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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座有解人定情在杯酒 目无余子立誓作花铃

那王玉和今天在电影院里,领略到平生所未经验过的鬓影衣香,他真有些陶醉了。那电影的结果,并不是他们预料的那种团圆的局势,那个男子虽然娶了那个女子,但是他们都没有得着家庭的同意,两个人就离了家庭,开始去奋斗。然而这男子就为了结婚,增加了不少的痛苦,先是负债,继而是吃官司,最后是失业。这个女子为了减除她丈夫的痛苦起见,只好和她丈夫离婚,减除他家庭的负担,自己却沦落得去当咖啡店的舞女,来替丈夫还债。可是那男子并不了解,一怒而到非洲去了。

桂英看到后半部的时候,几乎连出气的份儿都没有,只是睁了两眼,注视着银幕。

电影完了,电灯亮了,她才缓过这口气来,向玉和笑道:“你是赞成不团圆的,你瞧,这是多么惨啦!”玉和道:“我不明白,那个女的,为什么要去当舞女?”桂英道:“不是要替丈夫还债吗?”玉和道:“哦!原来那个人后来穷了。”桂英笑道:“怎么着,电影上的事,你没有瞧见?”玉和道:“我不大记得了。”桂英站起来,瞅了他一眼道:“我看你真有些心不在焉,你想什么来着?”玉和笑了,也站起来。

他见电影院里的人,纷纷向外走,他可不动脚,似乎有一句话想对桂英说,却又不敢说出来。桂英虽是知道,可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话,又不便先行就问,只好缓缓地在前面走,等他发问。他在后面跟着,快要出电影院的门了,才低声说了一句话。桂英在热闹烘烘的人群中,恰是没有听得清楚,就回过头,向他笑问道:“你说什么?”玉和红了脸,向后退了一步,说不出话来。桂英看他那样子,心里已猜中了一半,便笑道:“你有工夫没有?我请你吃晚饭去。”玉和不觉笑了起来道:“我正要打算请你,倒让你先来请我,那可是不敢当。”桂英道:“你要请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玉和道:“我说了,你没有听见。”桂英微笑道:“瞧你这斯文劲儿。”于是在前面走出门去,雇了车,直向大菜馆而去。

这个大菜馆,有许多小雅座,最便于一男一女的约会,玉和并没有问津过,桂英带了他来,他只觉得太合心意了,她怎么就揣度到了呢?二人坐下,茶房拿着菜牌子进来,问过话之后,他就放了门帘子走了。桂英和玉和隔了桌子对面坐着,她先笑着问道:“你要请我吃饭,就请我吃饭得了。为什么不说出来呢?”玉和笑道:“不瞒你说,我是不大会应酬的人。”桂英摇摇头道:“这不能算为应酬呀!”说着,又向他瞟了一眼,玉和没得可说了,将桌上的刀叉,用白纸擦了。又把桂英面前的刀叉拿过来,一一擦了,然后送到原地方去。

桂英笑道:“咱们的脾气,有点不同,我爱说话,你不爱说话。”玉和笑道:“你为人很直爽,我很知道,我哪是不爱说话,我是无用。”桂英手上整理了刀叉,低着头道:“我听张三爷说,你府上有哥哥嫂子,没有别的人,是吗?”玉和道:“不,还有别的人。”桂英听了这话,吃了一惊的样子,注视着他脸上问道:“什么?还有别的人,有些什么人呢?”玉和道:“还有隔房一个侄子,一个侄女。”桂英缓过一口气来,笑道:“那没关系。”玉和心想:“这是什么话?有侄子侄女,没关系?”便道:“你觉得人家家里有孩子不好玩一点吗?”桂英道:“那当然,你和令兄,是分家弟兄吧?”玉和道:“不,我自小儿是哥嫂带大的,就无所谓分不分了。”桂英道:“哦!这个样子,你大概有些怕哥哥吧?”说着,一笑。玉和道:“无所谓怕不怕。我家住在乡下,乡下人家,是非常守古道的,虽然到了这个自由平等的时代,他们还是说着什么长哥当父,长嫂当母。”桂英笑道:“这也无所谓,我们演的那狸猫换太子,包公不就是哥哥嫂嫂养大的吗?我想你哥哥嫂嫂,一定是像包公的大哥大嫂那样和气的吧?”玉和道:“他们对我总还算很好。”

