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即多元文化期,主旋律文学、纯文学、大众通俗文学三足鼎立互为支撑,在诗歌领域亦有体现。口语化诗歌写作无疑有大众通俗文化的影响,先锋诗仍然走的是精英文学路线,而红色抒情诗的兴盛与主旋律文学的提倡密切相关。与之相适应,转型期的湖北诗坛大致有以下三种路向。
(一)时代?政治
关注时代重大事件是湖北诗歌的传统,这个传统在转型期得到继承和发扬。1998年长江流域百年不遇的洪灾、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香港回归、伟人仙逝、2008汶川大地震等重大历史事件,激发了湖北诗人的创作豪情,他们留下了不少感天动地之作。董宏猷的《江汉平原的树》、罗高林的《防汛纪念碑作证》等诗讴歌了1998年抗洪壮举,“讲述着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故事”。湖北诗人钟情于三峡工程,好几位诗人都以长卷抒写了宏伟建设。熊福林在《诗刊》、《星星》上以《跨世纪的咏叹》为题,连续发表了几个组诗,将三峡工程的进程展示在读者面前。谢克强主要是以政治抒情诗人的形象扬名诗坛的。他的清苦出身、他的军旅生涯、他的作协领导身份,以及他的政治意识,都使他对时代、人民、政治有特殊关注热情。他的《八一之歌》、《朱德的手枪》、《军旗》、《中国画意》(组诗)等,承接着50年代政治抒情诗的特点,选材宏大,充满主旋律色彩。《三峡交响曲》是第一部表现三峡工程的抒情长诗,由序、10章和尾声组成,共4250行、近9万字。作者将长诗置于当代中国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的深广背景上,精心选择了大量典型动人的人物、场景和事件,以壮丽的画面和澎湃的激情凸现出三峡工程在当代中国的象征性意义,描绘了三峡建设者的英雄群像,凸现出他们朴实的品质。激情洋溢,饱满酣畅,构思宏伟,细节动人。
罗高林6000余行的长篇政治抒情诗《邓小平》历时八年,几经波折,1997年出版。《邓小平》以浓墨重彩颂扬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的丰功伟绩,讴歌了邓小平的高贵品质与雄才大略,展示了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走向美好生活的历史画卷。这首诗基本上是采用“诗+纪实”的形式,直白、直接,将邓小平的戎马生活、三起三落、发出改革号角等人生大事都一一融入诗中。结构宏大,基调高昂,语言鲜明,具有长卷气势与艺术魅力。《邓小平》发表不久,罗高林又与冷也夫合作,推出了一部5000余行的描写国旗的长诗《共和第一旗》。塑造了共和国第一旗和国旗卫士的形象。
这些歌颂型政治抒情诗,题材重大,主题鲜明,具有强烈的主旋律文学特征。诗人们力图作出有个性的抒写,但由于作者难以对抒情对象作出有个人洞见的把握,因此所抒之情难有新意、创意,在一阵研讨会的热闹之后,复又归于平寂是很自然而然的。可能因为类的划分的需要,它们会在诗歌史上占有一两席地位,但在诗评家和读者那里,它们的印象分还需大幅提高。
(二)生活·乡土
湖北是中国乡土诗的重镇,中国作家协会和《诗刊》等单位在武汉与湖北诗歌界联合召开过“中国当代乡土诗歌创作”研讨会。转型期以来,在经济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在市场经济冲击下,生活在前进、矛盾在裂变,乡村农民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面对这一变化,湖北乡土诗人坚守现实主义创作精神,坚守对现实生活的直接面对,不回避,不逃避,坚守对故乡的讴歌、赞咏、反思,在创作中出现了浓郁的地域色彩和时代印痕。
