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熠嘿嘿一笑:“实话说,我原本也就准备安排她点文职类的,你老人家一上场就丢专业,我如今只好这么圆场呗。”
裴周明快吐血了:“那也别扯我下水啊!”
“这水就是你的!你的助理都走三轮了,你一出差回来就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害得其他人都不敢准点下班,也亏得徐薇受得了你。再说我们这个行当,最主要的就是悟性,徒弟怎么样全靠师傅带,我看这小姑娘挺机灵的样子,你是真担心有绯闻吗?”陈熠在外人面前很是人模狗样,但在裴周明面前从来不端着,有话直说。
裴周明张张嘴,又觉得他与顾苏橙之间的那些纠葛讲起来太复杂,只好摆了摆手,最终什么也没有解释,只盯着陈熠逼问他:“那实话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收顾苏橙?”只见一面不到十分钟就能看出来有什么潜力?哪有这么玄幻。
陈熠也知道瞒不过他,老实交代了:“这事可是郁欢交代的。”他叹口气,“郁欢十多年没找我开口了,好容易逮着次机会,总得让我使次劲儿吧。”陈熠也很郁闷,怎么他家的女人比男人都倔强,郁欢小时候多可爱,给根棒棒糖就能喊半天哥哥。
“算了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但我还是那句话,我真用不上助理。”裴周明彻底放弃挣扎了,可是一想到以后要和顾苏橙朝夕相对,裴周明不由按了按额角,眼睛透出一片隐晦深意。
顾苏橙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过了观察期医院就放人了,裴周明和陈熠也早就走了,留下钟晓墨陪她出院。她心头滴血地找钟晓墨要账单,后者温温柔柔地笑了:“这药费是裴总出的,具体我也不知道多少,你得直接找他了。”
顾苏橙心情十分复杂,决定一去上班就找裴周明要账单。她再穷,也不愿意再欠裴周明一分一毫。想到以后每天都会见到裴周明,她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
可是等苏橙去盛景报道,才发现裴周明竟然刚刚出差了,至少有两个星期不在。这让苏橙的整个力道像打在了空气上,不得不说有些失落。
现在整个盛景的员工对她的态度都很微妙。盛景虽然不是大公司,但是也不小,现在人人都知道了她的大名。毕竟一个Boss指她进来,另一个Boss竟然去亲自面试表示不同意,人昏了之后,陈总下了飞机连行李都没放就赶去医院,两人在医院里面还吵了一架这些事情……真是令人遐想连篇。
但是所有人也对她采取观望态度。身为助理来上岗,顶头上司就出差两星期把她晾着,这不也是明摆着的下马威嘛。
所有这一切,苏橙只当做作不知道。她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些流言,她只想要好好将工作做好。在未接触到这项职业之前,她以为拍卖师的工作十分轻松,只需要台上潇洒,妙语连珠便可以,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原来准备工作竟然是如此繁复。
桌头就搁着诸多法典,她时常需要为一个字眼而斟酌半晌,推敲相关文典。因为一旦确认之后,原文件便要存档5年以上以备查阅,如果上面留有漏洞让人有机可乘,那绝对是一大笔损失。
为了不出纰漏,苏橙自从上班开始就没有正常下班过。
窗外已是华灯璀璨,整个公司除了保安大叔外,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苏橙趴在桌上苟延残喘片刻,才晕沉沉地起身去热饭。她整个脑子里全转的是“权证”“买受人”“保证金”“委托人”“特别声明”,不比在微波炉里的盒饭清醒多少。
不过想着手头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文件也整理好放在裴周明桌上了,苏橙长长地吁了口气。
电话在这个时候骤然响起,把苏橙吓得人一个激灵,再一看,原来是郁欢的。她这才想起来竟然到现在为止也没给郁欢个回信,忙接起来先撒娇告罪:“郁小欢同学,我爱你!”
郁欢一口气堵住了,噎了半天才悠悠地道:“爱我的人太多了,你排队好吗?”
