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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乱世之中降生

近代平一天下,拓定边方者,惟秦皇、汉武。

——(唐)李世民

(一)

春日的一天,百花盛开,风和日丽,正是游玩的好时节,安国君兴致盎然地邀请华阳夫人一同饮酒赏花。在闲聊间,夫妇二人便提到了在赵国为质的异人。华阳夫人立即抓住时机,称赞异人道:

“我听从赵国回来的人说,异人十分贤孝,又广结宾客,与其交往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安国君虽然不大喜欢异人,但到底父子情深,他点了点头凄然说道:

“只可怜这孩子还要在赵国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华阳夫人见安国君动了父子之情,忽然低下头,故作悲伤之状,低声哭泣起来,并说道:

“看到异人这么争气,我想到自己膝下无子,不禁伤心起来。”

安国君想到自己最宠爱的正妻膝下无子,也不禁唏嘘起来。这时,华阳夫人低声说道:

“我想将异人过继到膝下,立他为嫡子,不知太子是否愿意?”

安国君想到异人正在赵国受苦,心里着实有些内疚,又见华阳夫人如此恳求自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呢?他马上点点头,说:

“爱姬不用担心,我这就叫人雕刻玉符,立异人为嗣!”

第二天,安国君立异人为嗣的消息便在秦宫中传开了。吕不韦兴奋不已,他的政治投资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几天之后,华阳夫人和安国君一起召见了吕不韦,令他携带一些贵重的礼物到赵国赏赐给异人。吕不韦受命,告辞后便登上马车,直奔邯郸而去。

来到邯郸,吕不韦发现异人的处境已经改善了很多。他的寓所前车水马龙,宾客摩肩接踵,好不热闹。这种场景既是异人用金钱结交各国宾客的结果,也有他嫡子身份的功劳。秦国是天下霸主,谁不愿意结交秦国将来的国君呢?

吕不韦是一个很识相的人。他把安国君和华阳夫人赏赐给异人的礼物放下后,稍稍寒暄几句便返身退了出去。异人也不去追,正所谓“大恩不言谢”,他暂时还没有办法报答吕不韦的恩情。

在吕不韦积极帮助异人夺取嫡子的身份之时,秦昭襄王也没有停止他的称霸之路。在攻占了魏国重镇怀之后,秦昭襄王又派重兵攻克了邢丘(今河南温县附近),终于迫使魏国亲附于己。紧接着,他又大举攻韩,先后攻取了陉(今河南济源西北)、高平(今河南济源西南)、少曲(今河南济源西)等地。

公元前261年,秦军攻克了韩国的交通和军事重镇野王(今河南沁阳),将韩国拦腰截为两段。消息传来,韩国上下一片恐慌,急忙遣使入秦,以献上党郡(今山西长治一带)向秦求和。然而,韩国上党太守冯亭却不愿献地入秦,而是献上党之地给了赵,促成了赵、韩携手抗秦的局面。

短视的赵孝成王居然接受上党之地,从而招来了秦军。公元前262年,秦军兵分两路,一路牵制韩国,一路直扑上党。驻守上党的赵军不敌,急忙退守长平,死守不战。范雎遂使出离间计,促使赵孝成王罢免了老将廉颇,起用了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

结果,赵括一到长平便令赵军全力出击。秦军上将军白起一边命令部队佯装溃退,一边组织奇兵切断了赵军与其大本营之间的联系。赵括立即陷入孤立无援之地,粮草断绝的赵军也陷入一片混乱。

50天之后,溃不成军的赵军终于沉不住气了,纷纷向秦军投降。但投降也未能保住这些败军的性命,除240名少年之外,投降的40万赵军全部被白起下令活埋了。在此战中,赵军虽然全军覆没,但秦军也损失惨重,伤亡过半,无力再战。

(二)

秦、赵两国再次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不仅两国的百姓和士兵饱受煎熬,在赵国为质的异人也首当其冲地被卷入进来。战争一爆发,赵国的王公大臣们便气势汹汹地来到异人的寓所前,高声喊道:

“杀死秦狗异人,杀死秦狗异人!”

异人吓得躲在寓所里,终日不敢出门。他多次抓住仆人的肩膀,一边用力摇晃,一边疾呼: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仆人木然地站在原地,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异人松开仆人,垂头丧气地跌坐在榻上,叹息道:

“得到了嫡子的身份又有什么用处呢?我这条命看来是要丢在赵国了!”