转型期以来湖北乡土诗歌写作在前人的基础上有了新的开拓,从外在的描写进入到内在的表达,从客体的叙述进入到主体的抒情,从单一的视角转化为立体的聚焦。都市文明参照成分加重、城乡差异、都市农民工形象受到诗人更多关注。不满足于平面的、单一的乡村风习、忧患的书写,加强了从体制的缺陷和人性的丰富复杂性等方面的立体观照。在借鉴传统诗歌表现技巧的基础上大胆地进行创新、探索,口语化、叙事性成为众多诗人普遍采用的手段。不论从意象的开拓上,还是手法的使用上,都更加丰富多变,具备更深沉的内涵。
转型期湖北乡土诗的集大成者是田禾。田禾从90年代初开始就集中精力从事乡土诗写作,到了90年代中后期和20世纪初期,则有了更大的发展。田禾在《诗刊》、《人民文学》等重要刊物发表大量乡土组诗,已经出版了十余种乡土诗集,多次获得各种诗歌大奖,并于2007年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优秀诗歌奖。
田禾超越了以往的乡村题材诗作中存在的对于乡村苦难的简单化想象,文人的情感隔膜,满足于对苦难的简单的陈列、展示,情感与身心融入,同时又注入了智性的思考,对造成农民命运不公正因素的愤怒。农民的贫穷、命运的卑微、生活的艰难在他的诗作中得到令人触目惊心的表达。“田禾的乡土诗结束了从前的乡土诗那种概念化的、纯歌唱式的、田园牧歌式的格局,而让中国的乡土诗进入到了一种能够揭示社会阴暗、表达农民的真实心声、描写农民的悲苦命运,同时也能表现诗人的现代悲剧意识与人文情怀的时代。”
刘益善、王新民、熊召政、陈应松、梁必文、谷未黄、张执浩、向天笑、南飞、千里烟、刘小平,他们在此阶段都创作出内涵丰富风格各异的乡土诗。
(三)先锋·唯美
湖北诗坛在充当新时期政治抒情诗的先声后,一度成为全国的诗坛重镇。但在随后的岁月里,相对于全国诗歌的态势而言,湖北诗坛就相对滞后了,似乎总要慢半拍。当全国掀起了朦胧诗大潮时,湖北诗坛只有个别诗人的微弱回应,依然坚守着政治社会和乡土田园的传统诗域,并产生了一批优秀的政治抒情诗人和乡土诗人。惟其如此,更反衬了湖北诗坛在现代审美和先锋精神上的贫弱。
湖北诗人对于朦胧诗大潮的个人性回应,当首推十堰诗人王家新。他的诗充满了孤独、死亡、灵魂、绝望者等等现代派诗的常见意象。1985年以后,王家新离开湖北,北上赴京,写作上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其身份也被一再修改,最终以一副准大师的面目出现,成为90年代知识分子写作的代表人物,被一群人奉若神明的同时又被另一伙人斥为“伪诗人”。当然,就其地域身份而言,已与湖北诗坛无关了。而当所谓的第三代诗人出现时,湖北这个文化保守主义气息浓厚的地域,依然能沉住气,波澜不惊的按照自我轨迹继续潜行。但在此期间,也出现了“三野”(南野、野夫、野牛)等几个被封为“第三代”的诗人。
转型期的湖北探索诗大致经历了两个发展阶段,即“个体写作期”和“网络诗群期”。评论界普遍认为,湖北的探索诗人往往未能领时代风气之先,而只是与全国的诗坛的形势保持基本一致,甚至稍微滞后。但他们真诚的写作态度,对于诗艺和精神世界的卓绝探寻却是不示弱于其他任何省份的,从而使湖北诗坛成为中国诗坛不可或缺的部分。随着新世纪的前行,湖北的探索诗人也将在中国诗坛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到了90年代后,以前的那种对于政治的关注和对抗意识都得到了很大的削弱,在摆脱了意识形态的紧张关系后,思想精神的向内转和个体化发展就获得了更大的可能性,对于个体化和个人化的心理抒写得到加强,湖北诗坛进入了个体探索期的阶段,涌现了一批新的探索诗人。宇龙、鲁西西、阿毛、余笑忠、李建春、小引、张执浩、柳宗宣、鲜例、韩少君、刘洁岷等,“他们用自己的作品取得了湖北乃至全国诗歌界的艺术地位。虽然他们的创作状态还不能说十分稳定,但就整体而言,他们是1990年代中后期至今湖北诗歌的中坚和全国当代诗群中的生力军。”
