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语言学的史册上,孔颖达是一个熠熠闪光的名字。他和颜师古都是训诂方面泰山北斗式的人物,两人又同时代,同为一殿之臣,也可以算是一件人文盛事。
孔颖达是冀州衡水人,出身于小官吏家庭。“颖达八岁就学,日诵千余言。”他对《左传》、《尚书》、《周易》、《诗经》、《礼记》等都有深入的学习和研究,使他成为一个学养十分深厚的儒者。孔颖达还善于写文章,对算历也很精通。同郡的学者刘焯名重海内,孔颖达前去拜访,刘焯开始没把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接待上难免不热情。孔颖达向他请教一些疑难问题,大大出乎刘焯的意外,刘焯立即“改容敬之。”后来,孔颖达谢绝了刘焯的挽留,回到家乡以教书为业。
隋代在科举方面废除了九品中正制,采用明经、秀才两种科目考试选士,隋炀帝时又增添了进士科。孔颖达在大业初年举明经高第,任河内郡博士。隋炀帝有一次征召各郡的儒官,让他们集中到东都洛阳,让国子监的学者们和他们互相辩论。在这次辩论中,孔颖达脱颖而出,才冠全场。当时数他年龄最小,那些老资格的前辈学者辩不过他,深以为耻,暗地里收买刺客想杀了他,多亏了礼部尚书杨玄感把他接到家中住,才使他幸免于难。
真没想到孔夫子的门徒们还有这么一手。我们现代人常感叹“人心不古”,据此事来看,古人之心更加“不古”,我们还是别学他们。
孔颖达后来补太学助教。隋末天下大乱,孔颖达“避地于武牢”。中原大地是争夺天下的主战场,武牢又是兵家必争的天险,真难为孔先生找了这么个多难的地方来避难。实际上这是史官讳笔,孔颖达当时正为王世充服务呢。
幸好吉人自有天相,战火没有烧着他。李世民平定王世充后,“引为秦府文学馆学士。”武德九年,孔颖达升任国子博士,贞观初又转任给事中。
唐太宗即位后,立即实行偃武修文,要用文治守成帝业,达到太平盛世。他尊重儒经:“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鸟有翼,如鱼有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尊儒重经也是唐太宗为政的一个重要特点。他经常在听朝之余,和才学之士一起谈论典籍,议说今古。一方面是从儒经中学习治理天下的思想和方法,另一方面是从历史中汲取经验教训,目的只有一个:力保大唐王朝长治久安。在众多的才学之士中,孔颖达是很受器重的一位,唐太宗常和他一起学习讨论“圣贤书”。太宗曾经问他:“《论语》云:‘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孔颖达回答说:“圣人设教,欲人谦光。己虽有能,不自矜大,仍就不能之人求访能事。己之才艺虽多,犹以为少,仍就寡少之人更求所益。己之虽有,其状若无。己之虽实,其容若虚。非唯匹庶,帝王之德,亦当如此。夫帝王内蕴神明,外须玄默,使深不可测,孔颖达修礼作乐度不可知。《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若其位居尊极,炫耀聪明,以才凌人,饰非拒谏,则上下情隔,君臣道乖,自古灭亡,莫不由此也。”唐太宗对孔颖达的这番话深以为然,大加赞赏。
贞观六年,孔颖达任国子司业。一年多以后升任太子右庶子,同时还兼着国子司业一职。他曾和其他儒士学者一起讨论历法,也参加了隋史的编修工作,成绩显著,被加封为散骑常侍。
唐太宗偃武修文的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修订礼乐。封建礼仪历来被统治者所看重,好像有礼仪者才是正宗的统治者,没有礼仪的则是假冒伪劣产品。西汉末年王莽之乱后,各路诸侯遍起,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有的打错旗帜,有的穿乱衣装,只有刘秀的队伍过来仪仗严整,礼节不乱,父老都说:“不意今日复睹汉官威仪!”所以,功成而作乐,治定而制礼,是统治者惯使的老套路。