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在武学之道出头,时日漫漫,除非能够有神兵利器或者服食天材地宝,才有一日千里的进步。”振非叹了一口气,“翁主如果要学剑术,熟能生巧,虽然辛苦,却一定会有进益。但要苦练内功心法,只怕……”
慕琴低笑一声:“我知道振大哥是为了我好,既然柳公子说你剑术卓绝,如果有可能,自然也想请振大哥指教,只不过我想学内功心法,不是为了能够百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是……说来可笑,慕琴年幼的时候也曾想过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可惜身不由己,诸多无奈。”
她微微闭上了眼眸,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还有这样的机会修炼内功,哪怕未必能够立竿见影,但是我想有些事,纵使前途渺茫,其实何妨一试?”
柳彦鸿侧过脸,眼中露出了难以言说的赞赏,他抚掌而笑:“翁主胸襟豁达,有这样的想法,想必一定会有功成之日。”
振非也赞赏的点了点头,就在方才的那一刻,他似乎从慕琴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也是这样的固执和倔强,在师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才被收归门下。那个时候师父不也是说,自己不过是中上之姿,想要习武大成,只怕还是略逊自己的师兄们一筹么。
“也好。”振非点了点头,“翁主既然有此心,振非就万万没有再推脱的道理了。”
“请受小徒一拜。”慕琴鬼灵精怪的做了一个屈膝的动作,逗得振非和柳彦鸿同时笑了起来。
事情既然说定了,接下来的时光就好容易打发得多,振非开始讲解自己所修习的内功心法或许并不适合慕琴修炼,女子体质柔弱,最好还是修习阴柔一些的内功心法为妙。振非自然从来没有修炼过,但是柳彦鸿沉思了一会儿,说自己似乎结识过一位朋友,家中藏书颇丰,如果是要求一本内功修炼之法,或许可以像她讨来一观。
振非其实本来就是沉默寡言之人,更何况他此行本来就是要保护两人的安全,在车内坐了一会儿,就一把掀开帷幄坐到了车外和赶车的车夫一起警惕的看向四周。
振非一走,虽说就在一袭帷幄之外,但是慕琴终究有些尴尬起来,倒是柳彦鸿倚在车壁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慕琴,“翁主或许不记得了,但是彦鸿却记得清楚,我们在汤歌城中,其实是见过一面的。”
慕琴没有说话,倒是柳彦鸿缓缓的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一树盛开的梅花,枝干嶙峋崎岖,但是花朵艳丽,犹如鲜血淋淋,慕琴不禁在心中赞叹,她出入博物馆的次数也不算少,自然见识过古代的画作是何等高明,此刻亲眼所见,才知道所谓画中世界,原来不是欺人,然而仔细看了一会儿,柳彦鸿眯起了眼睛:“怎么,翁主还没有想起来么?”
慕琴努力皱眉思索着,可是再怎么想,有记不起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一面,她并非完整的继承了慕琴翁主的记忆,最终留在脑海中的,其实都是一些模糊的片段,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犹疑起来。
“翁主当真不记得了么,是在燕王殿下的府邸之中,我与翁主曾经擦肩而过。”柳彦鸿的折扇缓缓收拢,抵在自己的下颌,似笑非笑的样子,此刻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妩媚。
“我的确不记得了。”慕琴不自觉的蹙了下眉头,她知道柳彦鸿说这些话一定别有深意,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想来叙旧而已。而且,他说话的时候很有技巧,似乎是想从慕琴的嘴里套出什么东西来。
在这个时候,与其撒谎遮盖真相,反而会露出更多的破绽。最好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他说他们曾经见过,可是慕琴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如果为了掩饰而附和对方,说不定这个提问从一开始就是个全套,既然如此,为何不坦然承认,她就是不记得了呢?
