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的注解:属A的人,双手合十,指向长空,是在流泪祷告,还是拼命挣扎,抓一根救命的绳索欲逃离这个爱情泛滥的人世间?
安有一个愿望。
他希望秋天推开门可以看见一大片紫色的雏菊。
安说,背朝雏菊花海,闭眼倒下,紫色的绸缎会有一角倒塌,出现一个缺口,灵魂便可接近天堂。
安说,窗子关得严实,每次费力打开,用力一推,进来的是一个新的宇宙。阳光可以在瞬间进入你的血液,在身体里蓬勃跳舞,欲望生长,这便是隐约的力量。
安喜欢穿洗得干净的布衣服,他认为世界末日时,人人应以穿布衣为荣,因为我们疲惫且柔软,绫罗绸缎太锋利,不自量力的裹身,会灼伤皮肤。客厅里有一个大的镜子,两米高,一条裂缝刺眼而残忍的横在中间,却不粉碎,让人害怕,像一阵激烈又暧昧的闪电在梦境里熠熠生光。安每天在它面前看自己。只有自己。安独自住在这里,时间流过,空气也可变老。门口没有他爱的雏菊,只有荒芜的路和别的楼,水泥地一直延伸到繁华的市中心,那里有妖娆的人烟,却被安拒绝。安常在桌上睡着,把日记压皱,安在上面写:假爱之名,否则孤独至死。
安常在房子外的墙壁上画画。
本是一片空白无物的墙,像一张充满愕然和悲伤的脸。
安像个孤独的天使,总在这里虔诚的作画,用一盒盒粉笔。
画的是秋天的紫色雏菊。
他画得那样认真,仿佛画到最后,一切成真,安便整整他的针织围巾,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安在认识白水水之前,还一直记着一个叫苏的男孩。
安想:我爱他。
安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每个世界一群故事。人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成长,蓬勃,直到颓败,永远百毒不侵。遇见苏之前,安悲哀的觉得自己是烟花。寂寞的时候灿烂,激动的时候陨落,总之,不得善终。
安站在他画的紫色雏菊前,苏走来说:我见过你的,你来,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安看着苏,他不敢有任何疑惑。他怕吵醒梦中人。
安以为苏要带他去看雏菊,世间纷扰太多,如果有直指内心的紫海,就愿此生相伴,直到老死。苏就是那个带他去天堂的孩子,他等得太久,所以不要再问再说,只去就是,纵使他是魔鬼,以如此的姿态诱惑,为的是获取柔软而纯净的灵魂。
那么,也罢。
安从此觉得,爱情不是自生自灭,没有人可以逃脱,被利箭刺中后除了爱,就是死,可以游离于两种结局之外的是魔。苏带安去看的地方是路尽头的城市,苏说:我从这里来,见到了你,决定不再回去。
年轻的爱,怎么这么脆弱,风吹来就摇摆,被雨淋湿后可以发霉,非得等到阳光普照的时候才能睁开眼睛。
苏在给了安一个承诺后离开这里,安不留他。要走的,除了可以告别,还有心死,只是不能挽留。苏不知道自己的爱,他很痛苦,他是一个下雨的时候可以大声歌唱的人,戴红色的围巾穿旧旧的军装裤,站在屋檐下微笑的样子可以让安的眼睛瞬间模糊。苏一定说曾在某年某月某地的墙壁见过相同的紫色雏菊,同样的粉笔,细细的笔触,精致的花瓣和一片眩目的色彩,如果不是同一人,只能是苏在撒谎。安想,哪儿呢,真在别的地方画过,这紫色的花海,明明只出现在自己的房子啊。
管他呢,爱的人,说的都是真,只要不伤害,怎么都可以。
可是,为什么不能继续呢?
安站在门口,推开门,看见的不是花海,是苏的背影,苏说:先走,以后也许会回,如果回来,就一生一世,如果不回,你要乖。如果可以,甚至,为我长久的留守。请包容我刻薄却伟大的自私。
安一直流泪,安的平静让自己惊讶,在爱面前可以平静,这是不是可怕的?
