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8日,当闵恩泽从国家主席胡锦涛手里接过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证书时,老人平静地说道:“这是几代石油石化人的心血,这是大家的荣誉,我只是一个代表。”闵恩泽院士开阔的心胸,为人师表的襟怀,让他的弟子、他的同辈、他的领导对他更加敬重。
从1987年至今,闵恩泽先后带了50多个学生,其中硕士生16名,博士生20多名,博士后10多名,目前他还在培养博士生。如今,他的不少学生已经成长为催化剂厂厂长、总工程师,石油化工厂的经理、副经理,研究院副院长、副总工程师,高等院校的催化专业教授……
闵恩泽在中法博士论文答辩会上石科院副总工程师宗保宁就是闵恩泽院士门下的高足。他深情地向笔者讲述了自己在闵恩泽先生培养和教诲下的学习、成长历程……
1985年,宗保宁从北京大学考入闵恩泽门下读硕士研究生。当年,闵恩泽敏锐地意识到,将金属催化材料的科学基础由晶态转移到非晶态,可能开辟一个新的催化材料领域,于是闵恩泽给宗保宁选定的课题是“非晶态合金新催化材料的研究”。
闵恩泽的女儿有句话:“父亲脑子很单纯,整天想的就是催化剂。”对此,宗保宁也深有体会,跟老师在一起,无论坐车、吃饭、还是散步,甚至在医院打针,他的话题往往不离催化剂。他还把国内外重要催化剂的发现案例,编成故事讲给学生们听。这些故事,强烈地激发了宗保宁的兴趣,从一个受教育的学生,成长为主动思考的科研工作者,这正是得益于闵先生多年潜移默化的引导。
然而,经过三年的研究,宗保宁在即将硕士毕业的时候,认为非晶态合金用作实用催化材料必须克服热稳定性差、比表面小等难题,困难重重,他想打退堂鼓,不想继续下去。闵恩泽和蔼地对他说:“认识到难点就是成功的起点,我们做科研工作就是要把问题转换成课题。”看到宗保宁仍然愁眉不展,他突然口气严厉了起来:“科研工作就是要挑战自我,要成为一流的专家,就必须卧薪尝胆。”导师的话深入五内,那一天让宗保宁记忆深刻。于是,他在老师门下继续刻苦攻读博士学位。
在闵恩泽的鼓励、指导下,宗保宁在攻读博士的过程中,一头钻进了迷宫般的科学殿堂。年复一年的春夏秋冬,日复一日的昼夜轮回,多少次的山穷水尽,多少次的柳暗花明。迷茫与憧憬相伴,懊恼与欢笑共生,而每每在他失去方向的时候,闵先生的指导和鼓励就像一把火炬,为他照亮前行之路。
1991年,宗保宁开始撰写博士论文。在闵恩泽的严格要求下,一连改了六遍。那时,计算机还没有普及,3万多字100多页的论文要一字一字地抄写。改到第七遍的时候,宗保宁忍不住跑到闵恩泽家里诉苦:“老师,我改不出来了,我和您的写作风格不同。”闵恩泽严肃地说:“不是风格问题,是水平问题。在我这里做学生,有标杆,跨不过去就不能毕业!”凡是闵恩泽带出来的学生,毕业论文都是经过了再三修改,这种严谨的治学态度逐渐被大家认同。闵恩泽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他的文章从来就没有定稿的时候,总是一改再改,常常是出手前一刻,仍在修改中。
为了让宗保宁开阔视野,做好非晶态合金催化材料研究工作,1995年,石科院领导和闵恩泽安排他到德国着名的马普研究所读博士后。这是世界一流的研究所,这里的科学家曾有6名获得过诺贝尔奖,宗保宁的导师后来也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宗保宁在学习期间课题研究进展顺利。当时,宗保宁的妻子、女儿也都去了德国,工作生活条件非常优越。一年后的一个晚上,宗保宁家里的电话铃声响起了,老师那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保宁,你的研究进展如何?非晶态合金催化剂研究已到了关键时候,你是否考虑回来?”听到老师的话,宗保宁既惊喜又矛盾,几句简短回答后便放下电话,陷入了沉思,无法入睡。坐在大得能打羽毛球的客厅,望着熟睡的妻子和女儿,他心潮逐浪高。想起在国内那总共只有二三十平方米的斗室和赴德之前三百多块钱的月收入,既要赡养父母又要抚养女儿,常常是捉襟见肘,而第一次在德国领工资时,高出国内几十倍,让他吃了一惊。一方是生活条件优越的德国,一方是自己的祖国,很明显,老师的电话就是催促他回国的战鼓!何去何从?是留是回?他的内心开始翻腾不已。
两天后,宗保宁犹豫地拨通了闵先生家的电话,想说的话咕哝着还未出口,师母陆婉珍院士的声音传来:“你老师上午去开会,一散会就去了机场,说是到复旦大学研究非晶态合金材料的事。”师母接着“埋怨”:“这些天,一天到晚,他满脑子都是非晶态合金材料,这不,连药盒都忘带了。”听到这里,宗保宁心里说不上啥滋味,想起闵先生年逾七旬,身体又动过大手术,仍南来北往为祖国科研事业奔波,他的心头不禁一热,犹豫顿消:我要回国!与老师一起干事业!
