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群山环绕,连绵千里不绝。横看成岭,侧看成峰。其中有一绝峰,直插云霄。此峰,有“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而鼎鼎大名的东方剑宗,便在此峰之巅。
骄阳东升,将山门之上的“东方”二字映得冉冉生辉。山门早已开启,宗内弟子亦开始了一天的修炼。
山下有村镇,名曰“日升”。如今已开了早市,热闹非凡。
山深必有涧,山涧潺潺流出汇成小溪。小溪流过镇子,又流入群山之中。
深山之中本无人烟,如今却有了一座水榭。水车驾在小溪之上,溪边此刻正立着一个绝美的女子。
女子一身青衣,明眸似水,黛眉如画,双十年华,已然为人妇。
女子眼望着那座绝峰,眼中只有无尽的仇恨。
“娘,娘”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女子的沉思。女子转过身来,娇美的容颜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眼中的仇恨尽去,只留满眼的爱意。
“迹白,娘交给你的功课做完了么?”女子将自己的儿子抱在怀中,问道。
小迹白举着胖嘟嘟的小手,欢快地叫道:“娘,我都做完了,我要去跟爹学剑术了。”
女子身子微微一颤,轻声道:“迹白乖,你爹爹身体不好,不能总去打扰他,知道吗?”
小迹白委屈道:“可是爹说只要迹白乖乖做完娘给我的功课,他就教我剑术的…”
女子叹道:“那好吧,不过不能缠着你爹爹太久哦。”
小迹白拍着小手道:“知道啦!”说着挣脱女子的怀抱,蹦蹦跳跳地向着水榭跑去。
“爹!”小迹白一把推开房门,扑到房中的男子身上。
“喔呦,你个小坏蛋,又重啦…”男子刚开口笑道,话未说完,原本苍白的脸上忽地涌上一片潮红,接着弯腰剧烈地咳了起来。
小迹白连忙用小手轻拍男子的后背,关心道:“爹,爹,好些了没有。”
男子咳了一阵,才缓缓直起腰来,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好些了,迹白懂事了。”
小迹白笑道:“迹白懂事了,爹爹要不要教迹白剑术啦?”
男子溺爱的摸了摸小迹白的脑袋,笑道:“好好好,爹爹今日就再教你一招,上回教你的起手式你还记得么?”小迹白叫道:“记得!爹爹等我。”说罢跑出房去,不多时便回来了,手中多了一把木剑。
小迹白在房中找了个空阔的地方站定,小脸绷得紧紧的,将木剑缓缓平举到面前,大叫道:“剑名…剑名…”
男子忍不住提醒道:“留霞,剑名留霞。”
小迹白泄气地将木剑放下,苦着张脸道:“留霞是爹爹的剑,迹白想要自己的宝剑。”
男子被儿子的样子逗笑了,问道:“你想要什么剑?”
迹白瞪着大眼睛,认真道:“我要最厉害的剑。”
男子笑道:“你倒是贪心,爹爹可没有这把剑,不过爹爹倒是见过一把很厉害的剑。”
小迹白忙问道:“什么剑?”
男子脸现恭敬之色,道:“便是你太爷爷的宝剑,‘太虚‘。”
“好耶好耶,我就要太虚剑!”小迹白拍手叫道。
男子笑道:“太虚剑是你太爷爷的佩剑,怎么能给你。爹把留霞给你罢…”
赵芊刚从外面进来,一听男子要将留霞剑传给小迹白,眼眶登时红了,颤声道:“韫哥,你…”
东方韫低头咳了两声,走向赵芊,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芊妹,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只是苦了你们娘俩,对不起…”
赵芊早哭成泪人,她将手指按在东方韫嘴上,不让他再说下去,摇头哭道:“不要说了,韫哥,你一定要坚持住,我爹‘九幽毒掌‘的毒虽然难解,可我已经有眉目了,你不能…”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
俩人相拥无言,小迹白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自己的父母,小心翼翼地叫道:“爹?娘?”
二人急忙分开,赵芊擦干眼泪,强笑道:“迹白,好好跟爹爹学剑术,娘去给你煮好吃的。”
小迹白拍手叫好。
赵芊走了,东方韫也收拾好了情绪,笑道:“迹白,咱们出去练剑。”随手取来留霞剑,迈步走出了屋子,小迹白连忙也跟着跑了出去。
水榭外东方韫肃容道:“东方迹白!”
小迹白立刻答道:“孩儿在!”
