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的天空里能留下回响,逾千古让人不能忘怀,每每令瞻仰者壮怀激烈的地方,必然是人文与形胜兼备之所在。形胜是人文的载体,人文是胜迹的灵魂。就说长江,地球上这条长长的蓝色飘带,滔滔西来,奔涌东去,绵延上万里,两岸群山耸翠,城郭云集,可又有几处像白帝城、像北固山、像秦淮河,像赤壁矶这些地方,能与中华民族的历史,与华夏人的千古情结紧密交融密不可分呢?
万里长江,有两个赤壁,都在湖北境内。一个因着苏东坡,他的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成就了黄州赤壁千古盛名。恰如岳阳楼、滕王阁、黄鹤楼,因范仲淹的一篇记、王勃的一篇序、崔颢的一首诗而蜚声天下。苏翁词中说黄州赤壁为“有道是”,他只是借“有道是”的赤壁,宣泄自己沧桑忧古之块垒,可就因着这首词,从此东坡赤壁名重古今。另一个赤壁,在东坡赤壁上游几百里,据考据,这里才是当年赤壁会战的古战场,是决胜魏、蜀、吴三分天下的发源地。就是这个伸入长江一侧的赤壁矶,承载了中华民族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历史,诞生了流传百代的传奇故事和一个个闪现着“鲜活面容”的风云人物。当然还包括苏东坡那篇“有道是”的赤壁怀古词。
由此可见,人文与形胜关系大矣!假若历史上没有赤壁之战,假若赤壁之战不是发生在这里;假若历史上没有苏东坡,假若苏东坡没有黄州那段贬谪生活,哪会有今日的文武两赤壁呢?这两个江边的小山矶,哪能堂而皇之地在泱泱经传上占有一席之地呢?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两赤壁与在大武汉峙江而立的龟蛇二山一样,都是大江岸边的小山头,与齐天的唐古拉和穿云破雾的大巴山中的任何山头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小得让人发笑。可是,它们在中华几千年文明史和茫茫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却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古战场赤壁,历经一千八百多年洗礼,依然屹立江左让人不尽感叹!不算高大的赤壁矶,鹤立在辽阔无边的江汉平原上,雄视蓝天白云下奔腾东去的大江,伟岸卓立,突兀倜傥,禁不住让人肃然起敬!——为彼时英雄们的风云际会和慷慨赴难,为一串串跌宕起伏险象环生扣人心弦的史实,假若时光突然由公元2009年回转到公元208年,我们立在赤壁矶上,一定可以看一场真实的“好戏”:舌战群儒、草船借箭、连环套、苦肉计、借东风,更有乘东风而起的弥天大火,烧红了赤壁,染红了长江,照亮了江汉平原,这是一场强暴与反强暴的斗争,是一幕辟天地定乾坤的大剧,是中国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几个名战例之一。假若时光真的能回转,我们置身其间,一定不仅仅只是“看戏者”,一定是一个披坚执锐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纵横捭阖的英雄战士!那火光,会有我们一个分子,那红彤彤的江水,会有我们的一滴热血。时光荏苒,弹指间日月流转了一千八百年,然而一千八百年前那一个个英雄人物熟悉而鲜活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一闪而过。时势造英雄,时势将造就三国英雄的光荣给予了赤壁,赤壁,会因此光荣千万年。
而且,这光荣,还营造了第二个赤壁——黄州东坡赤壁。距赤壁大战过后将近千年,那位满腹学问的大才子、胸怀抱负的政治家、豪放诗派的创始人苏东坡,于不得意之际被贬黄州,做了一个闲职的“武装部副部长”。开拓一片坡地,收拾一间雪堂,煮一壶老酒,放一叶扁舟,于颠沛流离半官半民的境况里,开始垒造他文学艺术的最高峰。他伫立在高高的赤壁矶上,任清风吹散他的鬓发,浪花溅湿他的衣衫,看茫茫大江云烟飞渡,听滚滚巨浪掠空裂岸,远处西塞山吴国点将台依稀可辨,脚下红彤彤的赤壁矶千仞壁立,想起当地人传说赤壁之战就发生在这里,他感慨万端,豪情激荡,有块垒不吐不快,于是一首千古绝唱的《赤壁怀古》横空出世,成为最具民族豪迈气概的瑰丽诗章。从此,东坡赤壁享誉天下,万里长江又添一颗耀眼明珠。
遥怀历史,俱往矣。两个赤壁,人们已不去计较哪个为实哪个为虚,它们都成为民族文化光辉灿烂的符号。此时,我们不管站立在哪个赤壁矶头,放目远看,大江自天外西来,带着青藏高原的气息、三峡的神秘、荆江九曲回肠的激越以及洪湖、洞庭湖的洗礼,还有大武汉的气息,浩浩荡荡东奔而去,奔向大海,奔向太平洋,奔向未来。或有几许炊烟,似见非见地上升着,与薄薄的朝霞晚霞融为一体。或有几片白帆,优哉游哉地飘荡着,与寥廓的天地江岸相容相谐。阳光洒落江面,点燃万道伸向远方的金光。波光荡漾着跳跃着倾诉着,铺陈满江的璀璨。广袤的原野被天空和大江挤压成一条深深浅浅的水墨线,袅袅地飘散于无极的视线之外。面前的翼江亭(位于武赤壁)和望江楼(位于文赤壁),俨然两位沧桑老人,驻足守望,守望着“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多娇江山,守望着中华民族一幕幕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