柳彦鸿笑了起来,“当初翁主的心思全都在燕王殿下身上,想必自然是不记得我了。”当初他不过是作为一个寻常的商人前去拜访燕王,没想到却会看见被拦在门外的慕琴,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截然不同,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堂堂的翁主,而是一个卑微的丫鬟一样,侍卫虽然顾及着她的身份不敢动粗,只是用身体挡住大门,而慕琴翁主还在外头恳求希望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送给燕王。
当时燕王脸上露出的无奈神色,让身为荣国人的柳彦鸿只觉得万分羞辱。
他睁开了犹如黑夜般深邃的眼,唇角含笑,就在慕琴以为他要说话的时候,他却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正方形的纸盒。
“这是荣国特有的金丝饼,是祖父特地从荣国带回来的,公主久为归国,想必一定也十分想念故国的气味。”他的脸色一瞬间柔和起来,就连慕琴心中也不禁怦然一动,的确,如果是慕琴翁主,一定也十分怀念荣国的水土吧。
然而极目远眺,慕琴却在忽然红了眼眶。如果是慕琴翁主,她还有可以回去的荣国,可是自己呢?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之中,弱肉强食,法度混乱,她甚至不过是一颗飘零的棋子,身不由己。
就算想要归去,她又如何能找得到来时的路呢?
看着眼前的男子,慕琴以手覆面,直觉浑身上下的力气在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故国明月中,翁主不必这样伤感。”柳彦鸿叹气,将手中的纸包塞到了慕琴的怀中,“人终究有朝一日要远离自己所熟悉的地方,天地高远,大可一展心中抱负。更何况,最重要的毕竟是当下,而不是那些早已流逝的曾经。”
心中抱负……慕琴将纸包小心翼翼的收好放在怀中,眼中的软弱早已经被再次深埋。对她来说,她的故国就像是天上的繁星一样,高不可攀,终其一生,或许都没有再回去的机会。可是,就像是柳彦鸿说的,最重要的,是如何在这个世界里,靠着自己的意志力,自由的活着。
马车大概走了半个时辰才到朱雀街,这里平日其实不过是一个热闹的集市罢了,但是每年的九月十一到九月十五这五天的时间内,乾武皇帝特许此地可以不必遵守宵禁与早市、晚市的时辰限制。大可自由贸易,商家竞技。只不过这五天对平民来说不过是在朱雀街的外围凑个热闹罢了,真正的重头戏,按照柳彦鸿的说法,就是通过眼前的这条小巷直达朱雀街的内围,那里才是周朝各国商贾汇聚之处,远到从西域之路骑乘着骆驼,以及乘坐着大船与西洋交易的各地商人,都将在此处展出自己最得意的珍品。
当然了,这些用性命带回来的器物,也会给这些出生入死的商人们带来分厚到难以想象的利润。有些人只要走一趟丝绸之路,就能带来维持十年家用的庞大财富,然而……也有更多的人,只能在漫天的风沙之下,和那片亘古不变的黄土一起,永恒的沉睡于此。
柳彦鸿虽然并没有直言说出柳家的资产到底有多么的优渥,可是看到柳彦鸿一下马车,路边的商人们立刻就纷纷围拢过来招呼,柳彦鸿倒是应付的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慕琴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就安静的跟在柳彦鸿身后没有说话。虽然觉得自己出现在这种地方,说不定会遇上在汤歌城中的权贵,但是转念一想,与其缩头缩尾,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跟在柳彦鸿身边好了,如果这个消息能够传到怀玉公主耳中更好,也省的她以为自己还是对燕王殿下念念不忘。
和朱雀街外头热闹的场面截然不同,仅仅是一条巷子的差距,那些喧嚣与吵闹似乎就完全被隔离了一般。整条长街出没的都是衣着华贵之人,彼此偶有交谈,也不像是外头那样的吵闹,看来柳彦鸿说的没错,这个地方就像是奢侈品牌一条街一样,能进来观赏把玩的,全都是非富即贵的人。
