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儿喘着气跑进来的时候,岑氏已经止住了哭。大夫是医庐的李大夫,医术还算高明,三十出头年纪,蓄着一撮小胡子,看起来有点儿阴险。他皱着眉头给木灵语把了把脉,颇为深沉地摇了摇头。
看见大夫摇头,张端睿顿时急了,一把提起李大夫的衣领,恶声恶气地问:“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他个高,虽然才十六岁年纪,但已和二十岁壮小伙儿差不多体格。李大夫虽然正值壮年,到底有些体虚,又被这么不经意一吓,顿时有点儿愣住了。
也是张端睿不知道这大夫行事。这李大夫就喜欢吊架子,有点儿小病便说是大病,要有了大病就会摇头。好在人虽喜欢危言耸听,但医术不错,书院学子的病得他诊治后也没什么大碍。
李大夫被张端睿提了起来,脚离了地。秦慕枫倒是认识这个大夫,也知道这个大夫为人的,忙拉下张端睿的手,道:“李大夫请别见怪,他也是一时心急。”岑氏也抹泪道:“还请李大夫快快说说小女如今病情到底怎样了……”
李大夫重重哼了声,装模作样理了理衣领,然后打开随身药箱取出纱布、碘酒,细细把额上的血迹擦干净了涂上碘酒,才又拿出一瓶药膏状的东西敷在额上伤口处,用纱布细细包扎了,吁了口气慢条斯理似笑非笑地冲岑氏道:“打得忒狠了点儿。”
岑氏讪讪,木载梓叹气,张端睿撇嘴,秦慕枫皱眉。芬儿不安地在一旁用眼睛剜那李大夫,怪他让自家夫人下不了台,也怨他把自己抖了出来。是他问自己伤在何处,如何伤的,自己当时心里着急,就一五一十说了,谁知道现在还被他这样道了出来……
“不过嘛……”李大夫又要卖关子。
“您说……”木载梓忙问,也有些不耐这大夫的慢性子。
“只是得好好休养了。我现在回去开个药单子,抓了药去熬了给她喝。额上的伤嘛……估计好了以后会留疤,好在有头发盖着,大概也不会太显。脑袋倒没什么问题,估计是吓晕了吧。啧,好歹还是个小丫头,等她醒了好好安慰安慰啊……”说完便挎着药箱施施然地走了,芬儿忙跟上去取药单子好抓药去熬。
岑氏眼泪掉得更加厉害。这女儿家的容貌何等重要?要是因为脸上有疤而被将来夫君嫌弃,那女儿这一生不就毁了?都怪她一时气火攻心……
木载梓倒没有说什么,抱起木灵语回了他们的小院。岑氏跟在身后,颇有点手足无措的味道。张端睿和秦慕枫自然也是跟着去了的。到了屋里,木载梓轻轻放下木灵语,坐在床沿抚着木灵语的额头叹气,岑氏站在一侧又是悲从中来。
“希望经过这一次,语儿能学乖些,不会再胡闹了……”木载梓拉了下岑氏的衣袖,道:“这事儿你虽做得过了点,但好歹语儿现在没什么事了,别太自责。等她醒了,好好跟她说。这段日子让她好好养伤,伤好了……贵人那儿还有吩咐等着呢。”
岑氏啜泣着点头,木载梓颔首出了门去,张端睿与秦慕枫也只得跟上。毕竟那算是木灵语的闺房,木载梓不在那儿待着,他们也不好多待。出门时正巧看到芬儿拿着一张药单子和一副药材过来,往一边偏房去了,想来是去煎药的。
木载梓三人到了正厅,俱都沉默着不说话。还是木载梓辈分高些,启口问:“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秦慕枫沉吟了下,道:“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书院名气虽大,但比起京中国学署还是差了一点,皇子要来求学,怎会盯着我们封龙书院?”张端睿也附和道:“怕是领了什么差事要到这儿来办的,山长素来不爱跟朝堂牵扯上关系,论理是不会接受皇子求学的。但如果是上面有授意……”
木载梓沉吟了下,道:“书院没有通知各位夫子,山长也一点儿要公之于众的意思都没有,这二皇子也是轻车简装的……倒像是一番微服出行前来求学的样子。”
“只要他不不公布身份,就算语语身体好了,他还要惩罚,也不会做得太过。”张端睿道:“好歹还要顾及天家脸面。”
“慕枫,你怎么说?”木载梓转向秦慕枫:“你觉得他会不会细细追究?”
“我看倒不像。”秦慕枫皱眉道:“在戒律堂已经算是惩罚过了,要是还斤斤计较,传到上面去,恐怕……也有想法。就算是微服前来,身边也定有‘那位’的眼线,一举一动他也不会做得太过。我看着吧……他这番作态倒像是在立威。”
“立威?”木载梓调了下眉:“他身份摆在那儿,还需要立威?”
“关键是……他会不会表露身份。”
木载梓闻言一怔,忽而笑了:“也对,他若是不愿表露身份,是有什么秘事要做,定不希望别人打扰。这样一来,别人对他心存畏惧,也不会主动前去结交。只是……他到底年小啊,考虑事情并不全面。”
“舅父这话什么意思?”张端睿烦恼地抠脑袋:“我觉得他这招很妙啊。”
“心存畏惧,并不一定就心服。若是有人要仔细打探他的来历呢?”
秦慕枫闻言表情一顿,随后道:“那便不是我们考虑的事了。总归这件事现在就到此为止吧,现在只盼着让……二小姐身体好起来。”
张端睿似笑非笑地瞅了秦慕枫一眼,微勾嘴角咧嘴无声地啐了他一下,惹得秦慕枫白了他一眼。
“也对,就盼着语儿……哎,或许福祸相依呢?希望她醒了后能收敛点儿那副脾气。”
木灵语悠悠转醒的时候只觉得四周有点儿昏暗,自己横躺得倒还算舒服,只是额头仍旧有点儿隐隐作痛。唔……木灵语用手肘支撑着自己抬起了腰,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倒还算清晰地看到了不远处的烛光。正待下床去拿杯水解解渴,腿却碰到了一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