安尝了尝,眼泪是咸的,咸得直导舌根。
安从来没有绝望。
绝望是痛苦的边缘,是噩梦的双手,是花朵枯败后颤抖着的恨。
苏的出现并没有改变安的生活,他的离开也没有改变安的生活。安每天早睡早起,使劲推开窗子,在家调制一种有花香味的奶茶,然后欢欢喜喜的打开音响,听仓木麻衣的歌,尖利的女声萦绕,生活如此困顿。安还是喜欢穿布衣,灰灰白白,很慌张的颜色,就像一个人的心情。干干净净,无所求,无所爱,也无所恨。
安的父亲定时给他在银行存一笔钱,这个离去很久的父亲,每当月末总是记得在这个城市,他还有一个无法独立生存的可怜的儿子。安的母亲早早去世,父亲重新结婚生子,过上了简单得不愿打破的幸福日子,岁月的光彩让他拒绝回忆,当然也拒绝看望安。安每个月去取钱,悲哀的拿着钱买很多不需要的东西,有细细花纹的纸,黑色的雨衣,容易破碎的玻璃杯,一些漂亮的帽子。
安想,如果苏在,也许他还可以买一些中用的东西,苏喜欢抽烟,那么他可以买一个雕花的烟灰缸,苏用食指轻轻一弹,烟灰像雪一样落在上面,安静静在旁边看,被苏的烟圈呛着,画面美好,令人落泪;苏喜欢一种菊花香的Baby油,安可以买一小瓶,如果苏用完了,安可以骄傲的拿出自己的储备,给他在脖子上擦一点,安柔软的手指触碰苏光洁的脖子,依偎着的天使,不可以分开。
总之,安想:如果他在,一切都是如蜂蜜般金色的啊。
安关上音响,他要继续画一些新的画,也许,总是这些雏菊,会让邻居厌烦。
推开门,是苏。
苏在一个中午回来,他戴着细格子的鸭舌帽,眉目清秀,面容并不憔悴。
苏是真实的站在安的面前,他背着行李,香烟味夹杂着菊花的香味迎面而来。硕大的仔裤和被磨得伤痕累累的球鞋,这是那天离开的苏。
安问:是一生一世的吗?你说,如果你回来就会怎样?
苏说:是的,不说谎,既然回来了,就是要兑现承诺的啊。苏说话的时候,眼神透明,像鱼的鳞片一样美丽,严肃而纯真。不管怎样,爱的人,随便吧,说怎样的话,做怎样的事,自己一如既往的爱已经足够,对方是否珍惜,那是他的事。
回来之后的苏不再离开,他陪着安一起生活。他们用洁白的粉笔在墙壁上画两个人,站在紫色的花海中央,取上名字,叫做《他他》,言简意赅,让人感动。苏的力气大,不费力可以拉开窗子,两个人的小宇宙,光彩照人,安从此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再看望他,幸福可以让人中毒。
爱是一种可以横穿人心的希望之光。
爱一个男孩,要有更大的勇气和力量。安给墙壁上的雏菊涂完最后的颜色后,这样想。一切如他所愿,他买了漂亮的雕花烟灰缸和菊花香的婴儿油,看着苏抽烟,为苏的脖子上涂抹婴儿油。这样的幸福用死来交换又何妨,苏说。最后证明,他是对的。
苏没有陪安过完这个冬天。很多故事都在冬天结束,一些空洞的言情电影里都是如此表演。这个故事毫不例外。
苏是一个注定要离别的人。他或许并未死去。却永远离开所有世间人。
安在认识白水水之前,还相信苏可以回来。不管以怎样的姿态重新出现,他不怪苏,只要他没有死。反正,安会继续等等等等,直到无法坚持的疼痛。
安每天擦洗烟灰缸,然后给自己的脖子涂抹婴儿油。对苏的怀念,于安而言,是一种惩罚,虽然他没有错,可是爱让人必须承受。
安没有想到健康的苏会患上严重的心脏病,他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像一只飞翔在冬天末尾的蛾子,生命的气息像袅袅炊烟,游丝般微弱,他拒绝治疗,说:安,你在,就好了。
安默默的坐在他的身边,只是想:说好的一生一世,不会如此的不守信用吧。慢慢的好起来,让安永远的陪你,我们擦掉紫色的花海,换上更漂亮的颜色,明黄或新绿,总之是最耀眼的颜色,然后我们一起走进去,什么都不怕的。
没有什么可以与命运抗衡,再坚强的意志也没有用,上帝可以给你幸福,就可以收回幸福。苏离开时平静而决绝,他留话给安:的确爱你的,之前并没有见过你,是骗你的,因为爱你,所以回来,这一刻,仍是爱你。安开始流泪,他说:与其再次给我孤独的生活,不如消失的人,是我。
这个冬天的某日,苏悄然离开安。再次的离开,他说,要死得孤独,无须想念,因为他可变成天使,守望星辰,面容平和,保护寂寞的普通孩子。
但,若有奇迹活下去,一定回来。
安提来彩色的塑料小水桶,打算擦掉墙壁上的画。
白水水就是这时出现的:挺好的画,何必呢,紫色是忧郁的颜色,却也是温暖又疼爱的颜色,擦掉可惜了,听我的,不擦好吗?