慕琴之所以会答应和柳彦鸿一起来到这次的商会,倒不一定真的是为了能够买一些什么奢华的东西,而是到这里来见识一下,说不定会有意外地发现,同时来参与这种高端的商会,也能够探听到对自己而言依旧懵懂的形式下究竟暗藏着怎样的势力分布。
柳彦鸿带着慕琴去了几个店铺转了一圈,卖的都是一些珠宝玉器,倒是有个卖兵器的店铺慕琴十分有兴趣。
那座店铺看上去算不上是辉煌壮大,只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地方,而且比起这条街道上其余装潢华丽的店铺,它的门面装饰似乎也稍显简陋了一些。而且因为这次商会出售的都是各家的珍宝,基本上每个商铺门口都站着几个侍卫,器宇轩昂,凭慕琴的眼力,这些人可不仅仅只是个花架子。如果真要动起手来,一呼百应,这么多人一齐围上来,就算心怀不轨的人,想必也不会蠢到在这种地方动手。
可是这家普通的兵器店非但门厅冷落,门口一个侍卫也没有,只不过越是如此,慕琴的兴趣反而越高。在这样的地方开店租金高昂,绝对不会有人花费大价钱在这里开一家店来闲置。倒是柳彦鸿看着慕琴的目光,眼中也露出了一缕赞赏的笑意。
“柳公子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才刚刚踏进门,房门后就立刻有人热烈的迎了上来,慕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家店其实是内有乾坤,外表看上去和寻常店面并无不同,其实里面是一个庭院式的设计,大堂宽阔,有三道门分别用黑色的锦缎帷幄遮挡,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类似掌柜的人,满脸恭维的笑意。
身边来往的人并不多,偶尔有一两个,打扮的都极为神秘,而且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自己的目的所在,在三扇门中任意挑选了一道进去,不会有片刻的停留。慕琴顿时有些谨慎起来,这些人看上去个个都不是好像与之辈,倒是柳彦鸿和振非一脸镇定,丝毫不以为意。
振非颔首笑了笑,“年掌柜别来无恙,我听说神兵阁中最近有一柄新出的神兵利器,不知道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见识一下这柄罕见的兵刃呢?”
“柳公子客气了,不是年某自夸,寻常的东西也就罢了,神兵阁经手的东西年某也也算是见过不少神兵利刃,只不过独这一样,就连我们阁主都赞不绝口,这次商会,阁主也会亲临,就是想知道这样的兵器,究竟会落到一个什么样的人手里。公子如果有兴趣的话,今日黄昏,大可前来一观。”
“看来在下所料果然不错,趁着这次商会,神兵阁也是不甘人后。如此甚好,待会儿柳某一定前来赴会。”柳彦鸿和年掌柜客套了一番,然后就掀起最左边的帷幄,侧身入内。
帷幄掀开之后,慕琴这才觉得是真正大开眼界了,里面的摆设很像是博物馆一般,林立的货架层层排开,每一排前面都站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或少女,一旦客人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这些人就会立刻迎上去解说这项物品的具体用处。
“翁主如果真的想要学习轻功,秘籍要精妙自然不必说,最重要的是需要一定的内力基础。幸好轻功招式如果精妙,对内力的要求倒也并非那样严苛。这是灵草丹,虽然不像那些天材地宝一般可以迅速的提升人的内力,但是固本培元却是再好不过,翁主修炼初期服食此丹,也许有所裨益。”
柳彦鸿从架子上拿起一瓶褐色的瓷瓶,就像是古装剧中经常出现的长颈瓷瓶一样,他倒是大方,连看也不看价值就直接抛给了慕琴,含笑说道。
“那么,慕琴就却之不恭了。”在这种时候何必假惺惺的推辞,慕琴收住手中的瓷瓶,向柳彦鸿道谢。
“翁主客气。”柳彦鸿颔首,似乎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慕琴却心中一动,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慕琴猜的没错,柳公子和我一样,应该都没有修炼过武术吧,怎么会对练武所需的东西知道的如此详细?”
