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阅场设在一块草草犁过的农田,因为到处泥泞不堪,蒙哥马利和麦肯齐准将找来找去,找不到像样的草坪,只有凑合把检阅地点定在这里,好歹也是块开阔地。那天,蒙哥马利和全旅官兵排着整齐的队形,笔直地戳在地里,天上雨点落个不停,没多久,身上都湿透了,寒气逼人,但没有人埋怨,队形自始至终不变,这种军人的风范让蒙哥马利十分感动,也让基奇纳侯爵十分满意。在第1军团司令查尔斯·门罗将军的陪同下,基奇纳侯爵不顾细雨霏霏,认真检阅了部队,当队伍握着带刺刀的步枪,一队队迈步从他面前经过时,蒙哥马利看见基奇纳侯爵脸上露出了笑容。事后,第104旅受到了大力表扬。
10天以后,蒙哥马利弄来一辆自行车,同老上司兼朋友,现在已是第106旅参谋长的托姆斯上尉,两人忙里抽闲跑到蒙哥马利上次受伤的地方。蒙哥马利对托姆斯说:
“瞧,我就是在那条壕沟挨的枪。”
托姆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壕沟还在,当然,血迹早已不存在了,另外,附近的一个稻草堆也消失了。
“都跟原来差不多,没多大变化,当时我不会想到还能活着回来,可我还是回来了。”蒙哥马利感慨万端。
“你的确很幸运,不光没死,还活得更滋润。”托姆斯半开玩笑地说。
蒙哥马利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自己不仅拣回一条命,还提升了官职,有比这更好的事吗?而且,大难不死,说不定是上帝一手安排,让他注定往理想的彼岸扬帆续航,也未可知呢?梅特朗村庄周围除了满眼的弹坑,还有无数在风雨中静静矗立的墓碑,那是阵亡将士的坟墓,当地人向这些葬身异乡国土的勇士,表示了极大的崇敬,坟墓都有人专门照管,管得还很好。蒙哥马利和托姆斯上尉凭吊了一番,骑车返回驻地。
丘吉尔在视察英军
第二次来法国参战,对环境蒙哥马利已经不陌生,但新的工作却需要适应。他在旅参谋长的位置上初步显露了日后统率千军万马所具备的素质,担负着全旅的作战安排、计划起草,麦肯齐旅长对他完全信任,甚至属于自己职分的事情也让蒙哥马利代劳。蒙哥马利把每项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一般,每天上午九十点左右蒙哥马利陪旅长去各处检查巡视,中午随便用三明治或糕点对付一顿,下午再回旅部,一边喝午茶,一边讨论发现的问题。他每天要负责起草3份战情报告,分别在早晨5点、上午10点和下午4点。第一次和最末一次用电报,内容简明扼要,无非是“情况正常”、“目前一切都好”、“没有异常变化”等字眼,难的是上午10点的正式报告,要以书面形式呈递上级,蒙哥马利知道马虎不得,写的好坏倒不重要,但体现了起草人的态度和对战争的了解关注程度,从而也就间接地表现了水平,因此,别人看来可以平铺直叙应付的差使,蒙哥马利却干得一丝不苟。当然,归根结底离不开借此为攀登权力阶梯的勃勃雄心——这始终是蒙哥马利的不懈追求,就像他孜孜不倦探索军事问题的劲头,蒙哥马利的聪明之处在于,他懂得两者是相倚共生的关系,后者达到了自如运筹的境界,鲜花和掌声、荣誉与尊宠也就结伴而来。
后来,为确保效率,他养成习惯,每天早餐前就拟好稿子,早餐时交付打印,等进完餐后呈给旅长过目,如果满意立即发出去。
