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高级帮闲,应伯爵的最大资本,最强功能,也是他的拿手好戏,就是插科打诨,说笑逗趣,让西门庆开心。他在与西门庆商议结拜兄弟过程中,寥寥几句话,就逗乐了西门庆三次。
第一次是西门庆说结拜时大家无论多少都要出些份子钱,不是他不大方,而是各表心意,以示对结拜的重视。应伯爵心领神会,顺竿而爬说道:“哥说的是。婆儿烧香,当不的老子念佛,各自要尽自的心。只是俺众人们,老鼠尾巴生疮儿——有脓也不多。”应伯爵一方面要奉承西门庆提议正确,一方面又怕让他们多出钱,处于两难境地,因此他的话要说得两全其美,各方兼顾。但随声附和让大家凑钱易,强调大家少出钱却很尴尬。这难不倒善于随机应变的应伯爵,他先用一句幽默的俗谚肯定西门庆“各尽各的心”的建议后,再用一个风趣的歇后语,委婉表达出他们因穷困潦倒而钱出无多之意。这个歇后语,把众帮闲们比喻成“老鼠”,把他们能够出的钱比喻成从老鼠尾巴生的疮中挤出来的脓,形象贴切而又滑稽,一方面自我贬损,自我解嘲,一方面又暗含着对有钱有势的西门庆的吹捧褒赞,极大满足了对方的虚荣心,使西门庆立时大乐,禁不住笑骂应伯爵是“怪狗才”,认可这一帮穷弟兄们只要挤点“脓”就可以了。最妙的是,虽然应伯爵的话里字字在谈钱,却无一个“钱”字。话的主旨明明是要少出钱,却偏偏不露一个“少”字——帮闲也是要尊严的,否则主子会看不起。但这尊严,要维护得如此巧妙却非易事,只有他应伯爵能想得到,说得出。谈“钱”不说“钱”,是应伯爵帮闲的基本守则。果然,交份子钱时,西门庆看也不看。而他们拿的份子钱,也确是“老鼠尾巴生疮儿挤出来的脓”,少得实在可怜,惹来吴月娘一番冷嘲热讽。
第二次是西门庆提议让花子虚补死去的卜志道的缺,应伯爵先是“拍着手”附和,又笑道:“哥,快去叫那个大官儿邀他去。与他往来了,咱到日后敢又有一个酒铺儿。”一个“又有”,语意双关,既是说有钱的花子虚将会成为供他们吃喝玩乐的新东道,又点出西门庆是他们的首席东道。表面夸的是花子虚,暗里赞的却是西门庆。“酒铺儿”更是令人拍案叫绝的极尽夸张之能事的妙喻。它对西门庆是调侃,更是恭维,暗示西门庆请他们吃酒,不是一桌两桌,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隔三差五,排场气派,西门庆就是专供他们吃喝玩乐的“大酒店”。形神皆备的形象比喻,称赞的就是西门庆大方大气大度,表现的就是西门庆财大气粗,仗义疏财,重情重义。当然,贬低自己,抬高他人,是应伯爵的惯用伎俩。在这个比喻中,也不乏自贬自嘲意味,暗示他们这伙帮闲都是吃白食的角色。西门庆果然听得大乐,笑道:“傻花子,你敢害馋痨痞哩,说着的是吃。”一个“傻”字,表现了西门庆对应伯爵插科打诨之才的激赏与钟爱,以及与他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更流露出被夸赞为“酒铺子”的得意。此处调笑之语,又妙在谈“吃”却不说“吃”。事俗言不俗,这是应伯爵帮闲之道的又一条基本守则。
第三次是谢希大提出有两个结拜的场所可供选择,一是永福寺,一是玉皇庙。看到西门庆选了玉皇庙,应伯爵立刻接话:“哥说的是,敢是永福寺和尚倒和谢家嫂子相好,故要荐与他去的。”应伯爵以猥亵之语开谢希大的玩笑,惹得谢希大笑骂道:“老花子,一件正事,说说就放起屁来了。”小说虽然没有正面写西门庆如何开怀大笑,但读者可以想见这个玩笑的实际效果——被嘲骂的谢希大都大笑,西门庆岂能不更大乐?这里,作者不直接写西门庆笑,而以别人大笑映衬之,运用的是避免与前二次雷同的含蓄虚写手法——不写之写,是为读者留下无限想象空间。这一次,应伯爵不是“自贬”,而是“他贬”,信手拈来让谢希大当了一次笑料,不仅是搞笑方式的变化,也为让在场的人都能参与“笑”中,得“众乐”效果,凸显出高级帮闲应伯爵如鱼得水混迹于社会而深孚众望的老辣手段。
应伯爵看似不经意的三次笑谈,其实颇有讲究。第一句用歇后语,第二句用暗喻,第三句用暗示。看似即兴发挥,其实处处透着触景生情、随机应变的非凡机智,无不彰显出作为高级帮闲能说善道的才情和极尽变化之能事的驾驭语言的高超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