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少了医护人员,两个人聊起天来也更为放松,玛莎给陆祥子泡了红茶。
“北皓哥哥呢?今天怎么没见他过来?”
“估计这会儿正在公司忙活呢,他刚才打了电话,说今晚会迟点过来。”
“你说过要正式给我介绍北皓哥哥的。”陆祥子羡慕道,她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玛莎手指上的钻戒。
“那是当然,这段时间多亏有你陪着,祥子让我觉得医院一点都不闷。
只可惜……明天我就要出院。”
“明天?”陆祥子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你呢?既然已经完全康复,准备什么时候出院?”玛莎轻轻握住陆祥子逐渐冰冷的手,她意识到陆祥子从来没有提起过家里的任何事情。
一想到又要厚着脸皮住回姑妈家,陆祥子觉得眼前发黑,“已经和医院沟通过了,院长也亲自找我谈了话。作为癌症康复的特殊案例,他们希望我在医院多住一个月,多观察一下。”虽然已经不是头一回近距离观察玛莎,但陆祥子仍觉得她的脸,美得一尘不染。
“看着你一天比一天精神,真替你高兴。等你出院了,我和北皓哥哥带你去吃火锅。在医院尽吃些清淡的东西,你也受够了吧。”玛莎捏了捏陆祥子的脸。
“谢谢。”一想到从明天起就会见不到北皓,陆祥子什么心情都没了。
病床旁的小桌台上立着一面镜子,从这个位置刚好能瞧见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也不比玛莎差。为什么玛莎可以拥有北皓哥哥?如果北皓哥哥是我的……那该有多好。
陆祥子努力挤出微笑,她不想让玛莎从自己脸上看出丁点邪恶念头。
“累了?”玛莎摸了摸陆祥子的额头。
“和姐姐在一起怎么会累。姐姐既漂亮又有品位,拥有的每件衣服都那么好看。祥子从没穿过漂亮的衣服,有些羡慕罢了。”只说出欲望蓝图上的一小块拼图也算是真情流露,她的双眼闪烁着与年纪不相符合的阴冷。
“哎?我只是刚好对这一块比较热衷而已。瞧你的北皓哥哥,连便携式衣架都给病房备上了。”玛莎指着搁在墙角的铝制衣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她上下打量着陆祥子,继续说道,“我们的身材应该差不多。
那些衣服你自己选,看上的都拿去。”
“真的?”
“当然。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呢,都是我穿过的衣服。”玛莎吩咐北皓送来医院的衣服大部分是退了流行的款式,她正想着出院后要不要将衣服悉数扔掉。这些衣服就算全部被陆祥子拿走,她也不会有一丝心痛。
“真的没关系?”
“真的。”
“可我最喜欢的是……”陆祥子低着头,露出一副娇羞模样。
“你尽管开口。”
“胸罩。姐姐身上的胸罩绣着黑孔雀羽毛,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不瞒你说……我活到现在一次也没有戴过胸罩,都是穿背心啦!”
陆祥子把头埋进玛莎怀里,像孩子一样斜着眼睛撒起娇来。
“既然开了口,就送给你吧。”虽然总觉得有些奇怪,性格直爽的玛莎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她说完便准备要脱去衣服,“你快去锁门,把窗帘也拉上。”
“遵命。”陆祥子把头探出门外,在确认安全后将门轻轻合上。
“其实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姐姐居然答应了。”陆祥子乘机移步到玛莎身后。待玛莎解开胸罩的时候,她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轻轻贴上了她的后背。
玛莎竟没有一丝感觉。
6
入夜。
混在黑暗中的各种光线让楼体沾染上颜色。远远望去,大楼边缘有些浑浊。R医院像只伫立在江边的巨虫,让人担心稍不留神,它便会蠕动起来。
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北皓流星般步入15号病房。
“玛莎,你怎么了?”他满头是汗,站在病床前喘着粗气。
脚底下有东西被碾碎,北皓没有留意到。病床下的肤蕾早已变了颜色,脆弱得如同玛莎的脸。玛莎躺在病床上,用手捂住肚子。她的牙齿一直在打战,痛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现在才到?”病床旁发话的是玛莎的母亲。