白水水说完,便不发一言,看着安。她头发干燥,淡妆,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细致,像一张纸上轻描淡写的诗,珍珠耳环,胸口是大把大把饰物,不管合适与否,她一定是喜欢到极至,全戴上,走路时做响,也毫不介意。手细长,肩窄,穿一件黑色的大衣,红色的皮靴,定定的站在墙壁前,不像是在说假话。除此之外,她还介绍了自己,说:我叫白水水。
白水水。真像一名安静的修女的名字。
安真的没有擦。认识白水水之后,安变成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应是什么样的呢?安每天都起来晨跑,安在门口开辟一个小小花园,种下菊花,每天辛勤的锄土,浇水,双手合十祈求上帝能够让雏菊早点开满整个世界,白水水无力的看着他笑,傻瓜,秋天菊花才会开花啊。安像个孩子一样的做好吃的花卷给白水水,白水水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看着安说:谁爱你,定能幸福。
安认为白水水是上帝赐予他的幸福,苏的离开给他带来的创伤应由她来帮助愈合。
安又爱上了白水水。一个男孩,先是爱另一个男孩,后来又爱上一个女孩。这是不是不对呢?很多时候,安会认真的思考,可是一个孩子的思考会有什么结果呢?只是有时,苏的温柔眼神和细长的脖子会突然在瞬间出现,让安的心跳加速,思维停滞,世界变成冰块,看不见花,也没有太阳和彩虹。
水水,你会走吗?
不会,我喜欢这里,可我却很害怕,莫名的害怕,我怕有人会袭击我。
不会的,让我保佑你,让爱包围你,轻松的生活,愉快的沉默,像飞鸟一样自由。
可以的吗?安,你说可以的吗?
当然是可以的。
说完这些话,他们在路的尽头分别,前面是繁华的城市,后面是雏菊的家。繁华尽头是欲望的深渊,往后走可以沉睡,在紫海的深处成冰成雪。安说:水水,我离不开你,你的黑色大衣,你的桀骜之眉,你的清冷眼神,让我惶惑。白水水微笑,然后离开,不留言。
是太安逸的美好而滋生的恐慌吗?
白水水仍然在一个夕阳红艳艳的傍晚离开,注定的。她留下信,义无返顾的走。只记得朝着夕阳而去,至今,安或许还望着那片夕阳。
绿色信纸,上面画满天真的眼睛,只写一句话:我爱你,可我更爱苏。
对于离开的人,不要挽留,因为挽留会带来很多的故事,生命承受不了如此多的故事,宁愿只有结果。无法告别,就选择果断。
安还是过着自己的生活,苏和白水水是两个匆匆的路人,分别停留,言语欢快的讲一个童话,然后匆匆离别。不知是惦念这里美丽的墙壁,还是记得主人是一个纯真的孩子,他们的影子或灵魂偶尔路过,仿佛是再来故乡,见一面安,让孤独成为他的过往,每个人都要成长,不管你如何拒绝。幸福的时刻总会来临,这句话我们都知道,可惜一直在强迫自己难过哭泣。安会坚强的,因为,不然又能如何?
当你也路过,请留意,如果有一片紫色的墙壁,请默念一声我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