苏橙嘿嘿笑了,见饭热好了,索性调成了免提状,一边吃饭一边说:“我们都这么熟了,也不兴说让我插个队?我对你可是真心的。”
“啊呸,那你不早点儿告诉我你撞上裴周明了!”
郁欢啐道,“要不是我哥刚刚打电话给说漏了,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俩合伙呢。我哥离家太早,又不乐意说自己的事,早两年家里连他干吗都不知道,吓得我妈那段时间看到他的‘孝敬’都提心吊胆。”
他们家人真是个顶个的独,谁也没资格说谁啊。苏橙笑笑,没说这话:“郁欢,你别这么说。你知道我现在多需要这份工作吗,我得保住我爸妈那套房子。”
“可你和裴周明能行?”
郁欢欲言又止,想想之后才说:“那个,别怪我哥,是我好心办了坏事。他是真不知道那茬,要不不会这么二。这样吧,我让他把你调岗。”
那她到时候处境不更难了嘛,苏橙连忙喊停:“别,别折腾了,你也太把裴周明当洪水猛兽了,又都不是孩子,工作上的事情我能做好。”
“哎?可是代思柔当年是为了他才进的医院……”
郁欢掩面长叹:“我这事办的啊……你们见面时没打起来吧?”
苏橙含着饭含糊道:“他身高180,我能打赢吗?”
“你就白长了168这么高个!是个战斗力负五的渣!”郁欢也在那边哼哼,“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男人,也羡慕裴周明这种人,长得帅也就算了,还天生好命,估计是摊上三个180指标,什么时候不是混得风生水起啊。爆个料给你,他现在的女朋友是个模特,据说是有排名的,我看啊,也只有那种女人有能力拴住一匹狼啊。”
苏橙一口嚼中了枚花椒,嗓子眼都快被麻翻了,想找杯水也没有,只好硬生生地咽进去,等好不容易开口了,全是咝咝的呼气声:“哎,这不挺好的吗,可别放出来祸害人了。”
郁欢乐死了,苏橙也跟着笑,笑意却一点也没传到心里。
模特女朋友?
那会是什么样的?
苏橙努力想像着,但什么概念也没有,只觉得裴周明身旁的女孩子都个子不高,小鸟依人,长发及腰才是……就像代思柔一样。裴周明一直都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怎么这次会和模特在一起呢?模特不都是挺高的嘛,苏橙瞎琢磨着,却真切地意识到,原来一切早已时光流逝,一切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苏橙默默地看着黑下来的屏,起身准备刷碗,可一回身却被吓了一跳。
裴周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离休息间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边。
行李箱就放在他身旁,看样子连家都没有回,但他身上并没有风尘仆仆的疲惫,倒像是刚刚散步回来,慵懒地靠在门旁,在半暗半明的光影,视线与苏橙撞在一起。
裴周明眼眸的颜色很深,那么浓重的颜色不由分说地攥取着苏橙的视线。她呆呆地对望着,却看不出来他一丝情绪,仿佛所有的,都同样被那深黑掩饰住,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推断不出来他到底在那儿站了多久。
可刚刚的话,他应该是全听到了吧。
苏橙窘迫得要命,背人说人坏话被捉了个当场,这也太坑爹了吧?她想说点什么弥补,裴周明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转身回了办公室,留着苏橙在那儿,几乎想要用头捶墙。他为什么每次出现都那么突然,打她个措手不及,顺便令他们之间的关系屡屡突破下限?苏橙真心不想再和裴周明发生什么摩擦,她已经过了那个爱恨激烈肆意笑骂的年纪,现在,她只希望能够与裴周明如普通同事,至少表面如此。
思考数秒,苏橙去冲了两杯咖啡,端到了办公室门前,轻声道:“裴总,我给你冲了咖啡。”
裴周明正在收拾文件,连头也没:“我不喜欢喝咖啡。”
苏橙结结实实讨了个没趣,咬着下唇退了出来,裴周明连瞥都没瞥她一眼。
端着两杯咖啡,苏橙觉得脸都在发烫,真够自作多情的。
回到位置上,苏橙把两杯咖啡倒起,埋头喝了一大口,甜腻高热的温度烫到喉咙里,也没感觉有多痛,反倒是特别苦,苦到口腔都在发麻。可即便如此,她仍旧一口一口慢慢都全给喝掉了。
这两杯咖啡确实有点提神,苏橙当晚就失眠了,等好容易睡着再到被吵醒,天都还是黑的。她整个人都是晕沉的,等发觉是电话吵醒了她,第一次电话已经挂了,可紧接着,第二个马上打了进来。苏橙抓过电话都想骂人了,再看来电人是裴周明,马上就惊醒了。
