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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事重归来匆匆送客 风光问嫁后郁郁思人

原来这阮副官最后在皮包里拿出来的,并不是礼品,却是两张火车免票。他含着笑容,交到白桂英面前,然后用很柔和的声调道:“白老板,这是一张头等免票,一张二等免票,你二位可以拿了这票,不花一个钱,回到北平去。不过有一层,这火车的限期,就是今天,今天耽误了,就要破费好几十块钱了。到北平的通车,下午六点多钟到,七点钟开,你们可以坐了这通车走。”桂英道:“我们很不容易到郑州来玩一趟的,既是来了,我们也要看看这里的古迹。”阮副官道:“我不是说了,这里的风声紧得很吗?在这里玩一两天不要紧,可是你玩出事来,就要后悔的了。依我的意思,二位还是今日动身的好,如其不然,我就送二位上火车也可以。”

桂英听了这话,心想这哪里是好意送我们走,这就是押解回籍罢了。本待不答应,看看阮副官那情形,他不肯松口的。到了这种地方来了,便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若不从命,他们也许会强制执行。因点了点头笑道:“好吧,我们今天就回去了。请你回复督办,我谢谢他了。”阮副官道:“有什么要办的东西没有?若是要什么,我可以和您代办,免得您人生地不熟,耽误了时间。”桂英摇了摇头道:“也没有什么要办的东西了。我们到了钟点,就上火车去。”阮副官一回头,看到茶房由房门口经过,就向他招了招手,让他进来,对他说:“这位白老板的账,归我来算,你把账单子写好了,到了下午,我来会账就是了。”说毕,向茶房看了一眼道:“你认得我吗?”茶房半鞠着躬道:“您是督办公署的副官,怎么会不认识呢?”阮副官向他一挥手道:“认识就好,去吧!”桂英看那茶房深深一个鞠躬,方始退去,料着阮副官的权威,是很大的。哥哥是不行,自己一个唱戏的女孩子,如何又能抵抗他的命令,便当了他的面向大福道:“我们算没有白来,就是今天走吧。你去收拾行李。”阮副官微笑着,夹了皮包,告辞而去。

桂英把钞票收了起来,一人在屋子里想了一阵,心里总算明白:“原来汪老头子,并不想娶我。在北平的时候,天天和我在一处鬼混,无非是拿我开心。现在我真的来找他了,他觉得我不配嫁他,为了免除麻烦起见,索性连面也不见,这可见得这个人,没有一点真心对待女子。他虽给我一千块钱,那是怕我不肯空了手回去,算不得什么好意。再说,一千块钱,在他还真不算一回事。我在北平的时候,看过他推牌九,老是一千块钱下头注,输了贏了,一点也不心痛。他给我这一千块钱,只当是输了一个头注罢了。何况这件事,还幸是田郑二位出面打圆场,要不然,这条路子,也是无法可通的。说到这里,还应当去谢谢田郑二位。人家并无什么交情,只是凭了林子实的一封介绍信,就这样热心,这可以见得林子实这个人不错。因为他的朋友都是这样诚恳,他本人当然是诚恳的一个了。”如此想着,就叫了大福来,约了一同去拜会田郑二人。

这话还是刚提着,田郑二人就来了,见面就问:“阮副官来没有来?”桂英相信这二位都是好人,就把实话说了。郑颂周道:“既然如此,白老板还是依着他们的话,今天走的好。郑州这地方,不过是两条铁路的交叉点,也没有什么好风景。你身边带了那些款子,还是早一点回北平去的稳当。子实今天又来了信,托我二人打听白老板的消息。他的事情很好,已经调到上海去开新公司,大概二三天内,就要动身了。”