“我身子虚弱,自幼就不能练武,其余的几个堂兄早就拜在荣国名师门下修习,但是我那个时候身子之虚,想要下床走动都是不能,更别提是修炼武术了。后来遇见了一位名医,虽然能够苟延残喘恢复健康之躯,但是想要习武,却因为经脉早已经堵塞,为时已晚。但是那个时候虽不能习武,我倒是看过不少的武功秘籍,对这些东西略知一二。”柳彦鸿的声音很轻,就像是随时都会散去的一缕薄雾一般,轻描淡写。
然而慕琴却心中一怔,这种语气……熟悉的竟然让自己的心口一丝丝的疼痛。在为国家效力之前,自己其实曾经也被一户人家收养过,她甚至和正常的孩子一样,去学校里念过半年的书,当时她的成绩之优异,导致一直都有许多的同学来慕琴询问功课,他们也会用一种十分羡慕的神情问自己,慕琴,为什么你的成绩会那么好啊?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大概都已经忘得快要差不多了吧。可是……这种如出一辙的口吻,忽然又让自己再一次的想了起来,“因为……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那些普通的同学可能永远不会明白,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到底蕴含着怎样的酸涩和无奈。而现在,她却在遥远的异世国度中,听到了这样熟悉而陌生的回答。
柳彦鸿的眉毛很轻,就像是用丹青笔墨轻轻描过一笔,这样侧着看,垂着的睫毛就像是收拢的羽翼一样华美,慕琴微微笑了起来,没有再说话。
“翁主在笑什么?”柳彦鸿的眼睑一抬,问道。
“我只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不是么?”慕琴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你当年也和你的堂兄们一样去习武,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柳彦鸿了。你会变成一个仗剑江湖的侠客,也许和振非大哥一样,也许是变成一个杀人不过头点地的剑客,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能够接手自己祖父多年心血的柳公子。”
不过是片刻的对视,然而在慕琴清澈见底的视线之中,柳彦鸿却恍惚的像是看见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翁主说得对,所谓人生,就是因为充满了未知而变得有趣。能成为今日的柳彦鸿,我也付出了许多的努力,现在看来能博翁主赞赏,可见我也并非太差。”他的声音很暖,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觉得像是兄长一样可靠。
“原来是柳公子来了,阁主不久前也刚刚回来,如果见到公子,阁主一定会十分开心的。”正挑选着东西,却见一个翠衣的女子面容含笑,对着柳彦鸿行了一礼。
“欣儿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柳彦鸿眼中出现了一缕笑意,倒是一直跟在身边的振非有些不自然起来,僵硬的点了点头,“欣姑娘。”
“振大哥。”欣儿脸上像是有某种盈盈的光彩一般,慕琴似乎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不过振非相貌堂堂一身武艺高超,就算有女子恋慕他也不是什么怪事。眼见欣儿来了,原本欲上前为一行人服侍的女子也机灵的退了回去。
“我原本也是想要去拜访阁主的,只不过这位是我这位朋友想要买一些东西,而且阁主才刚刚回来,舟车劳顿,还是稍后再去拜访的好。”柳彦鸿的折扇收拢,解释道。
“既然是公子的朋友,翠儿做主,给个折扣如何?”青衣的女子美目盈盈,显然也是经商已久,不像是闺阁千金十分矜持,有种别样的英姿飒爽。
“既然如此,慕琴就多谢翠儿姑娘了。”慕琴轻轻一笑,既然有折扣,自然是有拿白不拿。她在翁主府中虽然吃穿用度并不算差,但是月俸却并没有多少,看这里的架势只怕是商品昂贵,能省一点也是好的。
欣儿失笑,然后开始问道:“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想要些什么,不过神兵阁中,似乎不见得会有姑娘喜欢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