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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早餐时,特里的小女儿埃丝特把宠物仓鼠放出了笼子,害得特里一通折腾,好不容易在沙发后面抓住了小仓鼠。而他开车上路时又正赶上车流高峰,整座城市,处处都堵车。今天特里要主持一个队内会议,可是他却碰上这堆倒霉事,这下准是要迟到了。当他赶到专案室时,新上司韦尔·丘吉尔侦缉总督察正在他的新队伍前头大步走,一些队员看上去明显心怀怨气。

“说到调查工作,我希望看到的是投入,”他用刺耳的艾塞克斯郡口音咆哮着。“只有投入才能最终抓到杀害玛利亚的罪犯和袭击卡伦的强奸犯。”他朝四周墙壁上和强奸案有关的照片、地图、报道挥了挥手。“我虽然是新来的,但这也有好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特里愤愤地想,玛丽死之前,这位子本该他接班的,我没想升得更高,但这个丘吉尔,比自己小10岁,矮6英寸,入职后就一直平步青云。他可能会跟他们一起待上几年,但不会多,然后踩着这间屋子里每个人的肩膀,更上一层楼。丘吉尔看到特里不声不响地坐到后排一个座位上,就中止了他的长篇大论。

“哎,是贝特森督察吧。你来了就好。抱歉,趁你不在,我鼓舞了一下士气。我们已经破了一件重案,还剩2件。如果你昨天去找那个农场女孩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3件案子了。”

特里觉察到此中有批评意味,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长官,我现在就跟大家简要说说昨天的情况,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兄弟,你请说。”

丘吉尔在前面的位子上坐下,开始用火柴剔牙,准备评判副手的表现。

特里环顾屋子,看到有几个人对他表现出精神上的支持,他很感激。与丘吉尔不同,特里和他们共事多年,他了解这些人。他简要介绍了昨天在斯蒂尔斯比农场了解到的情况。他们对玛利亚·克莱顿案和卡伦·惠特克案全都了然于心;大多数人仍然像特里一样,认为加里·哈克是两案的最大嫌疑人。但很显然,这个姓斯蒂尔斯比的女孩跟他扯不上什么关系。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这是一个模仿者干的,”他总结道。“但这次没有蒙面头套,所以我们至少可以得到嫌疑人的相片拼图。”他直视着丘吉尔说,“我们在这些案件的调查中投入了大量精力,在大家的努力下,主要嫌疑人今天被送上了法庭。但他只面临一项指控。我们都希望加里·哈克会被定罪,若真如此,我们就需要重新梳理克莱顿案的证据,加里·哈克就还没被排除该案的作案嫌疑。如果袭击惠特克的案犯另有其人,那我们也要抓到那个人。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约克郡的女人们能够像过去一样在床上睡得安稳。谢谢。”

散会后,丘吉尔走近特里。“你仍然认定这个加里就是那个蒙面强奸犯吗,特伦斯?”

特里的脸抽搐了一下。特伦斯是他的教名[1],但他讨厌别人这么叫。对他来说,这名字听上去像个下贱的歹徒,一点都不像他。特里不能确定,丘吉尔是否关心甚至了解他那支离破碎的生活;但他肯定知道特里喜欢别人怎么称呼他,因为特里跟他说过,而且说过很多次了。这人故意叫他特伦斯,以此惹恼他。特里决定忽视这件事。

“长官,我很早就认识加里·哈克了。十年间,他从小偷小摸发展到故意伤人、致人重伤,最后到强奸。而他的个人特征跟我们要找的嫌疑人也完全符合。”

“是的,但惠特克案中的DNA不是他的,对吧,老兄?所以在我们没有找到充足的反驳证据之前,我建议你取消假设加里谋杀卡伦,也没有攻击这个小女孩,然后跳出这个范围寻找真凶。”他停了一下。“加里·哈克有可能不被定罪吗?”

“我觉得不可能,长官。我明天会出庭指证他。”

“好的,你至少保证别把这个搞砸。他是你目前为止抓到的一条大鱼。但鲨鱼可不止他一条——斯蒂尔斯比案就说明了这一点。你已经抓到一个了,特里,但我们需要两个!”