这时,茶房将菜送了来,桂英吃菜时,都很随便,玉和道:“怎么着,白老板今天饭量不大好。”桂英将面前的盘子一推,摇摇头道:“我吃西餐,就是这么回事。”玉和道:“既是不爱吃西餐,为什么到这里来呢?”桂英笑道:“张三爷是开西餐馆子的,你和他是把兄弟,我想着你,或者也爱吃西餐,所以陪了你到这里来的。”玉和不由得笑起来道:“照你这样说,和什么人交朋友,就喜欢什么吗?”他说出了这句话,觉得无故把话去驳倒人家,这是不应该的,不等桂英回出话来,接着便道:“这是很对的,你想那不要钱的西餐老拉了我去吃,我有个吃不上瘾的吗?我就爱吃西餐。我不知道你不爱吃西餐的,改日我再来奉请。你是爱吃山东馆子呢,还是爱吃南方馆子呢?”桂英不答复他这个话,却微笑道:“你还说你不会说话,我看着,就比我会说话多了。”

玉和无话可说了,只得对了人家强笑。忽然正色道:“可是你总能相信我,我是不撒谎的。”桂英笑道:“谁又说你撒谎了呢?”说到这里,说话的题目,告了一个段落,二人默然着吃了两样菜。

还是桂英先找着话来说,她道:“你既是不撒谎的,那很好,我问你一句话。你看唱戏的女孩子,是不是都能当家过日子的呢?”玉和道:“这话可得分开来说。人有了钱,自然耗费大些,人没有钱,不节省也不行。会过日子不会过日子,也不是天生的,唱戏和过日子,那没有什么大关系。你想我的话对吗?”桂英道:“不是那样说。因为唱戏唱得像我们一样的时候,当然是好的穿过,好的吃过,而且唱着戏可以拿到钱,就什么事都花钱让人去干,治家理事,一切也都不懂。有一天不唱戏了,挣不着钱,花钱可比别人厉害。”玉和道:“那话也不见得,秋云唱戏的时候不也是个红角儿吗?现在张家的事,可就是她全盘主持。我想你这样的聪明人,一定比她会过日子。”

桂英捧了咖啡杯子,并不喝,用牙咬了下嘴唇,沉静地想了一想,放下杯子,扑時一笑道:“我并没有说到我自己身上来呀!”玉和一想,对了,她虽是话中有话,并不露骨的,怎好把她提了出来呢,便笑道:“对不住……”只这三个字,说不下去了,就捧了杯子喝咖啡。桂英道:“老实说,我看你是一个忠厚人……你不信,问问秋云,我唱这多年的戏,没有这样容易和人家出来玩过一趟的。”玉和点头道:“我知道。”

桂英默然了一会。玉和却削了个苹果,送到她面前碟子里,桂英用刀切了一半,又送到他碟子里去。这次,二人都没有什么客气地表示。桂英笑道:“你说话,不是秋云的对手,我也不敢和她闹,以后咱们别当他夫妻面说什么。”玉和觉得这话,是很切己的表示,只管傻笑。桂英道:“我勉强认得几个字,你若是写白话儿信,我对付瞧得出来,以后你有什么话,在信上告诉我得了。咱们不像别人交朋友,什么电影院里出,大菜馆里进。”玉和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是快乐,也不知道是恐惧,心里头怦怦跳了几下。

