,管理这么差,救人都组织不到位,下去1000多人,干活儿快不快?责任到不到人?谁安管子谁拧螺丝?你没有效率怎么得了?当时就是这么个样子。当然,现在看来,有四根管子是在井下抽水导水用的,指挥部的抢险还是很厉害的。当时我们不知道,就是干着急。咱着急是着急,公道话还得说。山西政府那是出了大力。要是过去,要是私营煤窑,3天后准死人。

亲属们和矿工们的过激行为,只能促使我们对矿难进行更深的思索,我们不能抱怨他们。

这一次,指挥部对于抢险的新闻发布,选择了坦承公开的态度,决定由山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李福明出任抢险新闻组领导,面向中外多家媒体,连续主持新闻发布会,决定由省政府安全生产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煤炭专家刘德政出任新闻发言人,规范性地公开通报最新抢险救援情况。这也是一种社会进步吧。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即3月29日上午,第一次和第二次新闻发布会在河津宾馆如期举行。

电视节目据此做出直播报道,保持了事件发展的连续性,是引发全国观众高度关注的直接原因。牵挂生命,悬念叠加,产生故事片效果。

刘德政正式披露:王家岭煤矿是隶属华晋焦煤公司的国有在建矿井,由中煤集团第一建设公司63处承接施工建设。这起透水事故是在施工建设过程中发生的一起责任事故。当前,已经开始排水,先从平朔公司调来两台每小时排水量为450方的大型水泵,又从北京、阳泉、河南调用了大功率大排量的多台水泵,正在运输和准备安装过程中。刘德政披露了一个科学救援特殊方案,在当时也许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那就是,抢险指挥部决定,要在矿井深处进行平行打眼钻孔,把施工中尚未贯通的巷道和已经透水的巷道串通起来,也就是说,在地下进行引水导水,让恶水从水仓里快速向外泄走,就像从洗澡盆里拔掉底部塞子那样泄水,肯定比抽水来得快。为此,特地组织了一个打眼小组,专门负责井下平行钻孔。

刘德政传达了张德江副总理的指示,说:指挥部能够解决的问题,现场就地解决;现场解决不了的问题,请省里解决;省里解决不了的问题,报国务院解决。一句话,要什么给什么,加快抢险进度。

这一天,上阵抢险救援的队伍达到了1000人。不过,随着大量设备下井,井下施工空间越来越小,人多未必都能上手,还要采用科学方法,井下平行钻孔泄水就是一个好点子。也就是说,把乡宁县井口巷道中的水泄到河津市出口去。家属们再着急,你也未必看得到。

我们最担心的是,井下被困矿工多达一百五六十人,他们境况怎么样?弟兄们能在漫漫暗夜中坚守多久?几天来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亿万电视观众真急啊。

天公不作美,又下起寒雨来。作家小分队成员们,个个心烦意乱,干着急没有法子。好在指挥部极有工作力度,井上救援很快按部就班,稳住了局势。关键时刻,争分夺秒,再紧张也不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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