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冰
江南的雨下得早,至四月,那雨不知下了几多来回,把田里的紫云英催红后,又被农人们翻在田里。油菜花可劲地黄,一片透着一片,直到无限远近。
沿着彭泽边上的道路蜿蜒而去,是寻了一个人的踪迹。路的右边,即是闻名遐迩的匡庐。此时,山青雾嶂,云彩在其间飞来绕去,树渐渐浓颜。树多是樟树,蓬蓬勃勃。
路愈加崎岖,早已进入了山石小道,人家也渐渐稀少,只有一道水伴着车子不断的流响。雨渐渐大起来,风把一些树枝折在了地上,眼见得前边没有了路径。正疑间,车子猛一拐,踅进了山的褶皱中。
就这样,往往是以峭岩遮挡,或以巨石挺立,便有狭路旁溢而出。也有山溪横路,哗啦啦一阵涌渡,车子还是得以前行。这样走下来,从山口处算起,也有十数里远近,却仍是没寻到那个“极狭处”。那或许是陶潜先生留给后人的一个悬念,多少年来,人们为试解这个悬念而一遍遍找寻。
带着我们而来的,就是当地研究而探寻了多少年的文史专家。终于走得连车子也再无能为力,人们只有弃车,卷起裤腿,执伞而行。这里的风也怪,一会儿将那伞掳上去,又盖下来,一个个明明灭灭,像玩着伞的把戏。雨把一半的衣服吹湿,寒冷阵阵袭来,不是有一种意志催发,真的要裹足不前了。似乎在让你寻到这禁域之前,要把曲折甘苦尝遍。
也就在这时,有人发声喊,说声快到了,已看见朱熹的题字,果然一个个抖擞精神。在攀过一个个乱石高坎,钻进一个极狭的峰口,弯腰抚过低矮的古樟后,果然眼前现出了一片天地。
山间豁然开朗起来,平坦处还有田地,生长的也是黄黄的油菜。田地间散落着三两座土黄的房屋,房屋四周撑开一棵棵叫不上名字的树,那树都苍劲虬枝,刚强筋骨,不知走过多少年时光。就这些树,也让这个地方与外界有了疏离感。房屋前有群鸡悠闲,一两声狗吠,使这山野愈显得空旷。雨声中,斜风吹来一种更大的声响,回头一望,是一条巨大的瀑布,如白练,从山上猛抛而下。也就在这时,看见了那漫山遍野的桃花,灿灿然然,装点了整个山谷。一些花瓣在风雨中像慢镜头一样的展落,渐渐地,在树下铺成了一片晶莹的花毯。一些桃花被那瀑布带进了溪中。溪水此时流得好迅猛,要不是这些桃花,还显不出来水流的迅猛。
正惊奇间,一个屋门开启,跑出来一个小人儿,那小人儿长得极为乖巧,一双大眼睛对着这些外来人,闪着疑惑的光。又是红光一闪,闪出一个少妇,同样是俊俏脸庞,细眉亮眼,抱起了孩子,露出一脸酽酽的笑意。再闪出一人,是一个苍苒老者,见雨中猛然来了几位不熟识的客人,忙招呼进屋,说别受了凉,声音爽快而洪亮。
进屋坐定,简陋的木桌上瞬间就摆上来山间的甘果,水端上来,绿绿的茶在里边舞,身上顿时有了暖意,那暖意直透入心里。也便闻到了一股清香,那香,是屋子里摊晒的新采的茶叶。人们兴奋起来,同老人女人和孩子聊起了话语,欢快的笑从小屋弥漫出去,融在了桃花细雨中。问起老人的生活,得到的回答是满足而自乐,不愁吃喝,虽没有出门远行过,不知外边的世界,但常有人来,把一些稀罕的问题和事情带进来。有人发奇想:要是自己也在这里边建一茅屋,采菊东篱,把酒话桑?也就有人说了,时代毕竟不同,那种寂寞如何可能耐住?人又说了,不多求,只需有如这样一个女子相伴即足。大伙遂笑起来。
相辞离去,雨声仍未减。什么时候,风把一些桃花瓣刮满了小径。缠绵而归时,猛又回望,老人女子和孩子仍站在门口,那是一个彩色的点缀,和这瀑布、桃花形成了一幅难得的乡间野景,我把它摄入了镜头。
再过那些沟坎,那条小溪,那棵弯垂的古樟。风猛然大起来,雨吹打得人脸生疼,伞亦成了无用之物。紧走慢跑,大呼小喘之后,登上车子离去,再回望,是那绿色障眼的高高的山峦,哪里还能看得着刚才进去的小径。深深地想去,连自己也想得迷蒙起来。一片片白色的云彩从四下里极快地飞,顷刻间,连那座山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