桂英偷眼看他的脸色仿佛是笑,又不曾笑出来。她又道:“凑付着,我也能写几个字,你写了信来,我一定有回信的。你若是愿意到我家去,你先写信通知我,我一定在家候你。你觉得怎么样?”玉和道:“你……你……待我太好了!”说着,不由得把头低着,又去拿了个苹果来削。桂英道:“我该回去了。今天我出来,我母亲很注意我哩。明天我不一定到张家去,你去不去呢?”玉和道:“你不去,我去做什么呢?”桂英笑道:“你现在说实话了,你到张家去,为了我去你才去的吗?”玉和大着胆子,笑道:“我想,你也不至于这时候才明白啦。”桂英扬着眉毛一笑道:“好,我们什么都彼此心照。”说着,就昂着头向外叫了一声茶房。茶房进来了,桂英道:“你这里有零杯子的酒吗?”茶房道:“有的。”桂英道:“好!你给我来两杯葡萄酒。”茶房答应着。端了两杯满满的葡萄酒,放在桌上。

等茶房走了,桂英先端起一只杯子,举着平了鼻子尖,眼光由酒杯上平射到玉和脸上,微笑道:“你瞧’这酒色是红的,酒气是香的,酒味是甜甜的,我们各喝完这一杯。你懂吗?”说着,向玉和依然微笑。玉和站起来端了杯子道:“白老板,得!我陪你一杯。”桂英摇摇头道:“别人叫我白老板,那是客气,你叫我白老板,就是见外。”玉和道:“那称呼什么呢?”桂英道:“你不会叫我的名字吗?”玉和道:“那么,你也不能叫我王先生了。”桂英笑道:“当然。玉和!我们干这杯!”说毕,她就把酒杯子在嘴唇上碰了一下,当着要喝下去的样子。玉和不再说什么了,端起了杯子,咕嘟一声,一口气不换,就把这杯酒喝了下去,喝完了,向桂英照了一照杯。桂英更不犹豫,跟着就把那杯酒喝了下去,也向他照了一照,桂英觉得喝得很痛快的样子,嘎了一声。手扶了桌子,注视着玉和凝神了一会,微笑道:“我也没有什么话说了,改日再会吧!”笑嘻嘻地背转身去了。

玉和站着在这雅座中间,犹如发了呆病一般,微微地偏着头,就想刚才过去的事,觉得这种艳福,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不料桂英对我的态度,却是如此的良好,一个唱戏的女子,对于一个穷书生,并没有一点藐视的态度,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那茶房隔着门帘,在门外逡巡了好几遍,也不知这个人是什么用意,老是站着不动,到了最后,只得将账单拿在手上冲了进来,玉和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是站在大餐馆里,不曾会钞呢。他接过账单,掏出小小一沓钞票会了钱,统计今天花的款子,远不及预算的数目。

在他办公以外,除了打小牌,无甚消遣的事,所以每晚在公寓里,都很感到寂寞。今天回得公寓去,不同往常,回忆白天的事,就津津有味,除了脑筋里面所想的以外,并无其他。他心里想着:“桂英既是允许我写信了,这正是怕我不好开口,所以让我在信上写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千万不可失掉。”于是打开笔砚,伏到桌上,就要写信。转念一想:“不要不要,我这样子急迫,她不嫌我鲁莽吗?”于是将笔砚收好,在屋子里徘徊一阵,他又一个转念:“纵然不寄去,何妨先把信的内容拟好,然后压置一两天再寄了去。信先写好,从从容容地审查一番那也比较稳当如此想着,又坐下来再写信。

一封信写了两小时,先是要斟酌字句,让它通俗到十分,又怕字迹写得太潦草了,桂英会看不出来,索性工工整整,写的是楷书。当他这封信写完之后,实在头晕眼花,不能再写了。听听屋子外面公寓里的住客,一阵混乱,正是听戏瞧电影的朋友,都工作完毕回来了。他向来起得早,也睡得早,今晚写信辛苦,不觉忘了时间。将信用铜尺压了,放在桌上,便解衣就寝,连房门都忘了上闩。凡是用思想过度的人,睡觉都容易酣熟,玉和这一觉睡到次晨八时,还未起床。他九时以后,便要上衙门的,所以他的熟朋友,常在八点前后来找他。

