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的父亲老马十九岁来到庄家,他的憨厚和勤劳深得我老姥爷的喜欢,所以老爷子在临死的时候对我大姥爷说,老马这人难得呀,就让他跟着你吧。
老马从内心里不愿跟着我大姥爷庄唯仁,他看透了庄唯仁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但是老爷子说了,他又不好违背,就给庄唯仁做了放牛的。
一连干了两年,老马希望庄唯仁把一直没有与他结算的工钱结算了,他好回老家看看自己的母亲并找上一房媳妇,但是庄唯仁却一拖再拖,直到全部家业被他糟蹋光了,也没给老马一文钱半斗米。老马很痛心,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太老实,老实的连句话也不会说。
后来,庄唯仁已经连自己吃饭都成了问题,不可能再雇长工了,于是就对老马说,你走吧,看谁家好到谁家去吧,我是养不起你了,一顿吃那么多饭。
老马想要工钱,却是张了半天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大姥娘感觉对不起老马,但是家里什么也没有了,她也无可奈何,就把自己的一些衣裳包了一包袱拿给老马,流着泪说,老马,我们家对你是伤了天理了,我一个女人家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就这几件衣裳还能穿,你不嫌孬就拿上回家吧,将来有了媳妇给媳妇穿。
老马没接我大姥娘的衣服,他跑进洞宾祠内往洞宾像前一跪,就放声大哭起来了。他的哭声招来了许多人,也招来了我姥爷庄唯义。我姥爷把老马拉起来,又把装了五十块现大洋的布袋子放在了他的手里。老马看看我姥爷,愣了一会儿,就又跪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我姥爷把老马请到了家里,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摆上了一桌酒席。他硬让老马坐在了上席,他坐在了下席。举起杯来酒没喝泪先“刷”地流下来了。“老马,”我姥爷不无痛心地说,“我们庄家对不起你啊。你来庄家八九年了,吃了苦也受了累,到头来连个媳妇也没混上,我大哥把家业踢蹬成这样又赖着不给你工钱了,我们对你有愧啊!”
老马不知说什么好,只嗫嚅着:“哪能这说呢,哪能这说呢。”然后就把我姥爷给他的钱又推给了我姥爷,憨憨地说,“二掌柜,给大掌柜干的活就算我帮他的忙吧,你别替他给我钱了,你要不嫌我笨,就留下我给你当个帮手,我回去也没出路呢。”
我姥爷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就说,你愿意留下我是求之不得呀,不过钱你还是得收下,这不是替我大哥给你的工钱,这是送给你回家孝敬老母亲的。
老马怀着对我姥爷的无限感激,带上我姥爷给他的五十块大洋和一推车谷子秫秫,回老家去看他母亲去了。临走的时候,我姥爷对他说,回去后一定得找上个媳妇再回来呀,我给你收拾出两间房子来等着。老马憨憨地笑着说,上哪找啊,还是二掌柜的给操心吧,咱也不要好的,说个回头(寡妇)就行。我姥爷就哈哈笑了,说:“中,我给你找!”