蒙哥马利的努力没有白费,麦肯齐准将和旅里大大小小的参谋对他的办事作风和能力交口称赞。将军甚至向上级提议,擢升蒙哥马利一个更相称的职位,可是,蒙哥马利的不利因素,是他缺乏战功,他所在的师自从开到法国以来,迄今还没获得一项足以夸耀的荣誉,惟一的一次小规模进攻,虽然准备工作充分,最后却不可思议地失败了,一个营的兵力损失殆尽,蒙哥马利的表兄瓦伦丁也成为了牺牲品,饮弹而亡。对军人来说,没有战功还提什么晋升呢?尤其是在战火纷飞的疆场,战功就是一把度尺。因此,尽管有麦肯齐将军的鼎力推荐,依然无济于事。蒙哥马利对这一点,看得也很清楚,多少有些无奈。
不久,麦肯齐准将被调回国内,情况更不妙了。
4月10日,蒙哥马利给母亲莫德写信说:
麦肯齐将军调回英国去了,我感到很遗憾。他们说,他在这里指挥一个旅,是稍嫌老了些。我认为,他们是对的。麦肯齐今年56岁,他的所作所为,大多太古板,跟不上时代的需要。我们真需要一个较年轻、较符合潮流的人。他的为人非常好。和蔼可亲,但这与调职毫无关系。我想你还记得以前我曾写信回去,说可能会发生这种事。麦肯齐一直对我很好,我与他处得不错,和他分手,我很难过。如果新来的人较年轻,头脑较新,我的工作便会有所减轻。迄今为止,有许多将军应该亲自动手的事,都要我做。当然,以上所说都是不必与外人道的。
继任麦肯齐的桑迪兰兹,是个年富力强的少壮派军人,只有40岁,他一到任就风风火火行动开了,蒙哥马利跟随前任养成的作息时间和习惯,也被他打乱,没办法,只好重新调整。与桑迪兰兹旅长相处,蒙哥马利从他身上学到不少真正有益的东西,这与麦肯齐不同。桑迪兰兹精力旺盛,生活富有规律,遇事镇定,最关键的,在蒙哥马利看来,还是他的指挥艺术,通过留心观察,蒙哥马利懂得了如何协调上下级关系,以及怎样把一个庞大军队内部各兵种组织成一个统一力量,而不至于顾此失彼。这对想平步青云的蒙哥马利来说,终身受益无穷。
4月14日,部队换防至弗勒贝克斯,路上蒙哥马利得知战况愈加激烈,德军频频向战略要地凡尔登猛攻,凡尔登战役一开始,他还以为法军能够顶住,即使万一不行还有英军支援,因而很乐观,甚至在给母亲的信中夸口说:“我们的任务是坚守和巩固自己的阵地,让德国人自己前来送死。”事实证明,他对真正的情况一无所知,或者说受了蒙蔽,这场被称为“大战中的大战”的著名战役,远比蒙哥马利想像的要残酷复杂得多。
装备占优的德军从来不吝啬弹药库里的炮弹,战役初始阶段,每小时倾泻法军阵地10万发,第一天便打出了100多万发,最后,把炮手都累得筋疲力尽。当时有人记载:
“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猛烈的炮火。法军的第一道防线完全被炮火笼罩,交通壕全部被摧毁,附近的森林全被炸光,山头面目全非。”
德军在凌厉炮火掩护下,迅疾突破法军第二道防线,占领了凡尔登要塞的重要据点都奥蒙炮台,法军已被逼到绝境,要不是德国参谋部对扩大战果犹豫不决,因为担心英军增援而迟迟不投入预备队,后果不堪设想。法军获得喘息之机,之后调整部署,在亨利·菲利普·贝当的指挥下拼死抵抗,寸土必争,战争转入拉锯式的消耗战。为减轻凡尔登方向压力,根据1915年12月和1916年3月协约国军事会议制订的计划,英法联军决定采取夏季攻势。从7月开始,英、法、德投入大规模兵力,在索姆河流域又展开另一场厮杀,战况空前惨烈。战役第一天,英军伤亡人数就高达5万余人,创英军历史上一天伤亡人数之最。本来,蒙哥马利所在的第104旅担负佯攻猪头山的战略任务,但因为别的原因,后来上面临时又改派给另外一个旅。桑迪兰兹将军看出进攻是徒劳无益的冒险行动,因为德军已经严阵以待,再说英军没有足够的把握,不如暂缓,但他提出的建议,被置之不理。蒙哥马利却仍保持盲目乐观,即使面对大量的伤亡,他也不改变初衷,甚至对获胜深信不疑。部队从前线乘火车往南转移,作为后方预备队,随时根据形势需要,再投进战场。