桂英听了这些话,把立刻回北平去的心事,又坚决了一倍。因道:“我决定走的,让我打个电报给林先生吧。”大福道:“今天动身,明天就到了,何必还要打电报给他呢?”桂英道:“你不知道我们这回的事情,得力林先生的两封介绍信吗?人家还老远地打听我的消息,我怎么不告诉一声?等我们回到北平去,人家就走了。”郑颂周道:“这个电报,倒是不必打,发多了字,明天就回北平的,后天你们可以见面,何苦花那笔钱?字发得少,子实不明白究竟,更让他着急。我看不能那样巧,子实就是今明天走了。就是子实走了,也不要紧,我们和他,少不了常常通信,将来顺便告诉他一声就是了。”桂英本有一句话要说的,偏着头想了一想道:“那也好,我们回到北平的时候,立刻打电话通知他就是了。”大福听了,倒有些不解,妹妹有什么要紧的事,这样急于要和林子实通消息。当了田郑二人也不便问,只望了妹妹。桂英偏是知道他的意思,便道:“我自然有我的心事,你不必管。”说着,又笑着向郑田二人道:“不瞒二位说,我是个性子很急的人,有什么事,说办就办,我觉得现在非急和林先生说两句话不可。这回到郑州来,真是得了二位帮忙的力量不小,将来我一定要感谢二位。”田子春笑道:“快别说这话,人生何处不相逢?也许我们将来有求白老板帮忙的地方呢,我二人是抽工夫来的,既是事情都办妥了,那很好,我们可以放了心。回头既有阮副官来照料上车,我们就不再送了。”说毕,就和郑颂周同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桂英对于这两位只会过两面的朋友,也说不出有一种什么情绪,只觉得这两人可敬又可爱,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地送着,由楼上送到楼下,复又送到旅社门口,方始和人家点首而别。她果然也不想买此地什么东西了,也不想看此地什么风景了,一人闷坐旅馆的头等房间里。只是想起阮副官的话,实在可恶,觉得他交代茶房,账目都结清了,那都是有用意的,一来他好向督办多开报销,二来他也是催我走的一种表示。好!你既答应了代我付账,以后和他们又没有什么交情了,乐得大大地花费你们几文,就告诉茶房,要这样,要那样,连茶房都看出她是拼着花钱,未免好笑。

到了五点钟,阮副官带了两名卫兵来了,说是帮着送行李。桂英心里暗笑:“汪老头子,也不是潘安再世,也不是上西天取经的唐僧,何必这样怕我在郑州找他。大概我要不走的话,这两名卫兵,纵然不搬行李还不搬人吗?”因向阮副官笑道:“干脆,我们这就上火车站去等车子,我们反正不等什么,你也好放了心。”阮副官明知道她言中有刺,却也不便说破了,只当没有懂她的话,装麻糊笑道:“果然是先上车去的好,免得临时慌里慌张。我带了汽车来的,带着行李,我们一块儿走就是了。”桂英道:“好!说走就走。既是阮副官带了两位老总来了,那就不必客气,请他们给我帮一帮忙吧。”阮副官连说:“好的好的!”就督率着两名卫兵,一阵风似的,把她的行李搬出了门,运上了汽车。桂英也说不出来有什么感想,一个人像失掉了魂一般,跟着这些人,迷迷糊糊地到了火车站。那阮副官也真是热心,直等她兄妹二人上了火车,火车开了,方开车回公署复命。

桂英到了这时,真有一万分说不出的苦恼。不过这次在火车上,倒比出来的时候,心里贴实得多。这反正是回家了,不像出来的时候,既想做督办夫人,又怕做了夫人以后,不容于原来的几位夫人,心里正自计划着,要怎样才得到个万全之策。现在无所谓了,回北平以后,大不了还是登台去唱戏。好在这趟离开北平自己很把稳,不敢向外传扬自己的行踪,虽然是扑了一个空回去,所喜并没有人知道。这总算得了个教训,阔人是完全靠不住的,以后不要想依傍阔人了。同时心里也憋住了个哑谜,只待到了北平以后,立刻就把这哑谜揭开。