作为一个探索诗人,张执浩有着非常浓厚的乡土情结和守成意识,而且在技巧运用上也相对传统,使他既不同于一般的先锋诗人,又不能被划入乡土诗人间,显得比较特别。在90年代中期以后,他尝试在自己的诗歌中加入叙事成分,希望融入更多的生活上的复杂经验。他的诗歌夹杂着生活原味的体味和感悟,偏重于对于美的发掘而非丑的揭露。余笑忠作为湖北诗坛最出色的诗人之一,在诗歌写作中对技巧控制得非常好,常运用一种沉稳而平静的语调来进行写作,但你可以感觉到这种语调下的力量和睿智之所在。他在诗中沉潜下来,不断地体悟情境中所蕴含的诗性与哲思。80年代末开始写诗的鲁西西具有十足的女性主义诗歌特征,习惯于从一些比较小和具体的东西入手,情感很细腻也很入微,但在最后却生发出一种大的情怀来。而且她的诗有的会写得很狭隘、很刻薄、很神经质,但却显得比较真诚,是真正从心底流露出来的情绪,是一种焦躁不安、困顿、无可奈何、不由自主流淌出来的情绪。到了新世纪以后,为了实现自我的救赎,她皈依了基督教,心态从此变得宽和从容起来,在此期写下的诗普遍带有一种宗教情绪,充满了宁静祥和之意,也使其诗歌显现出了不同的特色来。另外一个女诗人则是阿毛,阿毛有一首著名作品叫做《当哥哥有了外遇》,是一首口语化的诗歌,曾经引发了一些争议。她的诗抒情性强,有一种很透明的质地,内面的诗意淡淡挥发出来,期间不只有着美好和甜蜜,也带有一种痛苦和孤独的品质,给人的感觉在整体上是朴素而安静的。在最近几年里,她开始尝试其他的风格和形式的试验,写了诸如《2月14日情人节中中国之怪状》、《懦夫(妇)的外遇症(史)掠影》等作品,这些大胆的试验,让我们看到了其诗歌写作的其他可能性。
新世纪湖北诗坛还有一位诗歌秉赋异常突出的、来自于十堰的女诗人苏瓷瓷。苏瓷瓷的诗歌是一种天才而神经质的写作,有着一种非常纯粹的质地和极端的力量,一种对于情感和人世报以冷漠和怀疑的洞察力,闪露出剃刀一般的冷光。同时她又有着异常出色的直觉表达和意象运用能力。优秀诗人小引其写作中带有唯美主义的倾向,笔调中饱含的情感真诚得近乎虔诚,笔触优雅细腻,给我们勾勒出了一个忧伤的民间理想主义者的形象。还值得提到的是执着于地方志书写的哨兵,他的诗“重写”了一个多色彩的洪湖、灰色调的洪湖、破碎的洪湖,也是新世纪湖北诗坛的重要收获。
湖北的诗人一向各自为战,很少聚合起来以团体的面貌出现。“或者”诗歌网成立于2000年年底,并同时办有《或者网刊》和《或者诗歌》纸版民间刊物。2004年6月4日,“平行文学网”诞生了,此网站同时办有《平行网刊》,并设立了《平行文学奖》。2008年《汉诗》杂志创刊。有了相关的网络论坛和诗刊以后,由于其跨地域和便捷性,可以将湖北境内的各诗人联合起来,让诗人间的观点和作品碰撞和磨合,容易在此基础上形成比较大的,具有流派性质的诗人群体。
湖北探索诗歌依然在向前发展,谁也不能在此时判明其发展方向。但有一点无疑是重要的,那就是有必要立足于湖北本土的文化资源,并执著于个人性诗艺和精神的进一步探求,从而建立起湖北省自己的诗歌传统,改变湖北探索诗在整体上缺乏显著特色的这一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