这日清晨有位严端甫老先生前来拜会他,用手一推房门,竟是开的,就侧身而进。见玉和在床上侧身向里,睡得正香,就暂不惊动他,一面在身上掏出烟卷盒子,一面到桌上拿火柴盒子,打算先抽支烟。刚一伸手,却见铜尺下压了一张楷书的白纸稿子,心里便想着,玉和的字,现在是越写越秀气了,情不自禁地,就拿起稿子来一看。

这稿子的第一句,便是桂英女士慧鉴,不由心里一跳,想着他这种人,哪会和女子通信,准是和别人代笔的,于是将信最后一段看了一看,落款正是鄙人王玉和鞠躬。咦!果然是他的信,回头看看床上,他依然睡着,这是人家的私信,不必看了,就折叠好了,要放下去。然而玉和这种人,竟会和女子通信,实在人不可貌相了。

信里究竟是什么,总得知道一点,于是由头至尾,把信匆匆地看了一遍,其中的一段,却是最可注意,乃是:

女士在繁华坊中经过了一番的人,对我这样的寒士十分的垂青,我这一番感激的意思,我实在不能用笔墨来形容。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男女之间的爱情,也不相信爱情可以使人能醉生梦死,于今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了。我这还是第一次通信,虽然您告诉了我在信上有什么话尽管写出来,可是我还没有那种勇气。您若是许可我说错了话,可以原谅的话,我第二次写信给你,我就要实说了。

严端甫看到这里,完全明了了,玉和正是学着时髦人物,在谈自由恋爱呢。信的前后有几句提到唱戏的事,这个女子,一定是个坤伶。对了,他的把兄张济才不娶的是名坤伶程秋云吗?那么,他一定近朱者赤,走上了那条路。常在戏报上看到白桂英这样一个名字,这个桂英女士,就是姓白的了。一个好好的青年,竟会走上了捧角这条路,实在是可惜。回头看了床上,玉和还是睡着的,这也不愿惊动他,悄悄地放下稿子,就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心里可就想着,幸而他不会知道我来了,要不然,冲破了这事,于他脸上不好看,也不免伤碍彼此的交情。真是巧,怎么他写信不收起来,让我看着了,我和他哥哥是好朋友,而且他哥哥和我早商议定要和他说媒,将同乡姓马的姑娘嫁给他,我不知道这事则已,既然知道了,我不能不问。

他如此想着,回到会馆之后,就打个电话给玉和,说是有话谈,约他下了衙门之后,就到会馆来一趟。打完了电话,就到马家来,和那马老先生谈话。原来这位马老先生,只有一妻一女,自己客居北平,在同乡家里授蒙为生,过着很清苦的日子。为了减轻负担,没有租房,就在会馆里一所小跨院里住着。严端甫走到跨院门口,先喊道:“子良兄在家吗?”马子良的姑娘芸姑,正站在院子里洗衣服,两只手水淋淋地由盆里拿了起来,将自己胸面前的围襟,掀起一只角来,擦了自己的手胳臂,笑道:“我爹爹在家看书呢,老伯忙呀,一早我就看到你出门去了。”严端甫口里答着话,看她圆圆的脸儿,腮上泛起两个红晕,配着那漆黑而大的眼睛,却是个多血的聪明女儿,她挽了面包髻,虽嫌老式一点,头发却是溜光得一根不乱,身上穿的蓝布褂,也没有一丝皱痕。心里这就想着:“娶这样一个姑娘,正好住家过日子,玉和这孩子,为什么一时糊涂,要去迷恋一个女戏子。”他打量了姑娘一番,自向里走。

马子良迎了出来,向他拱了手,道:“请坐请坐,今天怎么得闲?”严端甫走进屋来坐下,见马子良的老妻倪氏,在切菜做饭,旁边椅子上,还放了一件未曾缝完的衣服。

里边屋子里,一张小书桌上,放了书本和笔砚,在笔架上插了一支佛香,马子良一副大框玳瑁眼镜,正放在书本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像你们这种人家,才是真正有趣味的人家。”马子良笑道:“老兄,这是何意?我这个讨饭的家庭,还值得你赞叹吗?”他说着话,就提了炉子上的开水壶,向桌上瓦壶里泡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递到严端甫手上,然后在他斜对过一张椅子上坐下,笑道:“我家里连烟卷都没有预备,你要抽烟,只好请你抽自己的。”严端甫道:“我不抽烟,不必客气。你家连烟卷都不准备,我所羡慕的,就是这一点,觉得你们家里无一废物,无一废人。”马子良拱拱手道:“老大哥,我们是什么人家,还许可这个废字存留下来吗?”严端甫点点头,手摸了胡子道:

“你这话有理。你大概要去教书了,我也不能在这里多打搅你,我简单地说几句吧。就是从前我们谈的那件婚事,你的意思怎么样?”马子良道:“这还有什么话说,我是千肯万肯的了。不过我这孩子,虽认得几个字,是我一手教的,并没有进过一天学堂。恐怕太老实了,那位王先生有些不愿意吧?”严端甫道:“在家里读书,到学堂里去也是读书。不进学堂,有什么关系呢?姑娘不要忠厚些,倒要挖空了心事,专在吃喝穿戴上去研究的,那才是好人吗?好了,你们肯了,我就去说合。老嫂子的意思怎么样呢?”倪氏笑道:“王先生,我还有什么说的呀,谁都愿意得一个好姑爷啦。”

严端甫走了出来,见芸姑还在那里洗衣服,便向她笑道:“大姑娘,刚才我们所说的话大概你都听见了,你的意思怎么样呢?”芸姑当严端甫走了过来的时候,她就站了起来,现在一听这话,把她红晕了的两片脸,更加上一层红色,低头向后退了一步,并没有做声。严端甫道:“姑娘,在这个年头,婚姻这件事,都要自己拿出几分主意来的。我们虽是古道人,觉得这终身大事让本人拿出些主张来,这是很对地,好呢,大家都好,不好,也不能怪父母。不过年长的人,经验多一点,参加一些意见罢了。这是终身大事,你何以害臊哩?你若是不做声,我们就认为是你不同意了。”

芸姑被他这句话一逼,才低了头低声答道:“我是不懂什么的,听凭爹妈怎么做主就是了。”严端甫听了这话,觉得马家一家人,对于王玉和都是满意的,这事有几成可行。一个年轻的人到了相当的年龄,都免不了有男女之好的,只要一娶亲,自然会把这些风花雪月忘了。这样看起来,还是赶快和王玉和把这段婚事促成为妙。这个红媒,自己总算八九分成功了。他想了,很是得意,以为可以挽救王玉和的堕落,而且可以和芸姑这样好的姑娘,找个得意的丈夫。

他在地毯工厂,本来有职务,今天预备做大媒,不上工厂,在会馆里静等了王玉和前来。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玉和果然来了。他到大门口恰好是芸姑和一个卖绒线的小贩在那里讲价钱,绒线担子,拦门搁着,再加上两个人,不免挡了人家的去路。玉和过去不了,只得站住了脚’向二人道了一声借光。

原来马家这芸姑,玉和是认得的,但是严端甫从中提亲,自己却并不知道。这也由于严端甫慎重其事,不肯胡乱开口,以为马家二老,只此一女,必定问得清清楚楚,方始说合,好在玉和并没有别家提亲,所以不忙。现在看到了玉和有捧女伶的事情,而且是刚着手,正好赶着和他成起家来,这番曲折,玉和哪里知道。然而芸姑今天是晓得很清楚的了,看到玉和来了,料定便是为了那事,脸上不由得通红一阵,低头避到一边去。偏是玉和不知,还取下帽子,和芸姑点了个头道:“马姑娘,严老先生在家吧?”芸姑以为这位未婚夫有心和自己说两句,他这样未免太调皮,当了人这样客客气气地问话,怎好不理人家,便道:“大概在家吗?我也不大知道。”她说着话,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大,向后退着,索性靠了墙。玉和以为这是旧式姑娘的常态,却也不放在心上。依然点了个头,走向里面去。