一接起来,裴周明压着火质问她:“顾苏橙,同潘教授的会面,你约到了几点了?既没有E—mail回复给我确定时间,昨天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
苏橙一听就傻了眼,潘教授何许人也?在古董鉴定界可称大拿的人物,素来档期比明星还要排得满,极难撞上一面,而盛景为了下一场的文物拍卖会,想让潘教授进鉴定团队成为核心人物,一直盯潘教授盯得很紧,前后折腾了快一个月,潘教授那边才说这几天能挪出空来。
可这事没交到她手上啊,她只是听同事聊天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而已。苏橙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忙道:“我以为这件事情是Jewel负责。”
裴周明当即就爆了:“到底谁是我的助理!你没上OA查你的工作计划吗!”
苏橙呆了,她压根就不知道盛景也在用OA。她一个人在裴周明办公室的小外间做事,这段时间陈熠难得在公司,所有的工作都是他打内线给她口述确认,没有一个人告诉她OA帐户和密码。
“我,我现在马上确认一下,待会给你回个电话。”苏橙急忙道。
裴周明一肚子火:“不用了,我已经问过了,潘教授那边没有收到你的预约,所以他接受了一个国外的研习学会,今天的飞机,为期两个月。”商业社会就是这样,一次小小的失误就能之前的努力都化为乌有,裴周明忍了又忍,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蹦字,“潘教授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他暂时不会考虑同我们合作了。”
苏橙还想解释,裴周明已经直接将电话挂了。她委屈地抓着电话怔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掀被子起身,一边给裴周明发短信,让他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一边穿衣服奔下楼,打车去机场的高速公路。她虽然不知道潘教授确切的航班与车辆,但是不管哪辆车,都必须要通过高速的收费站。
凌晨还下过一场雨,地面潮湿的寒气把膝盖都浸得隐隐作疼,一丝朦胧的日光在地平线上挣扎,仿佛怎么也照不清视线一般。苏橙恨不得用身上的衣服把自己裹成蛹,身体一阵一阵地发抖,像是因为冷,又像是因为内心中那不知道结果的等待。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守在收费站,交警会抓人,她只好躲在必经的转弯匝道处,只有这里,是所有车会减速的地方。往机场的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苏橙来回张望着,只要是有可能坐着潘教授的车,她就追过去。
一次又一次,苏橙都失望而归,她反反复复地想,会不会是错过了?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苏橙几乎快要绝望。
手机这时响了,苏橙看到是裴周明打来的,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接了起来,声音哑的厉害:“裴总?”
“顾苏橙?”裴周明愣了愣,一下子竟然没有听出来是本人。
“我,我,我中午就过去上班。”她已经站在大概两个多小时,连累带冻,说话都嗑巴了。
裴周明听出来了不对劲儿:“你现在到底是在哪?”
“在机场……”
“你去机场拦潘教授?你不知道潘教授哪趟机,就不知道哪个登机口,你会去机场?”裴周明气急败坏。当他看到那条短信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结果预感竟然是真的!
“在机场附近……”苏橙轻声说。
裴周明在电话对面吼:“你到底是在哪个附近!”
苏橙一个激灵,骤然发现快过来的车里面似乎就是潘教授,她惊喜地喊了声“潘教授”,匆匆挂了电话。裴周明拿着骤然挂断的电话,几乎没将电话扔出去。
她到底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她怎么就一直都不能让他省点儿心?