大福在火车上小心伺候着妹妹,总怕她会伤心,什么话也不敢提。火车到正阳门的时候,已是大半下午,二人雇了一辆马车带着行李回家,渐渐地就是街上电灯亮火的时候了。他们到了家,朱氏倒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就回来了?”桂英扬着双眉笑道:“这回走得不坏。”朱氏看女儿脸上并无忧色,这才放了心。桂英等行李搬进了大门,还不曾进自己的卧房,就问道:“林先生这两天来过吗?”朱氏道:“你怎么知道呢?我想你走了,他不会来的,可是你走后第二天,他就来了一趟。今天上午他又来了,打听你有回信来没有。他说今天是来辞行的,今天搭下午五点钟的通车到上海去。他还留了个地名,让以后我们好通信呢。”桂英听说,抬起手臂来看看自己的手表,就指着大福道:“我说雇汽车,你偏要雇马车,省那几毛钱,误了我的大事。”大福倒愣住了,心想:“安安稳稳回到家里了,又误了她的什么大事?”

桂英也不再说什么了,立刻就向大门口跑,雇了一辆人力车子,连说:“多给钱,拉上东车站。”朱氏摸不着头脑,怎么刚由西站回来,房门也不进,又跑向东车站去了。就吩咐大福快快地追了去。桂英的车子跑得很快,她坐在车上,还不住地抬起手来,看她的手表。

到了车站,她在袋里掏了一阵,恰是来得慌张,没有带零钱,找了个卖烟的钱摊子,换了零钱,付了车钱,一直向车站里走。到了栅栏门门口,一个穿制服的人,将手一拦,说了一个字:“票!”桂英道:“哦!忘了买月台票!”于是转身到卖月台票的柜台前买票去。偏是屋子前只有巴掌大的一个小窟窿,前面站着四个人挤着买票,自己无法上前。好容易,熬到那四个人买票过去了,自己才买得了一张月台票,匆匆到月台上去。她料着林子实三等车是不肯坐的。头等车呢,做生意买卖的人,当然不至于那样挥霍,所以一直就到二等车上去找,将一截二等车找了一个够,始终也不见林子实。又一想:“他是替公司里办事,也许公司里给他川资,他为什么不坐头等车呢?”如此想着,刚想由车上下来,再转上头等车上,不料月台上叮哨叮哨,一阵打点之声,火车就要开行了。

匆匆地走下车来,回头向车上看去,却见前面头等车上,有一个人和站在月台上一群送行的连连拱手道:“诸位请回去吧。”桂英看那人不是别个,正是林子实。也来不及上前了,老远地抬起一只手来,就叫道:“林先生,慢走!慢走!”在月台上竟有叫火车慢走的,在月台上的人,怎能不加以注意?林子实在这声音中,也回头看过来,真不料白桂英会在人丛中跑出来。人的相貌,固然有相同的,可是白桂英那清脆的声音,在戏台下听她两年的戏以后,已经深深地印在脑子里,只要是这种声音吐出一个字来,便可以知道是白桂英来了。现在相貌同声音又同,不是她是谁?身子向前一探,门里喊了一声“白老板”,然而在这个“板”字声音叫出以后,汽笛“呜”的一声,车子已经向东移动。

白桂英情不自禁地,跟着车子跑了几步,口里还依然大喊着林先生。然而等她追到那群送行人所站的地方,林子实所剩的那节头等车,已经到好远的地方去了。桂英跑到这里,自然地也就停止了脚步,对那越去越远的火车,不免望着发了呆。

送行人中间,有认得桂英的,便道:“白老板来晚了五分钟。”桂英这才向大家笑道:“我有点事情耽误了,没有赶上送行,真对不住人。林先生临行前说了什么吗?”她这句话,倒问得她所认得的人,不知所答。临行的时候,当然要说些什么。所说的什么,与桂英又有什么相干,要她追问?桂英得不着人家的答复,她也不一定要人家答应,掉转身子,低了头,无精打采地,就向车站外面走。她是个唱戏的女子,人家总怕惹了什么嫌疑,她既低了头走,人家也就不便再和她说些什么了。桂英走出车站来,只见大福满头是汗,到处乱碰,便走近他身边,问道:“你忙些什么?”大福看到,脸上先有怒色,再一看妹妹的颜色也不好,就笑了起来,点着头道:“你把我找苦了,由哪里来呢?”桂英道:“你说吧,车站外面碰着我,我是从哪里来呢?”大福是自己找了钉子碰的,也就无话可说,只得笑了,桂英也不理他,自雇了车子回家去。