到了严端甫屋子里,严端甫见他并没有什么难堪之色,料着今天早上到他屋子里的那件事,他并不知道,这倒也不必去说他。因道:“今天你来得很好,在我这儿吃了晚饭去,我有话和你慢慢地谈。”玉和笑道:“有话请老伯就说吧。六点钟,我还有个约会。”严端甫道:“什么人请吃饭呢?”玉和顿了一顿,才道:“是衙门里的人,公请科长司长。”严端甫道:“你真有要紧的应酬,我就不留你。我找你来,不是别的事,就是你令兄今年写了好几封信来,教我和你说一头亲事。就是乡下姑娘,你是不肯要的,城里姑娘,又怕有一天要回家,不能过乡下日子,教我和你找一个城里的姑娘,又能过乡下日子的。这个题目,可就难了,教我到哪里找去呢?”玉和笑道:“家兄多年不出门了,对外面新潮流,有些隔膜,这话也就不必挂在心上了。”严端甫笑道:“说是那样说,天下未尝没有巧事。”说着,在身上掏出烟卷来,给玉和一支,自己吸了一支,背了两手,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走了两步,站着笑向玉和道:“据我看,这只有在北平的同乡家里去找了。这会馆里马子良先生的大姑娘,你是知道的。人很好,也勤苦耐劳,在北平可以做城里姑娘,回家去,也可以做乡下姑娘。”玉和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下文了,他本来坐着的,就站起来向严老先生连拱两下手道:“这件事不必提了,婚姻大事,小侄自有主张。”严端甫不料话未曾说完,就碰了他一个钉子,红着脸,向他瞪了眼睛,不住地摸了胡子。

然而年老的人,总有忍耐性的,勉强镇静着向他道:“你自己有什么主张呢?可以说出来听听。我们长了胡子的人,或者也可以贡献一些意见啦。”玉和道:“我也没有别的主张,就是四个字婚姻自由。”严端甫听他的口风如此之紧,态度又是这样地强硬,便又沉了颜色道:“玉和兄,现在外面,对你很有些风言风语,说你现在也走上捧角的一条路了,有个姓白的戏子和你很好。”玉和道:“老伯,你看见我常上戏馆子吗?”严端甫道:“要捧角也不必一定天天上戏馆子。我看外面的话,不会错。”玉和道:“就算我和姓白的认识,那也没关系呀!我不撒谎,在朋友家里,是认得一个女戏子,可是这也不算什么坏事。”严端甫冷笑道:“哼!这种女戏子,水性杨花,有什么好人?”玉和脸色一变道:“老伯,您怎么开口就骂人?你这句话不要紧,把所有的女戏子都骂了。唱戏也是一种职业,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行骗,为什么没有好人!”严端甫道:“这样子,你很有点风流自赏啦。打算跟所有的女戏子都做护花铃呢。你这种行为,恐怕和你的前途有碍吧?”玉和道:“正正堂堂的,和女戏子交朋友,这也没有什么要紧。若说做全体女戏子的护花铃,我没有那个能耐。可是白桂英这个人,我看她是很好的,我敢起誓,我活着做她的护花铃,死了做她的护花神……”严端甫听了这些话,气得胡子杪,只管抖颤,定了定神,强笑道:“我不知道世兄忽然一变,变成这样一个崭新的人物。这回算我多事,算我失言,请你不必介意,以后不要再提就是了。你有约会,你请便,我们这古董,思想是腐败的,请不必见怪。”说着拱了拱手。

玉和在桌子边按了桌沿,流出来的汗,把桌子面子印了两块,睁了眼,许久说话不得,最后才道:“也并不是小侄放肆,实在老伯的话,太言重一点。”严端甫冷笑道:“我也本来不该多事。不过我还要忠告你几句,无论什么人,决不肯有福不享,要去受罪。这就叫人向高走水向东流。世兄有做护花铃那番热忱,可也要看看是梅花、水仙,或者是牡丹,牡丹花是不肯栽在茅屋竹篱笆下的。请便吧。”说着,又连连拱了几下手。玉和跟人家顶撞了一番,也不能再说什么好话,只得红了脸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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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总裁的新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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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培养孩子的领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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