“投资人约了吃饭,实在是抽不出身来。她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北皓急忙握住玛莎的手,冰的。
“现在还不确定是什么原因。潘医生刚才过来看过,他建议明早带玛莎做一次全身检查。瞧她现在难过的样子,我真后悔把女儿托付给你。”
“知道了。”
“重庆就没有更好的医院吗?小小的过敏竟然弄成这副模样。”母亲一边起身一边拍打着金色羊绒外套,像是在驱赶什么她极度厌恶的东西。
“R医院在江北区数一数二,院长还是熟人。我向伯母保证,玛莎一定会好起来。今晚就让我在这里守夜吧。”他知道岳母大人并不是真的在生自己的气,她只是太在乎女儿的身体。
“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先回了。桌上有我带来的鸡汤,饿了就喝点。”母亲用手轻抚女儿的额头,待她点头之后离开病房。
“究竟是哪儿不舒服?”北皓将盛着温水的杯子递到玛莎面前。
“肚子,也许是肠胃出了问题。”玛莎的嘴唇几乎没有颜色。她勉强喝下一口水,急着扯了被角盖住脖子。
“赶紧睡吧,醒了就会好起来。”北皓仔细检查病房窗户,怕她受凉。
“隔壁住着一个女孩,叫陆祥子,是个孤儿。你不在医院的时候,她经常过来陪我聊天,挺讨人喜欢。原本说好今晚去隔壁坐坐,身体突然就不舒服了。你把没有动过的那壶墨鱼炖鸡给她送过去吧。”玛莎说完便紧紧闭上了眼睛。
“病成这样还想着别人。听话,快睡吧。”北皓把灯光调暗,希望她可以安然入睡。
走廊上的灯一直亮着。
“有人在吗?”北皓敲了门,似乎没有动静。
他正准备离开,又想起玛莎认真的表情。北皓回过头继续敲门,“请问陆祥子在吗?”
“请进。”病房里传来清亮的声音。
门没有锁。13号病房被人精心打扫过,一改往日阴沉。
“你是谁?”陆祥子的声音从纱帘后的病床上传来。她明知道他是谁,却故意装作不认识。北皓的脸早已被躲在暗处的野兽欣赏过无数遍。
“我叫北皓,是玛莎的男朋友。”
“原来是北皓哥哥。”
“玛莎有些不舒服,已经睡了。她吩咐我给你拿些吃的过来。”北皓放下盛着鸡汤的保温餐盒。
“谢谢你。”一种兴奋在内心深处游动。
“不用客气,那我就……”
“等等,麻烦你帮我一下。”
“什么?”
“这里。”病床裹得严严实实,北皓意识到陆祥子是想让自己揭开那些若隐若现的纱帘。门外吹进一阵风,屋里的氛围令人不安。纱帘微动,北皓犹豫着伸手揭开。
乌黑的秀发如小溪般流过脸颊,娇俏的鼻梁便是那美景中的玉亭。黑暗消瘦下去,冒着热气的肤色在昏暗中鲜艳起来。
熟悉的黑孔雀……昏暗的病房里,带有一丝神秘色彩的黑色羽毛像一双温暖的手,托起少女柔软挺拔的胸部。细带不经意滑落于香肩之外,隐约能看见绽放的樱花。陆祥子羞红了脸,单手护住落单的花蕊,朱唇轻启。
少女所拥有的粉红色世界正在召唤他。
当北皓意识到该把视线移开的时候,陆祥子伸手拉住了他。
7
重庆南山。
“你的脸怎么了?”挂在半山腰的咖啡馆里,陆祥子终于等来了北皓。
“没什么。”
“胡说。”
北皓一口喝完陆祥子剩下的莫吉托,抬起头对服务员说话:“麻烦拿点冰块过来,再给我一块干净的毛巾。”
“谁对你下这么狠的手?”陆祥子盯着北皓的左脸,那里红一块,白一块。
“还能有谁,玛莎的妈妈。她今天专程来公司楼下堵我,我没有还手。”
“太过分了!”
“她朝我发火也是应该的。毕竟,我在她女儿最危难的时候选择和你……算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北皓将裹着冰块的毛巾往自己脸上一敷,肩膀打了个冷战。
“话不能只说一半。你是想说‘在一起’,对吧?玛莎突然患上肝癌的确令人痛心,可你们还没有结婚,选择跟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陆祥子觉得心浮气躁,猫一样用指甲挠着丝质桌布。
“亲爱的,你今天看起来真美。”为了缓和气氛,北皓拉起陆祥子的小手,深情地吻了下去,引得周围投来一片艳慕眼光。她的脸立即舒缓开来。
“新发型很适合你。”北皓发现陆祥子烫了卷发,继续称赞道。恰到好处的妆容配上价格不菲的奢侈品套装,如今的陆祥子,看上去像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
“有件事情你必须答应我:把钻戒拿回来。”陆祥子指的是北皓这几年送给玛莎的情人节礼物。
“那是属于她的东西。”
“不行!”