丘吉尔的脸上挂着傲慢而奇怪的微笑,甚至还伸出两只手指来阐明他的话。在特里眼里,他更像是在用这两只手指显示他的成功上位。

这是雪伦·吉尔伯特站在被告席上的第二天,她穿着深蓝色的裙子、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夹克。这一身装扮给人留下了稳重体面的正面印象,看上去很像是个秘书。当萨拉开始提问时,她把一缕卷发拂到了后面。

“吉尔伯特女士,加里·哈克和你同居了一年,是吗?”

“是的,大概一年。”

“在那期间,你和他同睡一张床,有规律的性生活,基本按夫妻关系行事。对吗?”

“对,没错。”雪伦心怀疑虑地点点头,目前她还提不出反对意见。

“那么当时你一定很喜欢他喽?”

“呃……是的,一开始我是……”

“你爱他吗?”

雪伦轻蔑地笑了。“不,当然不爱啦!”

“是吗?你并不爱他?”萨拉瞥了陪审团一眼。“但你却让他住进你家,每晚和他同床共寝。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雪伦看上去有些迷惑。“呃,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他,比如说——他床上功夫很好,有一阵子我们相处甚欢。”

“我明白了。他在性事和逗乐上有一手,但你并不爱他。”

“爱他?不。”

“好的。但那一年你需要操持家务,抚养两个孩子。请问加里有没有帮你分忧,比如分担家用?”

“嗯,有,是我要他分担的。不然我们哪还有钱吃饭。”

“也就是说他会给你钱,会和孩子们一起,带他们出去游玩,对吗?”

“嗯,是啊,有的时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不是他的孩子,对吧?请问加里和他们的父亲相处如何?”

“和他们的父亲们?呃,他好像见过韦恩的爸爸一两次,因为他会带韦恩去踢足球。但没见过卡蒂的爸爸,卡蒂的爸爸离开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目前进展还不错,萨拉心想。她在走钢丝,就像法官在内庭里警告的那样。为了暗示强奸受害者存在道德问题。萨拉对雪伦性生活的提问已经不属于辩护的合理范畴了,但询问她和被告的关系却是完全合理的。如果雪伦愿意透露她的两个孩子并非一个父亲所生,她和加里同居是为了性而不是爱,那岂不是更好?至少这会抹黑昨天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律师试图打造的完美妈妈形象。

“好的,雪伦·吉尔伯特女士,我还想就你的男女关系再提些问题。你说加里会分担家用,有时会陪孩子们玩,你喜欢他是因为他能逗你开心,而且——用你的话来说,床上功夫很好。你和他做爱时感觉很好,是吗?”

雪伦尴尬地微笑着。似乎这个简单的问题,比昨天她所描述的恐怖的强奸细节更让她觉得尴尬,毕竟昨天她是有备而来。现在她犹豫了。“呃……是的,还不错。”

“对你来说,他是个好情人?”

“有时候是。他没喝醉的时候是。”

“好的。在那一年里,他有没有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指的是性行为方面?”

这个问题有些冒险。得到的回答不对的话,她的委托人的情况就会更糟。但如果事情如她所愿的话,也会有好处。

雪伦踌躇了。“呃……他会有些粗鲁,像……”

答案不对。萨拉迅速将回答的破坏力降低到最小。“我的意思是,他是否曾像那晚强奸你的闯入者那样对你?他是否曾经那样干过?”

“噢,没那样过。天哪,没有。”

答案对了。冒险是值得的。“他是否曾像你昨天描述的那样把你捆起来?”

“没有,他从来没有那样。”

“好的。也就是说,在那一年里,他以你完全可以接受的方式定期和你做爱,这种方式让你喜欢,让你感觉愉快?”

“是的……大概是吧。”正当雪伦踌躇的时候,萨拉快速接过话茬。

“好吧。吉尔伯特女士,现在我想问问强奸当晚的事情。”

萨拉顿了顿,回忆着计划中的话题突转。如果运气好的话,陪审团会比雪伦更快明白过来。

“刚开始看到楼梯上的蒙面男人时,你感觉很害怕,对吗?”