隋朝建立后,隋文帝令牛弘集南北仪注,定《五礼》一百三十篇,旨在显示汉族的正宗统治已经恢复,南北朝少数民族统治时代已经完结。之后,隋炀帝在江都加以修订,编为《江都集礼》,是南北礼学的集成。隋末一乱,礼乐又湮没了,唐朝初立,沿袭隋礼。贞观二年,房玄龄兼任礼部尚书,太宗让他召集礼官学士修改旧礼,魏徵也参与其事。贞观七年修成《贞观新礼》的初稿。随后唐太宗又令房玄龄、魏徵、王和颜师古、孔颖达、令狐德、李百药等学者再次修订。孔颖达在其中释疑、补缺,起了很好的作用。贞观十一年,《贞观新礼》修成,共计138篇。唐太宗诏令颁布天下,并作了一番自我宣传:“广命贤才,旁求遗逸,探六经之奥旨,并随违而矫正。”唐太宗对《贞观新礼》很满意,曾得意地问群臣:“昔周公相成王,制礼作乐,久之乃成。逮朕即位,数年之间,成此二乐五礼,又复刊定,未知堪为后代法否?”以犯颜直谏著称的魏徵这一次也赞颂连声:“拨乱反正,功高百王,自开辟以来,未有如陛下者。更创新乐,兼修大礼,自我作古,万代取法,岂止子孙而已。”看来《贞观新礼》是成功的。
孔颖达参与修礼成功后进爵为子,并获得了物质奖励。在辅导太子方面也作出了相当大的努力,收到了回报却没收到效果。太子李承乾让孔颖达写《孝经义疏》,孔颖达因文见意,大加发挥,对太子多有规谏,获得了学者的好评。唐太宗知道孔颖达和于志宁多次匡谏太子,各赐黄金一斤,绢百匹。贞观十二年,孔颖达又任国子祭酒,同时还兼着给太子讲书的差事。
贞观十四年,唐太宗亲临国子监观释奠,并让孔颖达讲《孝经》。当时国子监学舍数千间,学生达3000多人,四方学者云集,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也派来了学生,听课者多达8000多人。唐太宗这次听课十分排场,给孔颖达之下的学者和学生们都有赏赐。孔颖达感于盛况,写了一篇《释奠颂》,唐太宗手诏褒奖。
孔颖达能教好各种各样的学生,但就是教不好李承乾。承乾不遵法度,孔颖达就犯颜直谏,也不给他留面子。太子的乳母对他说:“太子成长,何宜屡致面折?”孔颖达回答说:“蒙国厚恩,死无所恨。”更加努力地劝谏。很可惜的是,李承乾不能纳其善言,以致于自取失败。
孔颖达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是训诂五经。唐太宗尊儒重经,自然也重视对儒经的研究。首先是考订经文,这项工作是由颜师古完成的,后来经过房玄龄和众多学生的集体审议,被太宗批准为《五经定本》,颁布全国。后来,又因为“师说多门,章句繁杂”,不利于学习,唐太宗令孔颖达、颜师古,司马才章等人定《五经》义训,书名《五经正义》,颁布全国,一扫东汉以来经学的混乱局面。唐太宗对他们的成绩是肯定的,下诏道:“卿等博综古今,义理该渝,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实为不朽。”并赐物三百段以示嘉奖。
《五经正义》颁行后,便成了唐代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应考者必须按照《五经正义》的解释答题,不能自立主张。但是,《五经正义》自身也存在一些问题。由于是官修之书,杂出众人之手,不一致的地方较多。往往是曲徇注文,彼此互异,疏文也不切实。当时的太学博士马嘉运等学者对《五经正义》提出批评,唐太宗于贞观十六年诏令再加以详定。次年,孔颖达年老退休,《五经正义》的修订工作在贞观年间未能完成。唐高宗永徽二年,诏令儒臣继续修订,至永徽四年修成,仍以孔颖达署名,正式颁行天下,成为钦定的全国性的统一教材。唐宋两代明经科举考试,试题与经义都以此为标准。
《旧唐书》载:“(贞观)十八年,图形于凌烟阁,赞曰:‘道光列第,风传阙里。精义霞开,辞飚起。’”这表明,唐太宗在贞观十七年让人画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以后,后来还陆续将一些大臣的图象画在凌烟阁上。这对孔颖达来说也是无尚的荣光。
贞观二十二年,孔颖达病逝,陪葬昭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