宗保宁回来了,提前半年回到石科院。闵恩泽非常看重自己这位学生,他说,保宁,你要把从德国学习来的经验尽早尽快用于非晶态合金研究上,并向院里推荐他任非晶态合金研究领域的带头人。
2005年,经过近二十年的艰苦努力,“非晶态合金催化剂和磁稳定床反应工艺的创新与集成”获得了国家技术发明一等奖。大家也许不会相信,在国家技术发明一等奖申报书上,闵恩泽的名字排在了学生宗保宁的后面!因为他认为,这一成果的原始创新点都是宗保宁在自己的硕士、博士论文中发现的,宗保宁还从基础研究中阐明了非晶态合金活性高的机理,同时在工业化过程中发明了将抽铝废液用于生产分子筛,实现了整个制造工艺的绿色化,而且后来宗保宁成为室主任、副总工程师,组织领导了这一项目迈向工业化的艰难过程。闵恩泽认为自己的贡献主要在于选好非晶态合金这一领域,所以宗保宁应为第一完成人。当然宗保宁认为这是老师对学生的鼓舞和鞭策,更是一位导师的风范与品德。在宗保宁心里,真正的第一完成人应该是闵恩泽老师,没有老师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就不会有这项自主创新成果的诞生;没有老师百折不挠的求索精神,这项技术就根本无法完成。
在回答媒体采访的时候,宗保宁借用了牛顿的一句话:“如果说我今天取得了一点成绩,那是因为我站在了老师的肩膀上!”正是因为闵先生始终保持着谦逊的态度和长者的风范,正是因为他有着锐意进取、不断开拓的创新理念,有着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敬业精神和淡泊名利、甘为人梯的精神风范,才有了以非晶态合金为代表的一大批创新成果的产生,才带出了一支团结奋进、敢冲敢闯的科研队伍!也正因为有了很多优秀的科研导师和科研队伍,我们的科学技术才能真正步入世界前列!