老马走了以后,我姥爷很快安排人把两间破旧的房子收拾出来,然后让木匠做了几件家具一张床放进去,然后又托媒人给老马找了个带孩子的寡妇。
那寡妇名叫米子,从小没了爷娘,十七岁嫁了一个铁匠,生下一个虎羔子样的儿子,那铁匠竟害心口疼死了。因为死得太快,米子怀疑有神鬼拨弄,就找了个神汉子给掐算,没想到那神汉子说,哪有什么神鬼拨弄啊,是你命里克夫呢,一连克仨才能安稳。要想不克呢,除非找个没有阳物的男人,没有阳物他就没法与你同房,不能同房,虽是夫妻不是夫妻,也就克不着他了。米子惊得半天没有醒过神来,后来就想,既然自己是这样的命,那就别再害人了,真遇上没阳物的男人就嫁了,不图别的,就图他养活我们这孤儿寡母吧。但是媒人把她说给老马的时候,她一听是到洞天村的庄家去,竟忙不迭地答应了。因为她知道我姥爷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嫁了这样人家的长工,以后就是真得再做了寡妇也会不愁吃穿的。但她没有想到,她的这一私心很快就膨胀了,她爱上了我姥爷。
米子爱上我姥爷是从第一次见到我姥爷就开始的。那一天媒人把她领到我姥爷面前让我姥爷过目,她看到我姥爷有着一副高大的身材英俊的脸,笑起来又是那样的平和,心就腾地一跳,想,自己这一辈子要是能嫁他,就是过上两天死了也心甘。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也更坚定了嫁给老马的决心,因为她知道嫁给我姥爷是不现实的,但是嫁了老马却能天天见到我姥爷,那对她来说该是感情上的莫大安慰。
其实米子不知道,我姥爷第一眼看到她也动心了。她身材秀长齿白唇红,一举一动都透出女人的温柔和贤淑。我姥爷就暗暗吃了一惊,心说,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怎么愿意跟着老马呢?一种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竟产生了退掉这门亲事让她另择如意人家的念头。不过这念头只是瞬间一闪,最终他还是觉得让她嫁给老马好,嫁给老马,自己起码可以天天看到。
老马回家待了一个多月才回来。他娘在他回去之前就病入膏肓了,只盼着他回家见上一面好西去,结果他到家的第二天老太太就去了。老太太临死之前拉着儿子的手久久不肯松开,她说儿啊,你一定得给娘找上个儿媳妇啊,要不然娘就是死了也不瞑目啊。老马眼看着娘不知怎么回答好,憋了半天他说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句谎话,他说娘啊,我有了,是庄先生给找的,因为没有成亲,这回回来就没领回来。老太太一听立刻满意地笑着把眼闭上了。
但是老马没有想到,当他回到庄家的时候,一个俊秀的女人和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早就等着他了。他像做梦一样在我姥爷的安排下与米子成了亲。当他局促不安地把米子搂在怀里的时候,他想,我该怎样报答二掌柜的对我的恩情呢?就把这一辈子交给二掌柜的吧。二掌柜的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是为二掌柜的去死也愿意。他告诉米子,从明天开始,你就去二掌柜家干活,给他家洗衣做饭打扫庭院有什么活干什么活,一分钱工钱咱也不要。
但是这一晚,老马却没有和米子成就夫妻之事,因为他的阳物太小,小的只有桑葚那么大,无论怎样努力也放不进米子的福地里去。
“这就是没有阳物的男人吧。”米子想。她在多少有些失落的同时,也有些庆幸,一是庆幸以后不用担心克夫的事了,二是庆幸这样可以专心等着给我姥爷了。
第二天一早,老马与米子去给我老姥娘和我姥爷还有我姥娘磕头。当下就表示了让米子在庄家无偿服务的想法。
我姥爷说:“干活倒是行,家里也正缺人手,但不能白干。”就决定像雇老马一样雇米子侍候我老姥娘。
米子带来的那个儿子,我姥爷给他起名马长忠,乳名叫大马。这孩子来到庄家的这一年就六岁了,所以我姥爷让他进了洞天寺里的村学堂。
老马和米子都感激不尽,从此成了我姥爷最忠诚不过的奴才,他们永远都觉得欠我姥爷的,永远也觉得报答不完。
第二年的夏天,老马让土匪杀了。
老马在庄家的工作是放羊。夏收一过,羊群就被赶到时密山的北面去了,那里有我姥爷的二十多亩地,也是我老姥爷分给我姥爷的唯一比较好一点的地。几百只羊在这些地里卧上三两天,再种玉米就不用施肥了。由于羊群要在地里过夜,我姥爷安排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与老马共同在那里守护。头两天平安无事,几个本来提心吊胆的小伙子就说起了狂话:
怎么不来土匪呀,来土匪了咱好试试拳脚呀。这一晚果然就来土匪了。土匪不多,只有八九个人,但是他们把刀片子一亮,那几个说狂话的小伙子就吓得抱头鼠窜了。只有老马拿起大刀横在了土匪面前,“你们谁也别想动一根羊毛!”他喊道,眼珠子瞪得铜铃似的。结果老马就让土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