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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老板失意,月笙登天

陈氏孙氏同进门

杜月笙搬进金福里后,排场大了不止一倍。为了处理家内大小事务,杜月笙将姑母万老太太的儿子万墨林带入公馆做了管家,为沈月英帮忙。照说,万墨林的母亲万老太太是杜月笙的姑母,他和杜月笙是表兄弟,但是他又跟杜月笙堂兄的女儿订了姻亲,这样一来,他只好根据杜公馆的规矩,喊杜月笙一声爷叔。

万墨林虽然年纪轻轻,但手脚勤快,事事留心,因此很讨沈月英的欢喜。杜月笙的原配夫人沈月英温柔美貌,与杜月笙也曾琴瑟和谐,奈何杜月笙外事为先,前应后酬,兼之嗜赌成性,朝夕难觅踪影,太太沈月英难遣寂寞,竟染上吸食大烟的毛病,终日吞云吐雾,身体渐趋憔悴。万墨林不久便学会了烧一手好烟泡,闲来无事服侍沈月英吃上几口,很快就成为沈月英身边最勤快的手脚。

杜月笙事业腾达,日进斗金。为了便于管理财物,杜月笙买了几只大保险柜,将一应财物悉数装入柜中。有一天,杜月笙打开保险柜给沈月英看,但见一层层抽斗装满了金条银宝、钞票存折。沈月英一向知道丈夫有钱,但却不知道他竟有这么多钱,惊叹道:“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杜月笙微笑着说:“这里面的钱有公有私,私家的钱归我自家调用,公家的钱是大家信得过我,交给我保管、开销。许多人要指望这只保险柜里的铜钿吃饭呢!”

沈月英怔怔望着那几只大铁柜子,回不过神来。

杜月笙又说道:“管理账目是账房的事体,但这些铜钿还是要我们自家经管,我把钥匙交给你,你替我看好了钱。”

杜月笙居然要把所有的钱统统交给自己管理,沈月英十分高兴。她兴冲冲地接过沉甸甸的一串钥匙,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然而不到半个月,她就发现,管理铜钿实在是一件让人心烦意乱的事情。

沈月英的大卧室原来是很清静的,除了贴身丫头和老妈子可以穿门入户,万墨林多半是应了她的召唤,才进屋做这做那。自从接过这串沉甸甸的钥匙,原本舒适清静的大卧室就变得热闹起来。一会儿是万墨林闯进来,叽里呱啦喊着要开保险柜取铜钿;一会儿是杜月笙的亲随阿五得了吩咐要拿钱买物品。起床、下地、开箱、关箱,再回床上,钥匙一大串,难找又难开,真是片刻不得安宁。

久而久之,沈月英不胜其烦,对杜月笙抱怨道:“真是烦死啦!你还是把钥匙拿回去的好,一日盘上盘下十来趟,我实在是盘不动!”

杜月笙接过钥匙,顺手丢给万墨林,拉下脸说道:“你连管管钥匙的营生都做不来,看来,我要去讨两房小,帮帮你的忙!”

沈月英头也不抬,斥道:“有本事你去讨!”

杜月笙说要讨小却非一时冲动,他在白相地界应酬多,交往多,接触的女人自然也多,尤其是他的身价早已今非昔比,白相几个俊俏的女人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杜月笙早看上了一位叫陈帼英的舞女。虽然杜月笙阅女无数,仍不免被她迷得三魂颠倒,五魄出窍。

有一天,杜月笙与张啸林去丽都花园舞厅玩耍。丽都花园舞厅是杜月笙的小八股党之一高鑫宝开办的,场子规模很大,里面除了美轮美奂的歌舞,还有供人休息的精舍雅厢,酒饭鸦片齐备,美女佳丽云集,绝对称得上有台有面。

杜月笙、张啸林二人进入舞厅,随行的保镖前呼后拥,可谓派头十足。茶房大班怎敢怠慢,赶紧腾地方拼台子,忙前忙后招呼着。待两位大佬坐定,舞池里俊俏小姐们更是蝶飞燕舞,蹁跹而来,一心盼望着能与杜先生搭几句腔,跳一支舞。

杜月笙喜欢平剧,喜欢中国调子,对西洋舞曲实在没什么兴趣。他一到场,西洋乐队马上立刻停止了正在演奏的舞曲,改奏中国调子。大家都晓得,杜先生除了中国调子,其他一概跳不来。

一换调子,后间的高鑫宝晓得是月笙哥到了,立即奔了出来。见着杜、张二位,高鑫宝不敢怠慢,兴致勃勃地问候:“大帅,月笙哥,你们来了!”