“求求你,宝贝,别再提那些钻戒了。”
“我偏要提!你送给她的每一颗钻石都包含了浓烈的爱意。既然你们无缘再走下去,理应全部收回来。再说了,我们早迟要结婚,如果我心里一直在意这件事情,你也不会好过。以玛莎现在的情况,她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东西。作为男人,你应该干脆一些。”陆祥子为北皓掺上一杯柠檬水,她的要求无疑是在落井下石。
北皓沉默着。
“难道不是吗?”眼看北皓的脸已经快要消肿,她的嘴却无法消停。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商量,待我先拿件礼物进来堵住你的碎嘴。”北皓说完便起身朝外面走。隔着咖啡馆的透明落地窗,只见北皓从停靠在路边的白色跑车后备厢里取出一个盒子。
“打开看看。”他放下暗金色礼盒。
陆祥子眼前一亮,一件宝蓝色长裙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廓形简约优雅。
“好喜欢。”这是一个意外惊喜,陆祥子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宝蓝色长裙原本是为玛莎定制的,她曾经听玛莎提起过这条裙子。
“送给你了。”北皓温柔的眼神比窗外和煦的阳光还要温暖。
“谢谢。”她的笑容也因此增添了一丝明媚。
没想到人生竟有如此大的变化,这多亏了……肤蕾。得到肤蕾那日,陆祥子发现
13号病房没有上锁。是谁趁着自己入睡后打开房门留下种子?
是潘子昂吗?没人知道。管他是谁,把这个秘密一辈子埋在心底就好。只要自己不说,北皓永远都不会知道。至于玛莎,怪只怪她拥有得太多,如此下场也是自作自受。看来……老天是公平的。
死吧。
玛莎,赶紧死吧。
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完全占有北皓。他的身体,他的心,他的世界,他的一切。
“喂,待在那里想什么?”北皓冲她的眼睛挥了挥手。
“没……没什么。在犹豫晚饭到底吃什么好。”陆祥子应付道。
“傻瓜,在南山当然是吃泉水鸡,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刚出院,尽量多吃点。等你把身子养好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不会是指结婚生小孩吧。
“我胃口可好了。”
8
光穿过眼皮刺了进来,陆祥子强忍着不适将眼睛睁开。最先瞧见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的眼泪。泪水像是覆盖在眼球表面的一片汪洋,世界因此而模糊。刺眼的光线越来越强烈,不安的眼泪像是寻到了地壳裂缝,从眼角流了下来。
听不太清楚,像是有人在说话。
这是哪儿?
熟悉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陆祥子好不容易摆脱的消毒水味道又戏谑着她的嗅觉神经。这的确是……医院的味道。R医院像一朵全然盛开的恶臭之花,秘密地下手术室便是那早已腐烂掉的根部。
“止不住血。”
陆祥子一听便知道是潘子昂在讲话。
血……什么东西需要止血?
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躺在手术台上的陆祥子想转身瞧个究竟,身体却像是灌了铅。勉强侧过头去只看见一片灰白色,莉莉的白色护士服遮住了她的视野。
离陆祥子不到一米远的另一张手术台上躺了个女人。
终于看清楚了,是……玛莎。
她为什么在这里?这些人在做什么?
“再给她补一针。”潘子昂发现陆祥子醒了。
麻药进入血管,她拼了命不让自己睡着。眼皮越来越沉,仿佛还听见了北皓的声音。
“恭喜。手术非常顺利,请在上面签字。”潘子昂拿出一份合同。
“钱已经汇入贵医院账户了。”北皓的声音充满愉悦,甚至有些兴奋。
9
冬天已经过去。
再过一段时间,天气便会暖和起来。
我正在起草一封匿名举报信,跟
R医院有关。
R医院慈善基金自救计划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帮助那些被社会遗弃,没钱治病的孤儿。医院对外宣称会无条件为他们提供对症下药的医疗援助,实际上是想利用他们身上尚未被病魔侵蚀的那部分健康器官。
“怕看见灿烂的天空……怕燃起活下去的希望。”那日,陆祥子如此说道,我碰巧路过她的病房。肤蕾就像是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她本有机会好好把握住它。好不容易抓住了,却只有刹那的光芒。
完成肝脏移植手术之后,陆祥子被囚禁在秘密拓建于R医院地底下
的“特别监护病房”。一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包括布局和13号病房相差无几的潮湿房间。不同的是……从这里推开窗户,看不见天空。
也许,她还在等待肤蕾。
我猜,她的好运气已经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