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又在我的耳边想起,带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我的心头一圈圈漾去,我的思绪也跟着她的话一路往回飞,我看到了六七岁的我在漫无边际的田野里快速的奔跑,看到了十三四岁的我骑着自行车,飞驰在滂沱的大雨里往学校里赶去,看到了十七八岁的我第一次站在陌生的城市里,两只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希冀,从那时到现在,二十年已经过去了,只有她的话还在耳边陪着我,在这个秋朗气清的午后,为我攫取最后一丝残留的温度,让我不那么寂寞。
“你还记得吗?”她突然问我。
“记得什么?”
“记得高考前的那个晚上,你对我说的一句话。”
“哪一句?”
“你忘了?”
“是不是我,,”
“不是,是那句‘够我一辈子回忆的了。’”
我笑了,她也笑了,我扭头看向了她,她的眼睛却看向了那片波光粼粼的湖,其实她不知道,那一刻的我有一句话很想对她说‘我记得,我都记得。’
徜徉在湖里的风把洒落在湖面的阳光捡拾干净,像个孩子似的跑上岸来,在我和她之间歇了一会,便朝着熙攘的人群跑去,温暖的阳光烘热了湖水的温度,清透的湖水提升了阳光的纯净,交织成一道道熠熠生辉的光,飘落在从这里走过的每一对脚印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从一个个脚印里开出金灿灿的花来,陪着这片湖。
“我要走了。”
“现在就回去吗?”
“我还有点事。”
“我送你吧。”
“不用了,你回去吧。”
“没事的,反正我顺路。”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背影,迎着冷冷的风,顶着昏黄的灯光,走在寂冷无声的街道上,我却想象不出此时的那张表情,还像二十年前一样在笑着吗?一定在笑着的吧,我一直都相信她的自信,我一直都相信她的一成不变,哪怕再过二十年。
隧道里的风从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涌了上来,穿越重重人群,掠过她的发梢,晃动了她那头乌黑的头发,她一直在盯着密密的人群看,我想象不出那一刻的她到底在想着些什么,我本可以问问她,她也可能会告诉我,可是那一刻的我却突然觉得,再也没有必要这样做,能这样坐着就好。
“地铁里的风还是没能掀起你的长发。”我看着密密的人群对她说。
“那是因为地铁里的风还不够大。”她看着密密的人群回答我。
我笑了,她也笑了,我笑着对她说“头发长了会很热,每次洗头会花费很长时间,头发长了也不好。”
“那样就会有很多男孩追着我,还是头发长了好。”她笑着回答我。
我觉得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跟着隧道里的风一起涌了上来,带着柔软的干净的力量漫过我的心头,洗尽了我心头所有的烦情与愁绪,我站在空朗朗的天地里,自由的风任我呼吸,美妙的感觉任我攫取,我就是一个贪婪到忘乎所以的孩子。
候车大厅里的人很多,我和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位置坐,我看看时间,距离开车的时间还早,便让她先回去休息,她说现在地铁人多,等少一点再回去,她的话总是像她的个性一样出众,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巅峰,我站在矮矮的山丘上仰视着她,期待着她能够给我一个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目光也好。
“我每次乘车的时候,每次都能看到这么多的人。”她轻轻对我说。
“车站是一个可以让他们漂泊得更远的地方,他们喜欢远方,就必须要来这里。”
“那你呢?”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只有回家的时候才来这里。”
“你变了,变的比以前会说了。”
“我老了,老的连你都不认识我了。”
她又笑了,像二十年前的那个笑一样,干净,爽朗,在这漫漫尘世中,她虽然也在变,虽然也在被接触的一切左右着,但还有一些仅属于她的东西仍被坚持着,越是经历的时间长,越是显得弥足的珍贵,在某一个时刻,总是感动我。
出发的广播声不断响起,一群群人拥挤着朝检票口走去,一群群人又背着大包的行李走进候车厅,只要脚步不停,人就永远不会少,我看着眼前的人流,像是在看着芸芸众生,脸上显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殊不知就在候车厅的另一个角落,还有一个人,或者还有更多个人,跟我有着相同的表情,不过车来的时候,我,他,还有他们都要匆匆离开这个地方,奔向暂时可以让我们感到安稳的下一站,但那永远都不会是终点,因为还能听得到脚步声。
“我走了。”我站了起来。
“奥。”
“跟我去吧?”
她愣了一下。
“和你开玩笑的。”
我转身朝检票口走去,一直都没有回头,也许她还站在那里看着我,也许她已经离开了,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够我回忆一辈子的了。’
站台上的人和物在我的视线里晃了起来,我在一秒一秒数着时间,列车也在一米一米数着站台,列车舍不得离开这个站台,我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但我的这种舍不得又和列车的不一样,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后,列车就会重新回到这里,而我真的不知道,再次站在这里又将是何时,也许马上,也许一辈子。
列车飞快的穿行在苍茫的大地上,我看着倒映在车窗上我的影子,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这由很多事连成的一长串记忆里散落着无限的美好,这些美好就像车窗外的两排树正在快速的向后退去,我即使把头伸出窗外,也再也看不清,因为速度太快了,可速度再快,出发的那个站台即使再也不能回去,也还能清晰的记得:
“你为什么要偏偏坐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偏偏坐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位置。”
“我偏偏要坐在你的位置上。”
“你为什么要偏偏坐在我的位置上?”
“因为我偏偏喜欢你。”
(喜欢一直都在,我知道,她也知道,只是我没说,她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