到了家里,朱氏迎着她笑道:“我猜你是送林先生去了,对也不对?”桂英道:“对了,可是没赶上。咳!我做什么也不顺心。”这时,朱氏已经知道桂英带了一千块钱钞票回来,不敢得罪她,不但不说她不该回来就走,而且想了许多话来敷衍她。她倒没有什么不好的言语与表示,只是时时露出那不规则的笑容来。朱氏最怕她嫁人,把自己进钱的路子塞断,现在姑娘回来,少不了重登舞台,自然暂时各事要哄着,她就向她笑道:“你回来得这样快,熟人要看到你,真会疑心你还没有走呢。”桂英道:“咱们把这事瞒过来,不提就是了。知道我走的人,大概也不少吧?我们大福那张嘴,还不是一支喇叭,到处吹着。”朱氏道:“这回我可叮嘱过的,他可不敢瞎说。除非秋云她一个人清楚,反正你有事也瞒不过她的。”桂英笑道:“我倒忘了问你,她嫁过去以后,情形怎么样?”朱氏道:“那还用问,自然是好。第三天拜客,夫妻俩在我们这儿坐了一会。虽然姑爷年岁大一点,可是总是一夫一妻,倒很好的。若是说你回来了,她一定会高兴得了不得!”桂英道:“他们家有电话吗?”朱氏道:“张家很有钱的,家里什么都全备,哪有不装电话的道理?我到隔壁粮食行,借个电话告诉她吧。你的朋友也多,一个月哪不花几块钱,将来自己也安上一架电话,免得老是去麻烦街坊。”桂英笑道你以为我回了家之后,要广结广交,到处求人捧,又上台吗?老实说……”

朱氏一听话不投机,深怕她将心事完全说出来了,将来不好转圜,不等她说完,立刻掉转身出去了。桂英也知母亲的用意,只看了母亲后影微笑。

一会儿工夫,朱氏笑嘻嘻地回来,拍了手道:“秋云她欢喜极了,恨不得今天晚上,就要把你请去。我说让你多休息休息,她就说请你明天到她家吃中饭,她还要请你看电影呢。”桂英笑道:“我倒要瞧瞧他们这家新家庭是怎样一个情形。”在烦闷之中,有了这点消息,稍微安慰。到了次日上午,就直到秋云的丈夫家来。

原来秋云的丈夫,是个山东人,在北平开了两家绸缎店,一爿西餐馆,买卖倒是不错。做大东家的人,本来就无事,加上店里生意好,更不必操什么心,终日无事,只在外面找乐子。当秋云唱戏的时候,是他父亲张厚德天天订座相捧。张厚德是个六十六岁的老头子,一把苍白胡子飘在胸前。这样地捧坤伶,当然只能说是艺术的欣赏,没有其他作用。程秋云也打听到张老头子是个有钱的人,就很和他接近,后来索性拜在他跟前做干姑娘,不断地到张家去。就因为如此,就和他的儿子张济才认识。张济才是个四十一岁的黑汉子,和他父亲一样,除了那个张字,此外关于用笔写的,都不大认识。一见父亲认了这样一个唱戏的干姑娘,以干哥的资格,也凑趣捧起来有一年的工夫。张济才原配的浑家死了,张老头儿一力主张,把程秋云和儿子填房,张济才当然是求之不得。秋云也因张家有钱,有公公没婆婆,走去做小东家夫人,就可以管家,在相当条件之下,就嫁过来了。