2
闵恩泽带出了一支朝气蓬勃的研究团队,他的人格魅力吸引、润化着与他合作的每一个人。
闵恩泽有一口头禅——“集体智慧”。其实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集体里,闵恩泽的核心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可他面对荣誉时,总喜欢引用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的主题歌,“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说这就是各尽所能、团结协作嘛!“孙悟空本事再大,也有许多困难解决不了,需要找来土地神了解当地情况,还要向如来佛、观世音求救。我自己也是这样,碰到自己不懂的东西,给同事、朋友打个电话请教;遇到困难,还要向中国石化总部求救。”这就是闵恩泽,一位院士、一位博士生导师、一位科学家的坦荡襟怀。
中国科学院院士何鸣元回忆说:1984年我出国学习回来之后,正赶上石科院筹建基础研究部,闵先生让我担任主任。他当时对我讲,作为一个团队的领导,首先是要帮助别人出成果,而不是自己出成果。当团队头儿,就要学会吃亏,如果只想占便宜,就无法让大家心服口服。他还告诉我,作为领导,对于开展的每一项基础研究,应争取多开展原始性创新的研究,要充分调查国内外相关的文献,弄清自己起点的高低,弄清是详人之不详、补人之所缺,还是开拓创新。我和闵先生共事20多年了,从闵先生身上学到好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做好科研首先要做好一个人。在这方面,闵先生一直以身作则。一项成果出来之后,往往第一位署名的不是闵先生,而是具体负责的同志。在他的影响下,基础研究部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传统。这样就激励了团队的整体作战精神,有利于发挥每一个人尤其是年轻科技人员的积极性。
在采访闵恩泽院士的弟子的时候,他们任何一位都能够说出闵先生传给他们的“六大法宝”:第一,无论做什么事,方法很重要,在思想和工作上都应该有科学的方法;第二,要有奉献精神,要平衡物质与精神的关系,不能只把经济利益放在首位;第三,要勤奋,花工夫,勤能补拙;第四,要执着,要坚持,不轻言放弃;第五,要创新;第六,在集体中要发扬团队精神。
闵恩泽经常向大家强调一个齐心协力的团队对做好科研的重要性,告诫弟子们要懂得合作,在人与人的交往中,一要诚信,这是处理好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基本,只有诚信的人才能取得大家的信任;二要宽容,正确对待别人提出的意见,甚至是反对意见;三要平等待人;四要热情。一位已85岁的老人,还在孜孜不倦地求知创新,不厌其烦地谆谆教导着弟子,毫无保留地把一生的成功经验都告诉弟子们。难怪石科院的人都自豪地说道,闵院士是我们院里的一面旗帜!
谈起敬爱的闵老师,学生们无不露出崇拜的神情。“‘从战争中学习战争’,‘错误和挫折教育了我们,使我们变得聪明起来’,闵老师经常用毛主席的话来激励我们,鼓励大家边学习、边实践、边总结,要找出研究中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不断试验,失败了再试验,在探索中摸索前进,一直到成功。”一位科学家竟然熟读了毛泽东的矛盾论和实践论,并应用于科学研究和教育学生之中,这正是闵恩泽的令人钦佩之处。
“导师经常跟我们说,一个人不可能会十八般武艺,不妨交十八个各怀绝技的朋友。所以导师遇到化学反应工程方面的问题,就找中央大学时的师兄、中科院过程工程所陈家镛院士;遇到膜分离方面的问题,就找他的师弟、南京工业大学副校长徐南平院士;遇到超临界反应工程方面的问题,就找化学所的年轻研究员韩布兴……有了这些智力支援,他的许多问题也就不难解决了。这既是告诉了我们学习的方法,也是在教我们如何运用情商——学会交往,人脉关系对于科学研究同样重要!”
闵恩泽的兼职秘书谢文华博士说:“和闵先生在一起搞科研的人都知道,没有任何拘束,很放松、很舒服,因为老先生允许学生们对他说‘NO’,只要你的想法合理、判断合情,他都会认真听取。即使普通的科技人员跟他讨论,他也特别愿意,从不摆架子。所以在他周围有一个很好的氛围,年轻人都愿意跟着他做事。”
北京化工大学教授李成岳,曾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与中国石油化工总公司联合资助的“九五”重大研究项目“环境友好石油化工催化与化学反应工程”中,协助闵恩泽组织管理由十几个单位、数百人参加的研究项目。李教授激动地说道:“闵恩泽先生是真正的大家。2004年春节前后,医院怀疑我得了食道癌,闵先生得知后,大年初四和陆婉珍院士亲自到家里看我。实际上,从年龄、学识来讲,我都是闵先生的晚辈,当时我非常感动……”
闵恩泽的一言一行,感染、带动着身边每一个人。在学生眼里,他是严师益友和令人尊重的楷模;在朋友眼里,他是一位值得依赖的挚友;在科学界同行的眼里,他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国之栋梁。他活到老,学到老,创新到老,助人到老,奉献到老!
“情系国,心远阔,催化炼油绩丰硕。耄耋仍攀科学峰,一生皆为石化搏。”这,就是老马嘶风的闵恩泽。
放歌共和国科学之旅——献给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郭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