杜月笙点了点头,向那些摇曳生姿的舞女睃巡了一圈儿。张啸林早已等不及了,说道:“月笙,你自便,我要下场子了。”说着,张啸林揽着一位美女便下了舞池。

高鑫宝微笑着问杜月笙:“月笙哥,要不要先点一泡烟,休息一下?”

杜月笙下舞池的时候并不多,经常是坐在台子上呷一口茶,或者抽上几口烟泡。但今天他似乎别有想法,慢悠悠地说道:“我要跳一支曲子,你给我找个好舞伴。”

高鑫宝瞧了瞧身边的那群舞女,不知道杜月笙所谓的好舞伴是何标准,探着身子问:“月笙哥,你是不是想找个挂头牌的?”

“不!”杜月笙摇了摇头,说道:“找个念过书的,识得字的,女学生最好!”

他晓得,丽都花园舞厅里除了职业舞女外,还有一些家庭贫困的女学生经常到这里伴舞赚钱。比起那些扭捏作态的职业舞女,女学生更能让人回味无穷。尤其是他早有讨二房太太的想法,那些姿色出众又识文断字的女学生,无疑是最佳候选者。

杜月笙提出这样的标准,让高鑫宝大感意外。他睁大了眼睛,惊异地望着杜月笙,半晌才答道:“我马上去找!”

高鑫宝去了一眨眼的工夫,便带回来几个如花似月的女孩子,排成一队站在杜月笙的面前。杜月笙抬头细细端详,几个女孩清秀水灵,羞怯可人,与刚才那些风骚摆款的职业舞女有着质的区别。其中有一位女孩容貌姣好,清秀俊俏,让他心中为之一动。

杜月笙毫无察觉地点了点头,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走向那个女孩。女孩显得有些紧张羞怯,又有些受宠若惊,这样的神态让杜月笙感到满意。

杜月笙拉着女孩缓步走下舞池,双手一搭,有模有样地跳起舞来。他平日极少下舞池,因此舞姿和脚步实在不敢恭维,倒是乐队很熟知他跳舞的习惯,所奏的曲子尽量追着杜月笙的舞步,如此一应一和,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跳罢一曲,杜月笙心情大悦。待他回桌落座依然意犹未尽,唤来高鑫宝一打听,这个女孩叫陈帼英,芳龄只有十五岁,苏州人氏,因为家境贫寒,到丽都花园舞厅做舞女维持生计。难能可贵的是,即便家境如此,她依然勤学不辍。

对这个女孩,杜月笙十分满意,相比沈月英,陈帼英不仅年轻貌美,亭亭玉立,而且温柔贤良,更重要的是她还读过书,这一点尤为杜月笙所看重。因此一曲终了,杜月笙便免不了心为所动。

杜月笙命人将陈帼英唤入雅厢,问道:“我要娶你做我的二房太太,你可愿意?”

嫁个有钱人尤其是像杜月笙这样声望地位显赫的人物,是许多舞女梦寐以求的事,陈帼英自然也未能免俗。但初次晤面,杜月笙便直来直去提出这样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年纪尚幼的陈帼英不知如何表态,只是羞怯地低头不语。

杜月笙似乎胸有成竹,并不急于一时,慢悠悠地说道:“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了我家宅门,只要你愿意,以后的日子吃穿不愁,衣食无忧,珠宝铜钿应有尽有。”

陈帼英娇羞的脸上越发红润,半天才支吾说:“这件事……我不敢擅自做主……”

杜月笙嘿嘿一笑,说:“那好,来日我派专人到你父母跟前提亲,不怕他们不应允。”

回到均培里,杜月笙将自己准备讨陈帼英的事情说与张啸林听,张啸林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说道:“这件事体包在我身上,她要不从,抢来便是了。”

几天后,杜月笙喊来万墨林备好彩礼,由张啸林亲自出马到陈家提亲。陈帼英的父母都是本分人,对张啸林等人又敬又怕,哪里敢得罪这些瘟神,当然,他们对杜月笙的财势也十分钦羡,当即便应下了这门婚事。

均培里的房子住不开,杜月笙特意在民国路的民国里另设了一座豪宅,作为二房太太的新居。一切准备停当,杜月笙洒下喜帖,大张旗鼓地将陈帼英娶进了门。婚后,杜月笙对陈帼英疼爱有加,倚重异常,一度将身边的琐事交给她接管。

几个月后,陈帼英怀孕了,杜月笙十分高兴。因为大太太沈月英只育有一子,以后再也没有生育,陈帼英的怀孕无异让杜家的香火兴旺起来。二太太怀孕以后,杜月笙也就极少光顾大太太的房间,而是在朋友的物色下,又捕捉到新的猎物。