这个时候,她嫁过来不曾有多少日子,真是要一样有一样,心里很是满意。桂英本也认识张济才的,这时候到他家来拜访,他怎能不盛情招待。在里面一听到门铃响,就亲自迎接到大门外来,接了有四回,方才接到了她,老远地就半弯着腰拱了两手道:“欢迎!欢迎!”说毕,便在前方引路。程秋云在屋子里,隔了玻璃窗子,看到此嚷道:“久违呀!快请吧。”说着,自己也迎了出来。桂英看她身上,还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旗袍,头发梳得溜光,在左耳鬓发上,倒插上一朵小小的红绸海棠花,黑发上配着那猩红一点,在她那脂粉调匀的脸上,格外显出一种妩媚之态来。她左右站了两个老妈子,都显出笑面迎人的样子,跟着她们女主人那一样地亲热。桂英走上前,秋云一把握了她的手笑道:“到我屋子里去坐罢。”桂英随着她,走进她的卧室里去,只见满屋子新家具,那带着红色,太阳光由粉红色的窗纱射进来,别是一种光景,就是那家具上一种新漆的油漆味,闻到了,也觉得带有一种新人房间的象征。秋云笑道:“你坐下呀!干吗走进屋子来,只管周围上下,四处乱瞧。”桂英笑道:“你为什么不懂?这就叫瞧新房子呀!”秋云让她坐下,两个老妈子如穿梭一般,早就在桌上摆下了干果碟子,斟好了茶。桂英笑道:“客气是客气,可是我们那位姐夫,怎么不来陪客呢?”秋云道:“他有事,待一会儿,自然会来陪你。”说着,向她丢了一个眼色,低声道:“咱们先谈谈,要他在旁边打什么岔?”于是向两个老妈子道:“一对大蜡烛似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吧,叫你再进来。”

两个老妈子走了。桂英道:“你真机灵,把她们支使走了,我正要问你的话呢!”秋云道:“我也正要问你的话呢。”桂英笑道:“让我先问吧。”她说着端起一杯茶要喝又放了下来,就用手拿了两粒瓜子嗑着,似乎是想了一点儿心事似的,这才向秋云微笑着:“结婚的那天晚上,是怎么一个情形?”秋云脸一红,微笑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桂英笑道:“没有什么意思,我要问问。”秋云笑道:“这个情形,我可没法儿说。将来你出了门子,第一天晚上,是个什么情形,你经过了你就知道了。新娘子无非都是一样。”桂英笑道:

“新娘子都是一样吗?我怕不能够吧?真的,我要问问我的姐夫,对你情形怎样?”秋云道:“那你还用问,在新婚的时候,彼此总是很好的,不过到了将来,这话可就难说。”桂英道:“我就是要问问这个哇’别的事情,我管得着吗?你说很好的,是怎样的好法呢?”秋云笑道:“好就是好,你让我说怎样的办法来,我可没法子说,反正我要怎样称心,他就怎样子去办。”

桂英道:“你们也出门去玩过没有?”秋云道:“前三天当然是不便出去,这两天,他倒也陪我出去玩过两趟。可是彼此好不好,也不在玩不玩上说。”桂英嗑了瓜子只管向她微笑。秋云道:“你对我笑些什么?”桂英笑道:“我想你说话漏了,什么叫称心呢?”秋云笑道:“一个大姑娘家,倒会挑眼,你这有什么不懂的?譬如说,他出去了,我在家里闷得很,他就打电话告诉我,说是待一会儿就回家的。又譬如说,我随便说了一句鱼好吃,吃饭的时候,就做得有鱼。也无非是桩桩事情,都向着你心里想的那条路上去办。”桂英笑着点点头,眼睛可四处地瞧着。见床上叠着红绿绸被,堆在西头,东头四个枕头,做了两叠齐齐地摆着,床下面放了男女两双拖鞋也是比齐了摆着的,墙壁上一张大相片,乃是他们行结婚礼时摄影的,连自己的像,也在上面,另外还有新郎新妇的两张像,单独地悬在一起,两张像都是笑嘻嘻地。桂英只管满屋子打量,手随便伸到瓜子碟子里去抓瓜子,可是并不在瓜子碟里,乃是在糖子碟里,抓了一粒糖子儿向嘴里抛着,还只当是瓜子,使劲就咬上了一口,乃至咬出甜味来,低头一看,手还向糖子碟子里伸着。自己也不觉扑味一声,笑了起来。