7月下旬,英军发动的攻击看不出任何胜利的迹象,旷日持久的搏杀也看不出何时到头,第104旅奉调再度开上前线,几次进攻同样无功而返,减员惊人,一个旅死伤一大半,不能再打了,否则只有全旅覆没。蒙哥马利自己也有好几次万分危险的经历:一次他和一名参谋军官去现场视察敌情,半路上飞来4发炮弹,那个军官当场被炸死,蒙哥马利却安然无恙。另一次他从阵地回来,结果被德军狙击手盯上,蒙哥马利到哪,对方就向哪儿射击,他只好借助战壕掩护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摆脱,发现手掌被进溅的弹片划破,不过没什么事。还有一次,天刚刚亮,蒙哥马利和两个传令兵跟随桑迪兰兹将军正在巡视阵地,一发炮弹呼啸着落在几尺远的地方,爆炸的巨大气浪将蒙哥马利掀飞一旁,他爬起身,隔着烟雾,发现将军和两个传令兵也站了起来。他赶紧跑过去,询问道:
“将军,您没事吧?”
“没什么。感谢德国人,他们打得太准了。”将军诙谐地说道:
“要是炮弹再远一点,我们全没命了。”
“您是说……”
“这种高爆弹爆炸时弹片是向上飞的,可以落在几百码之外,所以,离爆炸最近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将军解释说。
蒙哥马利恍然大悟,他们整整衣服上的灰土,若无其事地继续巡视,回来途中,又遭受炮击,经历的太多之后,蒙哥马利慢慢就不足为奇了。
中间第104旅曾因伤亡过大,退回后方休整。但仅过了4天,又被轮换到第一线。蒙哥马利和大家纵然一千个不情愿,但是军人的职责使他们意识到必须服从命令,因此,除了发发牢骚外,并不能做什么。
1917年1月,蒙哥马利调任第18军所属第33师二级参谋,军衔却没变,仍是上尉。
这时,德军迫于资源枯竭和兵力不足,西线攻势有所缓松,后来在英法联军的亡命进攻下,不得不撤退至兴登堡防线,实施战略防御。联军则步步紧逼,一方要攻,一方要守,4月9日,阿拉斯之战在惊天动地的大炮怒吼声中揭开序幕。
蒙哥马利所在的第33师奉命攻击德军左翼,并准备使用刚刚投入战场的陆地巨无霸——坦克,作为开路先锋,可是,等到先头部队发起战役时,预定的坦克却看不见影子,原来是半途抛锚了。接之而来的战斗,相当艰苦,第一天部队损失不小,但突破了敌人一线阵地。以后便被挡住,迟迟没有进展,两天后,艾伦比将军第7军的方向吃紧,上级命第33师火速增援。尚未展开,又被派往第3军团右翼,几次进攻的结果一样,德军的防线依然固若金汤,到4月27日,整个师伤亡3000多人,只换来前进1英里。部队的遍地死伤,令蒙哥马利极为震惊,他意识到肯定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却找不到真正的症结所在,他当时只是觉得把成群成群的士兵,像鸭子一样赶到枪炮下送死,这只能说是个悲剧,是个错误,但是他们无法选择,急欲取得闪亮勋章的将军们并不在乎他们是生是死,至于那些吹嘘出来的“善战将军”,蒙哥马利统统斥之为“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但他认为赫伯特·普卢默将军除外。蒙哥马利对他一直敬佩,虽然只闻其名而没见过其本人,但蒙哥马利没有料到,不久他就成为普卢默的手下。
这年夏季,蒙哥马利调到了普卢默第2军团所属第9军担任二级参谋,主管训练,军衔仍仅仅是个上尉,不过蒙哥马利并不很在意。到职后没几天,他写信给父亲亨利主教,难掩内心的喜悦之情:
我非常喜欢我的职务。我能得到这个职位,是十分幸运的。第9军有3个二级参谋,当一级参谋不在时,自然应该由其他两人之中的一位负责。可是,尽管他们两位资历比我深,而且又都是少校,但上级却让我负责。我无疑是担任这种职务的最年轻的军官,也是惟一的上尉。在其他所有的军部,这种职务几乎是由清一色的参谋学院毕业生担任的。
不光是幸运,这只能说明他确实很出色。蒙哥马利对业务的兢兢业业,加上心无旁骛,虽然年轻,却积累了丰富的参谋工作经验,他的能力已经得到许多上级和同事赞赏,不断提升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来得太快,蒙哥马利一时有点不适应。
这段时间里,蒙哥马利接触到普卢默将军的指挥思想,譬如,普卢默主张对重要目标进行浅近攻击,反对一上来就死打猛冲,搞全面开花,强调炮兵对步兵提供更有力的支持,协同作战,还强调部队应根据具体作战任务进行针对性训练,等等,这些都深深影响了蒙哥马利。可惜的是,蒙哥马利只见过普卢默一次,没说过一句话,自然更无缘深入讨教。
当时,英军高级统帅极少下到基层部队了解情况,蒙哥马利至今从未见过远征军司令,不论是约翰·弗伦奇,还是后来继任他的道格拉斯·黑格将军。高级参谋也宁愿躲在后方,因为他们不愿意拿生命冒险,坐在舒服的办公室里一样可以看到前方传来的战报,或者认为部队根本就是为参谋部的利益而存在,久而久之,已经使他们养成脱离部队的习惯。对此,蒙哥马利深恶痛绝。他认为恰恰相反,参谋部必须为部队服务,一个优秀的参谋军官必须为长官和部队尽职尽责,而他本人,应该扮演一个默默奉献的幕后英雄角色。蒙哥马利是这么认为,也是这么做的。
9月,黑格决定让普卢默将军发动秋季攻势,遵照上级命令,蒙哥马利为第9军起草了一份准备工作指示,内容详实,一共60页,包括40页附件和12张地图。主要有:以纵深炮火掩护步兵前进,准备应付德军的反冲击,空中侦察和陆空通讯,训练特种部队,妥善安置弹药库,等等,大体上贯彻了将军的作战思想和原则,这份凝聚蒙哥马利心血的指示送上去后,得到了高度评价,军长戈顿将军命令所属各部严格执行,实际上,等于照蒙哥马利的思路在办。第9军在秋季攻势中表现不俗,蒙哥马利不久也被升为一级参谋,主管作战。第二年初春,他和第9军的其他参谋为了弄清法军的防御情况,踩着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专门跑了几个地方去实地考察,回来后搞了一次参谋演习,但真正效果如何,谁心中都没有底。
1918年3月,第9军调到法国南部构筑防线,以阻挡德军的新一轮进攻,可10天后又被调去接替澳洲部队的防务。4月11日,蒙哥马利随部队退守坎米尔山高地。坚持了10天,阻滞了德军攻势,直到一支法军前来接防。趁法军没到之前,蒙哥马利提出休假,3年马不停蹄地奔波,他确实累了。4月下旬,蒙哥马利乘船离开了满目疮痍的法国。
海上也不平静,德国和协约国互相拦截对方军舰和船只,水下还游荡着潜艇这样可怕的怪物,蒙哥马利在前线经常听到舰船被击沉的传闻,不过这次倒没发生意外。在经过英吉利海峡时,蒙哥马利听着海浪击打船身的哗哗声,仿佛又置身烽火连天的战场,弹片横飞,尸积如山……能活到今天,真的非常幸运。他没有对战争的恐惧,更不仇恨,反而觉得这段经历很珍贵,值得永远铭记。“家里,现在又怎样了?”几只海鸟滑翔在天际,蒙哥马利痴痴地注视它们,一直到淡出视线之外,思绪也跟着上下翻飞……
“呜——”汽笛声打断蒙哥马利的沉思,船缓缓驶进港口,伦敦,已经呈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