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1905
记得那傍晚……
天近黄昏,我们两个。
——丘特切夫
记得那傍晚,那夏天,
莱茵河上涨水快平岸,
古老的科隆变得幽暗,
上空笼罩金色的光线,
在这朝圣的庙宇之中——
你的目光里含着爱恋……
什么地方传来了歌声,
那是一支古老的情歌。
一阵清风吹来了歌声,
依稀可闻,渐趋微弱,
歌声缭绕莱茵河上空,
渐渐融入呜咽的浪波。
我们相爱!我们沉醉!
忘了是永恒还是瞬间!
双双沉入甜美的秘密,
我们觉得:我俩相恋,
如诗如歌,似乎活在
亨利希·海涅的诗篇!
1904.3.6
猎人
黄昏的幻影说着梦话,
云彩穿着送葬的衣衫,
残照迸发出赤色光芒,
火一样染红云的边缘。
仿佛离开苍翠的深林,
从昏暗之中飞向蓝天,
一群色彩绚丽的孔雀,
展开了尾屏争奇斗艳。
夜晚这猎人手执雕弓,
悄悄把利箭搭上弓弦。
利箭飞出挟带着呼啸,
孔雀中箭落进了黑暗。
猎人的弓箭无比犀利,
那群孔雀已消失不见……
东方升起了一颗星星,
凝视着西天一片昏暗。
1904.4.16
清静
平静的傍晚不烦不躁,
怀着隐秘、温柔的愁情,
柔和地注视我们的眼睛……
心湖中一阵轻轻的风,
湖上的船儿落下了帆篷。
礼物偶然,瞬间的馈赠,
延长吧,延长吧,清静!
平展展的永恒的浪花,
潮水和沙滩的上空
点燃了最初几颗星星。
哦,荡漾吧,荡漾吧!
涟漪似的轻柔的梦!
起伏的波纹月光粼粼,
宛如游蛇又像银线,
扭曲变幻,频频晃动。
我们离不开银色世界,
我们走不出银色画屏!
我们在光环之中燃烧,
我们是幻影浑身闪光,
是两个梦,两个幽灵!
1905.2.4—6
安东尼(安东尼(公元前82—前30),罗马统帅,恺撒的部将,公元前44年任执政官,公元前43年,与屋大维结成联盟,打败刺杀恺撒的共和派贵族,出治东部行省,公元前37年,与埃及女王克娄帕特拉七世结婚,并宣称将罗马一部分领土赠予女王之子。公元前31年,罗马元老院与屋大维联合兴兵,安东尼战败,逃至埃及,自杀身亡。)
安东尼,你像个巨人,
面对霞光灿烂的天空,
屹立在往昔辉煌岁月,
你是难忘的光明之梦。
执政的高官争夺子民,
各个帝王都争夺权力,
但是你永远年轻英俊,
唯一的祭坛献给情欲!
傲岸的你把胜利桂冠,
治世权杖、部队的牺牲,
挥手之间都掷向天平——
你断定爱情分量更重!
当世界命运尚待决定,
战争的波涛奔腾翻滚,——
你甘愿舍弃执政桂冠,
用猩红官袍换取一吻!
当一举关涉世代荣辱,
必须当机立断的时刻,
你扭转了自己的船舵,
只为一睹迷人的眼波。
你的爱情,犹如光轮,
照耀为爱而死的人们!
历经嘲讽羞辱与死亡,
才能理解你高尚的心!
哦,请给我这般命运,
即便战斗还没有打完,
做个逃兵,离开战舰——
我要去追赶埃及航船!
1905.4
【附记】这首诗的情节涉及公元前40—30年代罗马历史。诗人歌颂了罗马执政官安东尼的爱情冒险。年轻英俊的罗马统帅对埃及艳后克娄帕特拉一见钟情,激战关头,他竟然抛弃自己的战船和将士,匆匆追赶随船队撤退的埃及女王。女王为之感动,遂与他结为伉俪。安东尼显然认为爱情高于一切,因而不惜用桂冠和权杖去换取爱情与亲吻。“爱欲作为人的真挚而宝贵的情感、灵魂的财富,这一主题几乎贯穿了勃留索夫的全部创作,并且始终与英雄主题并驾齐驱。”(郑体武,《俄国现代主义诗歌》,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55页。)酒杯
不管谁举起辛辣的酒杯……
——第三警卫队
又是那酒杯和黑色液体,
又是它盛满琼浆烈焰!
爱情,难以驾驭的强敌,
我了解你这黑色酒盏,
呼啸在我头顶的利剑。
哦,让我双唇接触酒杯,
把致命的葡萄酒喝干!
我抛弃盾牌,我向后退——
只想嘴唇触及这酒盏,
把烈焰毒酒一口喝完!
我知道,利剑饶不了我,
急匆匆举起你的酒盏。
快啊快!就请燃起烈火,
我的心已经喷发火焰,
亢奋的呐喊飞向蓝天!
1905.1
石匠
石头,中午,铁锤,尘土,
石头,尘土,炎炎酷暑。
这里就是人间的地狱,
年轻力壮的人们最苦!
给我们关爱,像是锁链,
给我们贫穷,就像皮鞭……
什么人来到这空旷荒原,
是死是活——听凭自然!
石头,中午,铁锤,尘土,
石头,尘土,炎炎酷暑……
铁锤砸碎一块又一块石头,
整天干活儿总也不结束。
砸石头为了在世上生活,
我们活着不得不砸石头……
现在的孩子们命运太苦,
为了生存不能不忍受!