不过,赵国的王公大臣当中并非全是鲁莽之人。一天,一位大臣向赵孝成王进谏道:

“大王,异人杀不得!如今秦强我弱,秦王千方百计地寻找借口要灭我赵国。杀一个人异人对秦国无害,但一旦异人死了,秦王就有借口再动刀兵攻打我国了。”

赵孝成王沉思片晌,觉得此人说得有道理,便下令道:

“今后不准再去骚扰秦国王孙,否则杀无赦。”

异人虽然保全了性命,但受些冷嘲热讽、吃些残羹冷炙还是无法避免的。好在他有吕不韦的照应,才不至于忍饥挨饿。一天晚上,异人又应吕不韦之邀前往吕府赴宴。时值深秋时节,月朗星稀,秋风习习,令人好不惬意。吕不韦见自己的政治投资已经成功了一大半,高兴不已,不免劝异人多喝了两杯。然则,独处异乡的异人三五杯酒下肚之后,对景伤情,一片愁绪不禁涌上心头。他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叹道:

“月是故乡明啊!”

吕不韦放下酒杯,轻声道:

“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像小女子一样,总是长吁短叹呢?”

异人苦笑了一声,回答道:

“大丈夫也有故乡啊!不知不觉间,我到赵国为质已经5年有余了。远离故乡和家人的滋味着实令人难以忍受啊!”

吕不韦长期在外经商,三五年也难得回家一次,听异人这么一说,乡愁也被勾了上来。不过,吕不韦不比异人,他家财万贯,高朋满座,有的是方法派遣乡愁。近日,吕不韦便新纳了一个侍妾,名叫赵姬。赵姬是邯郸城中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儿,不但长得倾国倾城,而且能歌善舞,多才多艺。

吕不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说道:

“酒筵之上怎么能没有歌舞助兴呢?在下新近在邯郸纳了一个侍妾,能歌善舞,色艺俱佳。如王孙不介意,在下就命她来与我们助兴解闷怎样?”

异人忙道:

“岂能让先生的内室起舞助兴呢!”

“没关系!你我现在是兄弟,何必这样拘此小节呢!”吕不韦可能觉得自己失言了,忙补充道,“该死,该死!王孙贵为万金之躯,吕某不敢高攀!”

异人忙说:

“先生言重了!如果没有先生,异人可能早就横尸邯郸街头了!”

这时,吕不韦吩咐身边的仆人说:

“去把赵姬请来,让她为王孙起舞助兴。”

说话间,两个衣着光鲜的婢女陪同一位丽人缓缓走出屏风。这位丽人便是吕不韦的侍妾赵姬。异人抬头看了赵姬一眼,立刻就被她的美貌和风韵吸引住了。

吕不韦见状,不免生气起来。但吕不韦转念一想,如果为了一个侍妾而与异人闹翻,实在是前功尽弃。想到这里,吕不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罢了,罢了!”

(三)

整个晚上,异人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赵姬。直到灯阑酒尽,异人才忙坐直了身子,准备起身告辞。然而,赵姬的身影和面貌却在他的脑海里始终盘踞着,怎么也挥之不去。

忽然,异人借着酒劲,伏地向吕不韦说道:

“异人有一件事恳求先生,请先生务必应允。异人孤身在赵国为质,昼则形单影只,夜则寒衾难眠。若先生体恤异人,万望能够恩赐此姬与我为妻。”

吕不韦没想到异人竟会如此唐突,一时有些发懵。但他马上就缓过神来,将异人扶起,叹息道:

“罢了,罢了!就让赵姬再嫁给你吧!”

第二天,吕不韦便亲自驾车将赵姬和诸多嫁妆送到异人的寓所。由于身处异国,异人的婚礼没办法以王孙大婚的礼制操办,只好一切从简。从此,异人与赵姬便成为一对苦命的夫妻。

几个月后,赵姬有了身孕,异人非常高兴。此后,异人更加便命仆人小心照顾赵姬,自己对她也是百般恩宠。就在此时,秦、赵两国的关系又变得紧张起来。

长平之战后,赵、韩两国以献6座城池为条件向秦国求和,秦昭襄王答应罢兵休战。然而,赵孝成王很快就意识到,秦国的休战是因力尽兵疲,并非真心休战。因此,他立即毁约,并发起合纵,联合齐、魏、楚、韩等国共同抗秦。

秦昭襄王闻讯后,勃然大怒,遂发兵大举伐赵。公元前259年9月,秦国大将王陵率部逼近赵国首都邯郸,赵国全民皆兵,退守都城,全力抵抗。异人一家的处境因此也变得艰难起来,赵孝成王派人将异人监视起来,并晓谕各城门守将,不准放异人出城。

秦军围城数月,赵姬突然出现临产征兆。异人一面派人去请吕不韦,打算与他商议应对政局的变故,一面遣人去请产婆,为妻子接生。

吕不韦来到异人的寓所,异人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说:

“先生快救救我,赵王已经派人监视我了!”