东方韫道:“今日为父将佩剑‘留霞‘传于你,你需谨记,东方剑宗,剑不离手,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小迹白叫道:“是!”随即接过宝剑留霞,眼中满是喜爱欢喜之情。
东方韫笑道:“这把留霞剑是你的太爷爷赐给我的,你日后需回到东方剑宗,请你太爷爷让留霞认你为主,这样留霞剑才能真正成为你的佩剑。剑来…”
留霞剑听到东方韫的呼唤,登时霞光四射,剑鸣不止。小迹白一时间拿捏不住,只觉得手中一轻,再看时,留霞已到了东方韫手中。
小迹白不依道:“爹!你耍赖!”
东方韫笑道:“爹爹不拿剑,如何教你剑术啊?”
小迹白兴奋叫道:“那爹爹快教迹白吧!快点快点!”说着又把自己的木剑握在手中。
东方韫微微一笑,留霞早已出鞘。东方韫手中有剑,气势突然一变,病怏怏的男子已然不见,那个面对‘九幽毒掌‘仍可谈笑风生,潇洒自若的东方韫又回来了!
“东方十二神剑决乃你太爷爷所创。第一决,归气,看好了!”东方韫左手捏剑决,右手拿剑,剑指青天。他周身外放的剑气忽地急速收回体内,就在此时,留霞剑剑芒大盛,清脆的剑鸣声不绝于耳。
小迹白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好在此时东方韫开口了:“归气一决,是将你自身剑气与佩剑融合,激发出佩剑的潜力与锐气,归气后的剑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宝剑。此决,重在练气,先练剑气,后练融气。此决一成,神兵始成。”
小迹白虽还不能理解,但已用心记下了父亲教的口诀。
东方韫又道:“迹白,十二神剑决后十一决皆以归气决为基础,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
小迹白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只有归气决练好了,宝剑才能更厉害,招式才能更有威力?”
东方韫惊讶道:“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小迹白道:“因为我看爹爹用了归气决之后,留霞好像变得很高兴,剑刃更亮了,剑身上的那一抹红霞也更漂亮啦!”
东方韫赞道:“我儿好强的观察力,但你还只是猜对了一半罢了,归气决为基础的另一个原因是,这十二神剑决不仅是招式,更是我东方剑宗剑术的十二层境界。只有练成归气境,才能修炼余下十一决。”
小迹白奇道:“什么是境界?”
东方韫道:“江湖上剑客无数,但真正的用剑高手却少之又少。即便是那些用剑高手,也没有几个可称得上是用剑大家。因为他们只是将剑招练透练熟罢了。真正的剑术大家,收发间皆有意境,这才是剑道,以剑入道!你太爷爷当年将留霞剑赐给爹时,只对爹说过一句话,‘剑道,永无止境!‘连你太爷爷那等绝世高手,用剑名家,都仍觉得剑道茫茫无边,可见剑道之难…迹白,你定要替为父,将这剑道之路继续走下去…”
小迹白并未留意父亲话中有异,继续问道:“那是哪十二神剑决?”
东方韫道:“归气,驾雾,飞虹,回风,腾云,招雨,引雷,摘星,邀月,射日,登天,入虚,合称十二神剑决。为父三岁学剑,如今为摘星境。”
小迹白掰着手指数了数,随即欢快地叫道:“爹爹练到第八境啦!是大高手了!”
东方韫失笑道:“爹爹算什么高手,你三位爷爷,都到第十境啦!你太爷爷更是十二境的大高手喔!”
小迹白急道:“那爹爹快教我剩下的剑决吧!”
东方韫笑道:“你现在还练不了十二神剑决余下的十一个境界,只能先记下剑招。”
小迹白一张小脸垮了下来,大叫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不是能学归气决吗?”
东方韫道:“因为十二神剑决是以自然入道,你必须要有东方剑宗的心法才能修炼。归气决乃是根本,是奠基的剑决,因此不需要心法。”
小迹白撇嘴道:“那爹就将心法教给我呀,好不好嘛?”
“不行!”东方韫两手搭在小迹白肩上,正色道:“你还不是东方剑宗的弟子,我不能传你心法…答应爹,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去找你爷爷,找你太爷爷,认主归宗!”
小迹白见自己的父亲如此严肃,也不敢再胡闹了,乖乖地点头答应。
东方韫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又将咳嗽引了出来,过了片刻,方才将咳嗽止住。东方韫咧嘴道:“今日爹爹高兴,再给你露两手。”
小迹白关心道:“爹爹,您的身体…”
东方韫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看好啦,十二神剑决第二决,驾雾!”