秋云笑道:“你怎么了?看到新房,自己疯了心吗?”桂英笑道:“可不是有那样一点?我还在这里想着你呢。你以前说过,要守独身主义,我瞧你这个守独身主义的屋子里倒办得这样热闹,不定是谁疯了。”秋云正色道:“你这话倒是一句正话,并不能说是开玩笑。我从前真是这样想,咱们自己能挣钱,何必靠人养活。不靠人养活,就不必嫁人。可是我这两年受家庭的气,受前后台的气,又要敷衍捧角儿的,我觉得苦极了。再说我们吃这碗戏饭,挣的钱不少,钱在哪儿?除了那台上用的行头而外,不过就是私人几样首饰,不都是和家庭挣钱了吗?我们唱的这一行,又卖个年轻,再唱过两年,就算台下有人捧,自己还担忧,怕是人家打通呢。所以我想开了,若是做不了一辈子老姑娘,那就不如早早地嫁人为妙。你这次回来,还打算唱戏吗?要不,你不说这话。”桂英叹了一口气,就把这次到郑州,碰钉子回来的话,说了一遍。因道:“你说男子的心靠得住吗?”秋云道:“你还是少经验,汪老头子,这人就不错。若是别人,你只管住在旅馆里,他一点也不理你,你有什么办法?说嫁人,谁让你找那总指挥总司令?咱们这种人,只好找那有碗饭吃的和他做一夫一妻,吃一辈子太平饭也就完了。哪个阔人,肯把戏子放在眼里?太贫穷的人,我们也不是王宝钏那样贤德,能在寒窑受苦十八年,只有在中班上走。年岁,相貌,那都不必去挑了。嫁丈夫不是图丈夫好看,好看又能值多少钱呢?”

这一篇话,虽不是什么至理名言,可是个个字,都打入了桂英的心坎,只管嗑着瓜子,默默无语。秋云笑道:“老贤妹!你还是听我的话吧。赶早儿找个主,林子实待你不是很好吗?”桂英默然了一会儿,叹口气道:“他到上海去了,昨日走的。”秋云道:“一个人都是缘,那也只好将来再说了。”桂英初来的时候,是有说有笑,现时好像凭空有了一件什么失意之事,默默无言。秋云也怕是自己失言,兜动了人家的心事,不知道怎么好。恰是不先不后,张济才这个时候进来。桂英才把她那调皮的态度放出,和他大开玩笑。

一会儿工夫,张厚德也亲自出来,请桂英到客厅里谈话,陪着在一处吃饭。吃过午饭之后,济才夫妇,还要请她去看电影,她只觉得干什么事也不高兴,便推说头昏,回家来了。

到了家里,将衣鞋换了,便躺在床上睡觉。朱氏以为她非玩个整天工夫不可,见她如此之早回来,料着又不定出去添了什么心事,先是不敢过问她,后来听到屋子里许久没有声音,始终是放心不下,就缓缓走进屋子来,只见她侧了身子向里,将一条毯子,盖了下半截身体,高举一只手胳膀,抬过了头,两只拖鞋,排了个孤雁投林,一只在东,一只在西,看那样子,是倦得很厉害,倒上床就睡了。正待上前和她牵着被盖,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毕,向外一个翻身,正睁了两只大眼。朱氏笑道:“我还以为你在张家喝醉了呢。怎么样?身体上不大舒服吗?”桂英道:“还是在火车上没有睡得好,我要睡呢。”朱氏看她将一件葡萄绿雁瓴绉的旗袍,斜搭在床栏杆上,于是将旗袍拿过来’和她叠着,笑道:“你自己不叠,也该叫别人和你叠一叠,为什么就这样乱扔?做一件衣服要好几十块钱,你就是这样地不在乎。”桂英并不理会朱氏的话,却反问道:“林先生走的时候,和你说什么来着?”朱氏这才知道她在床上睡着,原来是在想人呢,便道:“你别尽惦记他’他这儿有通信的地址,你有什么话,给他去封信就是了。好在这样的信,你自己也能写。”桂英道:“秋云嫁过去倒不错,张三爷待她很好的,张老头子两个儿子都在山东老家过,张三爷的孩子,也不回去了,秋云现在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朱氏道:“凡事都是各人的缘分,那孩子待她爹妈不错,应该有好处。”桂英道:“我待你也不坏,怎么我就没有什么好处呢?”朱氏道:“你还是短穿短吃,有什么不好呢?”桂英道:“一个人吃啦穿啦,就完了吗?”说毕,一个翻身向里,又默默地睡了。