吕不韦在门前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便料到那些人就是奉命来监视异人的。他沉思片刻,说道:

“王孙不要慌乱,现今秦兵大军围城,赵王未必敢对你下手。否则的话,秦兵个个死战,邯郸定然不保。”

异人擦了擦汗,心里平静了许多。就在这时,后室中传来一阵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异人丢下吕不韦,快步走到后室,见虚弱的赵姬身边已多了一个婴儿。产婆忙上前道:

“恭喜王孙,夫人诞下一子,请王孙赐名。”

异人望了望窗外的秋景,颓然说道:

“如今正是正月,不如就叫他政吧。”

这时赵姬开口说道:

“这名字真好!政儿出生在兵荒马乱的赵国,而王孙祖上又与赵国王室同姓,不如就称他为赵氏吧。”

异人点了点头,说:

“这个主意很好,也好让政儿不忘他出生时所遇的凶险。”

那个静静躺在赵姬身边的孩子就是赵政,即千古一帝秦始皇。这也是为什么赢姓的始皇帝在许多史书中被称为赵政的缘由。不过,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在围城之中降生的男婴日后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统一中国的王者。

(四)

混战仍在继续,秦军奋力攻城,赵军则拼死守城。赵国相国平原君赵胜散尽家财,招募死士,用血肉之躯挡住了秦军无数次的疯狂进攻。每个赵国人都明白,这是赵国生死存亡之际,也是他们最后的求生机会。有人想过投降,但他们一想到秦军在长平之战后坑杀了40万赵军降卒,便不得不硬着脖子撑下去。

战争进行到第二年盛夏之时,秦军伤亡惨重,而赵都邯郸却依然屹立。秦昭襄王大怒,决定撤掉主将王陵,命白起接替他。白起清醒地意识到,由于自己在长平之战中下令坑杀40万赵军降卒,一旦他前去担任秦军主将,赵军的抵抗必定会更加顽强。更何况,秦军经过连年苦战,已经筋疲力尽,取得胜利的几率微乎其微。于是,白起决定托病不出。秦昭襄王无奈,只好派王龁前往邯郸外围,接替王陵出任秦军统帅。

见秦昭襄王阵前易将,并一再增派兵力,赵孝成王吓坏了。他一边派人向楚、魏等国求援,一边怒气冲冲地要杀掉异人。这次任谁劝说,赵孝成王都不愿再听了,他下决心一定要杀了异人。

异人十分惶恐,急忙找吕不韦商议对策。吕不韦贿赂了赵国几个王公大臣,但得到的答复都惊人的一致:他们也无可奈何。

异人吓得跌坐在榻上,黯然垂泪,凄凉地说道:

“堂堂秦王的嫡孙就要死在异国他乡了!做了这么多年质子,我早已厌倦,死或许是一种解脱,但我可怜的政儿尚不满周岁,难道也要陪我葬身于此吗?”

听到丈夫的哀叹,赵姬抱着儿子从后室走出来,坚定地说:

“请夫君放心,我即使百死也要保住我们的政儿!”

异人站起来,凄然地看看赵姬,又看看正在赵姬怀中的赵政。幼小的赵政现在还根本不知道父母心中的忧虑,他舞动着两只小手,想要抓母亲的发髻,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异人发现,赵孝成王派来监视自己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他心中才稍稍安稳一些,这至少说明赵王不会立即将自己杀掉。

残酷的战争又持续了一年多,赵王、赵国的王公大臣和百姓们无不度日如年。异人也日日自危,唯恐项上人头被赵王挂到城墙上去,而吕不韦和赵姬也像异人一样苦闷不已。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赵政在大军围城的日子里渐渐长大,并开始牙牙学语了。

在秦军的重重围困之下,邯郸城里死伤日多,粮草也即将耗尽,如果秦军再不退去,赵国就要永远消失了。就在这时,赵王派往秦国的细作前来报告称,秦王已经派郑安平率军两万奔邯郸而来了。

赵孝成王一听,心中惊慌不已,担心这下赵国数百年的基业就要毁在自己的手上了。这时,一名大臣向赵王进谏说,既然秦国不放过赵国,那么留着秦国的质子异人还有什么用呢?不如杀掉算了。

赵孝成王看了看这位大臣,忽然发疯了似地喊道:

“来人,将秦国王孙异人全家斩首示众。”

众人领命,带着士兵气势汹汹地向异人的寓所而去。赵国王公大臣中有不少人收受过异人和吕不韦的贿赂,现在他们见赵王真的要杀异人,急忙派人前去通风报信。

吕不韦和异人提前得知消息后,当下商议一起逃往秦军大营。异人内疚地说:

“眼下也只有如此了。只是苦了先生,你万贯家财都要因我而散了。”

吕不韦苦笑道:

“时至今日,还说这些干什么呢?”

突然,异人凄然地说:

“可是赵姬和政儿该怎么办呢?”

吕不韦捻须沉思片晌,回答说:

“无妨!赵姬之父乃城中富贵之人,他定会想方设法保住夫人和公子的。”

在兵荒马乱之际,异人自命不保,因此也无暇顾及妻儿了了。他痛苦地紧闭双眼,抿着嘴仰起了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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