裴周明在心里骂着,抓起车钥匙就冲到车库开车。
一路上,裴周明将车开得风驰电掣,狂飙至了机场高速,终于在匝道找到苏橙。这附近打不到车,她似乎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了,就蜷在栏杆旁,连鞋都脱到一旁放着。
她整个人看起来疲惫极了,背微微弓着,像刚刚流浪过的旅人。
裴周明将车停在她面前:“上来。”
苏橙看到是他,马上来了精神,活蹦乱跳同他报喜:“潘教授他说……”
裴周明打断她:“你想要我被抄牌?”
苏橙的表情滞了滞,欢喜的笑停在脸上。裴周明抿抿嘴角,催促她:“快点!”苏橙默默地拎着鞋子准备绕到另一侧上车,裴周明忍不住气道,“直接坐后排!”
“啊?喔喔。”苏橙忙唯唯诺诺地点头,但是坐上后,还是挺不好意思的。这不是直接把老板当司机用了?可裴周明一直脸色极其严肃,像有谁在他面前要串标一样,苏橙也只得保持缄默。
机场高速设计的都特别“一往直前”,没办法中途转道,裴周明只好把两人给拖到机场去了。一路上都像大风暴前夕,苏橙缩在后面一声不吭,她已经累得够呛,不想主动找骂。
全程,苏橙都竭力消除她的存在感,加上终于得到点暖气的滋润,头一歪,竟然开始晕乎乎地打起瞌睡来。半睡半醒之间,感觉到车停下来了,苏橙眯开眼睛,看到前座的男人正在俯身缴费。
他一手架在车框上,微微朝车窗外侧头,阳光从前窗洒进来,令整个轮廓都罩上层金黄的颜色。车窗里面有烟的味道,并不浓重,可能是怕呛着她,车窗开了一丝小缝,风将烟的痕迹吹的四散而开,很淡,却仍旧很苦,像蝴蝶在这小小的空间中扇动了翅膀。
莫名的苏橙觉得安心,好像横陈的岁月骤然消失不见,还似当年那般花月正春风。
苏橙又睡了过去,等到醒过来时,唇角还带着餍足的笑意。再看窗外,却是停在机场的停车场中。裴周明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地伸手拥住那件外套,鼻尖有一股青草,薄荷与烟的混合味道,辛辣又带着微苦……她想满足地伸个懒腰,心里却突然意识到,不对,那现在裴周明穿的是什么?
苏橙唰的一下坐起来,撑起身体时手却一滑,她结结实实撞上前排座。
裴周明被响声惊动,急忙瞄进来,担忧从脸上一闪而过,待看明白怎么回事,叹口气道:“顾苏橙,幸好你没有化浓妆的习惯,要不我这椅套上得印上张人脸了。”
苏橙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裴周明问:“疼吗?”
“疼。”
“疼点好,不然你哪记得住教训。”裴周明弯弯嘴角,将烟摁灭掉。
太……太人渣了……苏橙暗道,手却很奴性地将外套递给他,“你还是穿上吧,别感冒了。”
裴周明瞄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衣服:“上次的医药费你还欠费呢,想再掏点儿?”
“在刚睡醒的时候,请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苏橙连忙又把手缩回来,老实把衣服重新搭好。外面的温度快到个位数了,他要逞英雄,病了也活该。
反正裴周明有钱,刷他个万八千的也无所谓,又不像她,就从来没有富过。
裴周明拉开车门坐进来,重新开车,调过头驶入回程。
一晃都已经到中午,阳光升起,浓烈耀目,风也不似早上那般冷冽,透出些秋高气爽的意味。高速路下横跨着一条河道,潮水汹涌,波光潋滟,仿佛有千万条银鱼在水中跳跃奔舞,虽然没有长江那般气势恢弘,但也令视野格外开阔。
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苏橙打开窗户看着景色,心情也变好了。只是刚刚已经睡饱了,现在人精神到不行,连假寐都说不过去,倒是和裴周明硬生生地尴尬了。
苏橙被风吹久了,咳了几声,于是将窗又关好,一转头,发现裴周明手上正拿着烟。
“你抽吧,没关系的。”她忙说。
裴周明没有吭声,他开车再塞回口袋不方便,便将烟丢到了排档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