朱氏虽有些知道她的心事,可是也安慰无由,却暗地里向秋云打听,她和姑娘说什么来着,引起了她的心事。朱氏不打听倒也罢了,这一打听,就生出许多纠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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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末明初,风云际会,华夏之国却在风云中飘摇不定。站在历史的乱潮之中,尹正纲——这位“猪仔”的后代,该何去何从?丛林、土著、会党、奸商、恶霸……一个个生死难关。爱情、亲情、友情,成了他一飞冲天之前最好的磨炼。于是,勾心斗角的商战之中,他杀伐决断、运筹帷幄,于那一段沉郁暗淡的历史中,留下光彩绝伦的一笔。本书通过爱国华商尹正纲的传奇经历,再现了继闯关东、走西口之后,被称为规模最为壮观、生存环境最为恶劣、对当今国际政治格局影响最大的“下南洋”的这段历史,讲述了下南洋的一代人自强不息、拼搏奋斗的坎坷之路,也充分展示其崇高的爱国主义情怀。
  • 少爷夫人离家了

    少爷夫人离家了

    严冬儿是一位刚刚从卫校毕业的医院小护士,热情开朗,可爱亮眼,爱好广泛,一次半路意外相救了一位身价非凡的韩氏集团的总裁韩振业,于是彼此开始有了交集,但她本来就有男朋友,也从没想换男友嫁入豪门,但是命运视乎并不按她的想法走......,看似风光的豪门背后且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许多秘密,让本来平凡单纯的严冬儿备受伤害......片段一:“我是你老公。”“可是,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严冬儿躺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露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看着眼前这个气势威严,相貌堂堂的男人问出。“因为,你出车祸失忆,暂时记不得了。”“哦,这个?你可以给我看看我们的结婚证吗?”“结婚证哪能随身带,等我们出院回家后可以看的。”“哦,也是。”......片段二:“骗子,居然骗我。”严冬儿把一个抱枕狠狠气急败坏的扔向莫男,莫男依然呵呵笑着一副非常轻松的笑容伸手接过仍来的抱枕,对于她的如此生气一点也不在乎。“老婆,听话,我们已经是如实夫妻了。”“不准叫我老婆,我有男朋友,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严冬儿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喊。“不对,是前男友,你有前男友,我是不会在乎的。”“那天你不该这样骗我,我们根本没有结婚,你误导我。”“要结婚证书很简单,我们马上去办。”“不,我不想和你结婚,我要离开这里。”“你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韩太太了,我不准。”片段三:“少爷,夫人离家了。”“什么?”“少爷,赶快去找。”“严冬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敢带着我的孩子逃跑,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一定也会把你抓回来,到时新帐旧账一起算。”莫男狠狠的把一大叠文件朝办公桌直摔下去......
  • 宇宙环游(走进科学)

    宇宙环游(走进科学)