“啊?对,当然啦。我很害怕。”

“但你那时候没觉得是加里,对吗?”

“对……那时候没有。我只是看到蒙面头套,然后就惊叫起来。”

“我理解。你很害怕,因为你突然看到一个蒙面男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正走上你家楼梯。你是这样说的,对吧?”

“对。”雪伦面带讽刺地点点头,像看到傻瓜一样盯着萨拉。“没错,是我说的。你聋了还是怎么的?”

萨拉没有在意,语气平稳地继续着。“如果你当时就认为楼梯上的男人是加里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啊?”

萨拉重复了问题。雪伦想了想。“呃,是的,也许没那么害怕……”

“你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因为加里之前从未重伤或强奸过你。是吧?”

雪伦看上去有些糊涂了。“嗯,是的,但我当时不知道是加里啊。他可是戴着蒙面头套啊!”

“对,一点儿也没错。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你不知道那个蒙面男人是谁。”萨拉又一次停顿,以便听众完全理解这个要点。“那当你开始觉得这个男人就是加里时,你就没那么害怕了,是吗?”

“啊?呃,是的……我不知道。”

“当你开始觉得那个男人就是加里时,你是更害怕还是更不害怕了呢?”

“这有关系吗?”此时雪伦更糊涂了。“我害怕是因为这个男人闯进我家强奸我!是不是加里并不重要——我当时吓死了!”

“你害怕遭到强奸,那是当然,我理解。但你当时是不是以为这个男人还会杀了你,或者伤害你的孩子?你怕这一点吗?”

“怕啊,怕到要死!他拿着刀,你知道的——他用刀刺着我的喉咙。我以为我要死了,他也会杀死孩子们!”

“是的,我明白。所以我要说的是,吉尔伯特女士,当这一切可怕的事情正在进行时,你的脑子很自然地充满了各种担忧和恐惧,因为你不知道这个男人接下来要干什么,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你和你的孩子们是否能够生还;对不对?你彻底陷入恐惧之中,因为你满脑子都是这些恐怖的想法。”

“我当然吓坏啦。难道你不会吗?”

“我肯定也会的,吉尔伯特女士。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如果一个蒙面男人拿着刀闯进我家,我会彻底陷入恐慌的。你当时是这样吗?”

“是的,没错。你终于明白了。”雪伦怜悯地看着萨拉。

“那么,如果你彻底陷入了恐慌,你满脑子都是自然会有的恐惧念头,担心自己和孩子们的安危的话,你就不能够很好地辨认那个蒙着面的男人是谁了,对吗?”

雪伦踌躇了。萨拉希望陪审团能比雪伦更快明白这个问题,并对她的证词产生怀疑。

“吉尔伯特女士?”

“我知道是他,”她最后坚持道。“我跟你说了,我认得他的笑声,还有……”

“还有他的阴茎,我记得你这样说过,吉尔伯特女士,”萨拉平稳地打断了她。“我们待会儿会说到那个的。”她很想说,毕竟,幽默和床上功夫就是你看上加里的原因,不是吗;但她立刻打消了这一想法。

“他还叫了‘韦恩’!”雪伦几乎是在喊了。“他说‘放开我,韦恩’!”

“你是这样说的,吉尔伯特女士。但在那之前……”萨拉假装查看笔记,虽然她对那句话已烂熟于心。“……你昨天说‘我叫他快跑,但我这个儿子是个小英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啦!他是个英雄,我的韦恩是英雄!”

萨拉微笑了。“我同意,吉尔伯特女士。有这么个儿子,你一定很骄傲。但是,你跟他说的原话是什么?你还记得吗?是不是‘出去,韦恩,去打电话报警!’?‘走开,韦恩,你会被打的!’大概是这样吗?”

“没错,大概是这样。”

“也就是说,你的确叫了‘韦恩’?”

“也许吧。我不记得了。”

“喔,叫孩子的名字很自然,不是吗?如果你叫了,那个男人就很可能听到你那样叫,对吗?”

“我不知道。他可能听到了吧。那又怎样?”