石头,中午,铁锤,尘土,
石头,尘土,炎炎酷暑……
致命的严寒可能打开大门,
去另一个世界寻找出路?!
1903.12
短剑
莫非你无视那复仇的呼唤,
永远不从金鞘中抽出利剑?……
——莱蒙托夫
短剑出鞘,在你眼前闪烁光辉,
像往日一样,剑锋锐利显示神威,
当雷声隆隆,诗人和人民同在,
诗歌与风暴是永恒的姊妹。
当所有的人背负重压头颅低垂,
当无处寻觅反抗的胆识与豪气,
我常常沉入坟墓般寂静的王国,
走进谜一般的远古往昔。
我从心底痛恨这样的生存方式,
荒谬、丑陋、可耻、微不足道,
但有时对抗争的呼吁报以狂笑,
不相信那怯懦的号召。
一旦我聆听到殷切呼唤的号角,
只要迎风招展烈焰一般的战旗,
我立刻响应,我是斗争的歌手,
我应和空中轰鸣的霹雳。
诗歌之剑!闪烁电一样的血光,
和从前一样,映照忠诚的纯钢,
和民众同在,因而我才算诗人,
因而雷电才迸发出光芒!
1903
尤利乌斯·恺撒(尤利乌斯·恺撒(公元前100—前44),罗马统帅,公元前46年起成为终身独裁者。)
他们喊叫:我们有权力!
他们咒骂:你是暴徒,
你举起鲜血染红的战旗,
让兄弟之间相互杀戮!
但你们对罗马干了什么?
你们执政官,元老院!
条条街道的铺路石头,
都控诉你们暴政的凶残!
你们对我一再强调人民,
你们呼吁要保持安定,
你们眼睁睁看着广场上——
克劳狄乌斯火并米隆!
你们叫嚣说我决不敢
公然与元老院进行抗争,
你们把罗马出卖给庞培(帕提亚国,即古安息国,存在于公元前249至公元247年,西邻里海,是亚洲大国。),
让利斧与标枪维护权柄!
纵然你们用异域的桂叶
遮盖坟墓把法律埋藏,
那又怎样?罗马军徽——
已悬挂在帕提亚国(帕提亚国,即古安息国,存在于公元前249至公元247年,西邻里海,是亚洲大国。)庙堂!
你们是往昔岁月的败类!
你们只配在黑暗中过活!
再不必争辩。大局已定。
战马啊,越过卢比孔河(卢比孔河,古代罗马与高卢的界河。公元前49年,恺撒率领军队自高卢越过此河,向罗马进军。)!
1906
给一位同行
(他曾指责我的诗缺乏社会意义。)
你判断冷酷充满敌意,
但是,你并不公正!
我的诗是神奇的容器,
毒剂——就盛在其中。
我像你追求人间天堂,
面对浩瀚无垠的苍穹;
你我都知道所有关节
带着铁锈却无影无形。
你这个囚徒举起利斧,
猛砍坚固的石头墙壁,
我隐身遁形暗自准备,
给世界一副烈焰毒剂!
毒剂融入血液、心灵,
扭曲了真实和幻梦……
我在无形中摧毁高墙,
那是囚禁心灵的牢笼!
有一天我们抛掉锁链,
解脱出双手和双脚,
原野将为理想敞开,
自由奔走在条条大道。
1905.8.20
致心满意足者
你们的祝贺让我羞愧,
我害怕你们傲慢的言谈!
你们的举止相当卑微,
面对着未来的悠悠纪元!
你们欣然自得,恰似牧群
发现一小片草地就已满足,
只顾填饱肚子,别无他求,
津津有味咀嚼嘴里的食物。
值得赞美的是伊萨哈顿,
这位东方帝王无上威严,
还有海洋—般的民众激情,
王座崩溃变成纷飞的碎片!
最可恨不愠不火搪塞敷衍,
运河荒凉,不见大海波澜,
半阴天,不见雷鸣电闪,
客厅寒喧,不见沸腾火山!
你们,烈火时代的青年,
快掀起九级风暴狂吹猛卷,
扫荡那些心满意足的小人,
摧毁这生活,我虽死无憾!
1905.10.18
未来的匈奴
你们在哪里,未来的匈奴?
你们一度像乌云铺天盖地!
在尚且闭塞的帕米尔高原,
我倾听你们踏踏的铁蹄。
离开一片黑压压的帐篷,
成群结伙向我们猛烈冲击——
用浪涛一般沸腾的热血,
激活已经老迈衰朽的躯体。
意志的奴仆,在宫殿一旁
像往昔岁月支起了篷帐,
你们还把摆设王座的大厅
变成了作乐寻欢的地方。
尽可用书籍点燃起篝火,
纵情舞蹈,火光映照身影,
在庙堂寺院里为非作歹——
你们无罪,俨然就是顽童!
而我们:智者与诗人,
人间奥秘和信仰的维护者,
将把这烧成灰烬的世界
带进避难所、荒原与洞穴。
经过狂风暴雨的涤荡,
经过电闪雷鸣的洗劫,
我们备加珍视的传世之作,
偶然漏网还能保存些什么?
也许,一切将荡然无存,
只有我们曾目睹万千精品,
不过,纵然我被你们消灭,
我仍会唱着颂歌迎接你们!
1905.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