    本套书全面而系统地介绍了当今世界各种各样的难解之谜和科学技术,集知识性、趣味性、新奇性、疑问性与科普性于一体,深入浅出,生动可读,通俗易懂,目的是使广大读者在兴味盎然地领略世界难解之谜和科学技术的同时,能够加深思考,启迪智慧,开阔视野,增加知识,能够正确了解和认识这个世界,激发求知的欲望和探索的精神,激起热爱科学和追求科学的热情,不断掌握开启人类世界的金钥匙,不断推动人类社会向前发展,使我们真正成为人类社会的主人。
  • 听雨南窗

    听雨南窗

    本书是宗孝祖的第一部诗词集,收录了他创作的格律诗词300首,90%是他近几年写的新作。这些诗词或气象宏阔、境界深远;或自然清新,流丽洒脱;或婉转缠绵,细腻深挚,有清水芙蓉的明净利落;大量作品以理性的关照,烛照细致入微的情感世界,凝聚了灵动多姿的生活瞬间。
  • 万古武尊

    万古武尊

    “大武尊系统”在手,从此装逼打脸不用愁就算猪一样的队友,飞扬跋扈为谁雄!穿越成为败家纨绔,携大武尊系统逆天崛起,只要少爷一挥手,问谁可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照样带你装逼带你飞!,无穷世界,不畏苍天遮望眼。书写永恒传说?唯我万古武尊!
  • 凶猛女学生

    凶猛女学生

    《追妻敢死队》姐妹篇,女主曾雅文!她叫李晓白,年龄:十八,职业:总裁,教育程度:双博士学位。家族里年纪最小,却是家族企业的掌舵人。脾气火爆,却是‘太极派’第一千两百代掌门人。为与家族赌一口恶气。化身贫穷女大学生。到贵族学校勾引世仇之子。各种阴谋诡计就此展开。(本文一对一,完毕!!)作者的话:这是一个爆笑故事这是一个爱情故事这是一个YY故事这是一个腹黑和隐士的故事这是一个男总裁和女总裁的故事这是一个V5罗密欧与变态朱丽叶的故事这是一个家族与家族的故事。这是一个作者抽风的故事。此文女强,非常强,就这么着!!精彩片段:中国红木雕花,古董陈设,朴实内室间,两人坐榻对弈,熏香古筝,气氛融洽,左边是白头短发,右边为耀黑青丝,一老一少,祖孙其乐融融。语重心长:“小白呀,爷爷跟你说,泡仇人家的儿子不算本事,有本事你给我生仇人家的小孩看看。”这年头,照片合成真以为他老头不懂,区区一张照片就想骗到他这个驰骋商场纵横业界,被人称之为——商界之狐的老人精?笑意盎然:“爷爷,有你这句话,晓白就放心了,等着收曾孙子吧,将军!!”潇洒起身,李晓白拿走桌上的百万支票,每次下棋都输,学不乖的老头。英国“你为什么认识龙霸的?”“打过一架就认识了。”李晓白轻描淡写的带过和龙霸认识的经过,他们当时干架在道上可以说是广为流传,曾经龙霸跟个女人在日本街头打了一天一夜,最后还被对方撩展。“想要我?自己来取呀。”“你还真是折磨人的妖精。”刘真言脱了身上的衬衣,露出古铜色,肌理清晰的身躯,蕴含着隐隐的力量。李晓白邪笑吹了声口哨:“好身材,怪不得那么多女人想把你据为己有。”“据为己有里有你吗?”“你猜?”李晓白已经一把抓住刘真言的皮带扣,把人拉上了床。“妖精,就那么急。”“是呀,急不可耐了。”李晓白扬起头,轻启红唇,一口咬在刘真言的胸膛上。“敏敏,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男人,李煜,君晟睿,现在又是KI的秘书。”……美好的音乐戛然而止。……“敏敏,你……在干什么?”“上床。”这个皮带是含密码的吗?!解的她手疼。“我是问你在对我做什么?”“你要是不同意,我把你打晕了还是可以继续的。”“敏敏,害羞的时候不要用暴躁来掩饰。”“你哪只眼看到我害羞了。”没见着她扒他衣服,扒的轻车熟路?!“两只。”“睁眼瞎的眼睛要来何用,我帮你戳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