“嗯,如果他真的听到你叫韦恩的名字,那这就可能是他叫出名字的原因,对吧,吉尔伯特女士。”萨拉甜甜地微笑着。“这是常识。这很难证明那个男人就是加里,对吧?”

“哼,我觉得可以证明啊!”雪伦怒目直视萨拉。“而且,韦恩也认出了他!”

“没错,是在你跟他谈过之后,吉尔伯特女士。”

“什么?”

“你之后跟韦恩谈过,对吧?在警察来之前?”

“当然啦。可怜的小家伙,他害怕极了。”

“是的,我理解。他是个勇敢的小男孩。他几岁了,是7岁吗?他看到妈妈遭袭就努力保护母亲。他是个小英雄;任何母亲都会为他感到骄傲的。所以很自然地,你想让他好受点,于是你安慰他,告诉他是加里干的,警察会抓住他的,是吗?”

“是的,呃——那又怎样?”

萨拉听到旁边的劳埃德·戴维斯轻叹了一口气,她忍住咧嘴笑的冲动。她开始取得些进展了。她现在不能显得太过得意,关键是让陪审团清楚地明白她的每一个要点。“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是完全自然的行为,吉尔伯特女士。我相信每个人都会理解你同情你的。但你知道,这意味着,韦恩是从你那里得到那个男人就是加里这个信息的。他自己没那样想过。他只是个孩子——他以为是加里,因为你是这样跟他说的。”

“不是那样的。他认出加里了!”

萨拉摇了摇头。陪审团明白了;她没必要多说了。

“那么我们只剩下加里的声音了,对吧?吉尔伯特女士,请告诉我,那个男人所戴的蒙面头套是否完全遮住了他的脸?”

“是的。只露出眼睛。”

“也遮住了他的鼻子和嘴,是吗?”

“是的。我想是的。”

萨拉心中一阵欢喜雀跃,盘问的效果比她预料的要好。“如果他是透过羊毛蒙面头套说话,那么他的声音一定很含糊,对吗?”

“我想是吧。”

“吉尔伯特女士,请告诉我,你是否经常听到加里隔着一层厚厚的羊毛蒙面头套说话?”

“什么?这不是关键。我告诉你,我知道是他!”

“你知道是他,因为你认为自己听出了他的声音,但你当时完全陷入了恐慌,吓得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可能听得出来,吉尔伯特女士。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是无法准确辨认凶犯的。”

“就是他,我都说了。我认得他的声音!”

“这要由陪审团决定。”这是在成为大律师的第一年,萨拉从一位御用大律师那里学到,在合适的时机规避争论是让证人手足无措的一个关键技巧。那个御用大律师说,绝不能卷入谩骂之争中,总是掌握主动权,留意你给陪审团的印象。她瞄了瞄墙上的挂钟,还有十分钟就到午餐时间了,但雪伦还没说完。

“听着,我认出了那个杂种,就是这样!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为什么要说是他啊?你说啊!”

萨拉冷静地点点头:“嗯,实际上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讲的,吉尔伯特女士。但是……”她瞥了瞥挂钟,然后看向法官。“我预计这要花上一些时间,现在已经12点30了,不知道法官大人是不是觉得……”

格雷法官点点头,把他那沉重的椅子往后一推。“好吧,萨拉·纽比夫人。现在休庭,一点半重新开庭。”

法警叫道“全体起立”,法官从他座位后面的隔板门走出法庭,此时,萨拉观察着陪审团,想知道她早上的表现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毫无疑问,他们看上去很有精神,已经开始热烈地讨论本案了。目前庭审一切进展顺利,他们对证词质疑越多就越好。接着,她的目光往上扫向公共旁听席,那些学生、亲戚、闲人们正纷纷跨过木条凳,走向席位上方的出口。

但让她惊讶的是,有个年轻男子没有动。他靠在旁听席前方的栏杆上,看着下面散场的情景。萨拉望向他的同时,他也盯上了萨拉,四目相对,她认出此人正是她的儿子西蒙。

[1]教名:在欧美诸国,向来盛行基督教,群众中多数是教徒。教徒的孩儿出生后,必须由父母抱到教堂接受洗礼,同时予以命名,这种由牧师或神父取定的名字,就称为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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