东方韫中毒以来,便再也没像今日这么练剑了。一时间竟进入了忘我之境,小迹白也看得痴了。
“看好,接下来便是爹爹的成名绝技,”东方韫演完余下七决,突然叫道。
小迹白闻言连忙将眼睛睁大,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云天飞虹!”
这一招,需东方韫掐腾云决,于半空之中,以飞虹决出剑,剑势磅礴迅捷,能将留霞剑剑身那抹红霞拉出一道虹影,在绮丽的剑光之中取人性命。
只是这一剑终究没有使出来,只见东方韫人在空中,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就此坠落在地,不省人事。
“爹!爹!爹你怎么了?爹你醒醒啊!”小迹白扑在东方韫身上叫道。
赵芊闻声急忙从厨房冲了出来,见东方韫倒在地上,登时吓得魂神皆冒,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东方韫身旁,将他搂在怀中,哭道:“韫哥你快醒醒,你别吓我啊韫哥!”
小迹白摇着赵芊的手,急道:“娘,爹他怎么啦。爹他刚才还好好的,还给迹白舞剑呢!现在他怎么了?”
赵芊一抽手,“啪”的一巴掌打在小迹白的脸上,她哭骂道:“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缠着你爹,你怎么就是不听?”
小迹白被她一巴掌打得呆了,只是“我,我,我…”的说不出话来。
赵芊将留霞剑塞给他,喝道:“回你房去!”
小迹白双眼噙着泪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父亲,又看了看已哭成泪人的母亲,突然抱着留霞剑扭头跑进了自己屋中。
这一夜,好长。
小迹白只记得自己抱着留霞剑哭了很久,哭累了睡着了,直到现在才被饿醒过来,他这才记起自己还没吃晚饭。
摸黑跑到厨房,却发现娘亲做的菜原封未动,菜已凉得不能下肚。小迹白想让娘亲帮他热一热菜,走到父母亲房门前,发现屋内还亮着灯,娘亲的抽泣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小迹白想起娘亲白天生气的模样,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最后小迹白还是没勇气推开门。他转身跑到厨房猛灌了几口凉水,便回房睡觉了。
翌日,小迹白早早站在父母亲房门前,因为他实在饿得不行了。
他轻声叫道:“娘亲,娘亲。”
门内似乎没有动静。又过了片刻,就在小迹白实在等得不耐烦,想推门进去之际,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接着小迹白便看到了蓬头乱发,眼圈红肿,面无血色的娘亲,他差点没认出来。
赵芊昔日的美目早已失去了神采,她慢慢将目光移到迹白身上,看着他昨日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右脸如今仍然肿着,本该枯竭的双眼又流出泪水来了。她将小迹白紧紧抱住,泣道:“迹白,对不起,娘不该打你的。还疼吗?”
小迹白一夜的委屈顷刻间便决了堤似的涌了出来,小手抱着赵芊的脖子大哭道:“娘我好疼,好怕,好饿啊!娘!”
赵芊柔声道:“迹白不哭,娘在呢,娘这就给你熬粥去。”
小迹白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了哭声,问道:“娘,爹怎么样了?”
赵芊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勉强止住身形,轻声道:“你爹他…睡着了。迹白乖,不要去打扰他好吗?”
小迹白透过门缝,看见自己的父亲安静的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他点头道:“好的,迹白不去会打扰爹爹睡觉的。”
赵芊站起身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厨房走去。忽又停住,背对着小迹白说道:“迹白,吃过早饭后跟娘去个地方。”
小迹白问道:“去哪里?”
赵芊道:“东方剑宗。”
小迹白欢呼道:“要去见爷爷啦!爹爹也去吗?”
赵芊身子抖了抖,道:“不,你爹爹太累了,就让他睡吧…就我们两个去。”说罢进了厨房。
小迹白“哦”了一声,回头朝床上的父亲一撇嘴,嘟囔道:“爹爹大懒虫,我跟娘亲去见爷爷,不带你去。”说罢扭头向自己屋中跑去,边跑边自言自语道:“爷爷长什么样子呢?…不管了,我练剑去。”
山风将木门吹开,轻拂着东方韫毫无血色的脸。他的人生,就如同傍晚天边的晚霞一般,虽绮丽多彩,却十分的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