这个人就是在“长三堂子”当“女校书”的孙佩豪,“长三堂子”是民国初期的高级青楼,也称书寓。书寓里的姑娘称女校书,又称艺妓,她们大多有较高的文化和技艺素养,懂得琴棋书画,只卖艺不卖身,算得上是个好角色。与陈帼英相同的是,孙佩豪也是苏州人,同样是十五岁,长得玲珑剔透,端庄秀丽。朋友们觉得孙佩豪配得上杜月笙,因此极力撺掇杜月笙娶回公馆做三房太太。

杜月笙一想,既然纳了二房太太,再讨一房又如何。于是便在民国里又设了一座美宅,将豆蔻年华的孙佩豪迎娶过门。二太太陈帼英和三太太孙佩豪同住一条弄堂,距离并不遥远,杜月笙来往两宅都很方便。在二太太怀孕期间,孙佩豪的美宅便成为杜月笙天天留宿的地方。

这两房太太后来一共为杜月笙育有五个孩子。二房太太陈帼英过门以后,为杜月笙育有三子,分别是杜维桓、杜维翰和杜维宁。三太太孙佩豪生育两个儿子,分别是杜维屏和杜维亲。

护佳人金荣跌霸

眼见杜月笙情场事业两得意,黄金荣有些坐不住了,他虽然年过半百,仍春心荡漾,竟然看中了老共舞台的名角露兰春。老共舞台是黄金荣开设于郑家木桥的戏馆,延揽了几位声色俱佳的坤伶登台,其中尤以露兰春姿色出众,才艺过人,因开创男女同台之先河,曾风靡整个黄浦滩。

露兰春与黄金荣颇有渊源。法租界巡捕里有一位翻译,姓张名师,江北扬州人,他是黄金荣的学生。而往后红遍春申江上的露兰春,便是张师领养的女儿,小时候经常到黄公馆玩耍,生得天生一副美人坯子样,怯生生的,十分讨人喜欢。黄金荣也经常哄她嬉戏玩闹,其乐融融。

待露兰春长大一些时,经常到黄公馆开设的戏院去听戏,偶尔学唱几段竟然中拍中节,养父看她聪明伶俐,便请了师傅专门教她唱戏。在师傅的调教下,几年过去,露兰春技艺渐成,尤其擅长老生戏,当年的小丫头已然出落得婷婷美艳,玉人颀颀。

有一次,露兰春的养父带着她到黄公馆谒见师父黄金荣。当美艳窈窕的露兰春扶风摆款般走进黄府的时候,黄金荣惊呆了,没想到几年不见,当年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娇艳夺人。年过半百的黄金荣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被这个比自己差上两辈的雅致女子勾去了三魂七魄。

时伴左右的马祥生足智多谋,善于见风使舵,早猜测出老板的心思。一天,他趁老板娘林桂生不在时,献策说道:“师父,咱们的‘九亩地’至今荒废未用,为何不修缮整葺,就凭那个繁华热闹的街面儿,做个生意肯定错不了。”

“那儿的周围不都是咱自家的店铺吗?还能做什么用?”

“师父您可能忘了,‘九亩地’原来是个破旧舞台,一直空闲着,如果把他拆掉然后再建一家新的大舞台,就凭这个热闹的街面儿,肯定能赚不少铜钿。”

“哪里有那么容易!修个舞台不仅耗时耗力,投入也要不少钱,没什么意思!”黄金荣没有领会到马祥生的好意,不耐烦地说,“我看不用了。”

“师父,现今露小姐登台正没有个好的去处,在外面搭别人家临时的班子,离咱们公馆又远又不方便,要是让她来咱自家的舞台唱戏不是更合适吗?”

最后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惊得黄金荣眉开眼笑。一番筹划之后,他特地在法租界与华界交汇的“九亩地”上建造了一个很大的舞台。那时候,戏剧舞台上男女合演还不很普遍,取名“共舞台”的意思,就是男女“共”演的舞台,后人称之为“老共舞台”。

在黄金荣亲自督促下,老共舞台很快修葺一新。他亲自用车将露兰春接到老共舞台,信誓旦旦要把她捧为老共舞台的头牌。露兰春见黄老板如此大仁大义,又给了自己挂头牌的机会,心下也十分高兴,不禁心燃几分慕意。自此以后,露兰春便常驻老共舞台登台唱戏,黄金荣亲自为她把场子,带一帮人为她喝彩叫好。

露兰春天性灵悟,唱念做打皆有独到之处,人又长得漂亮,扮相风流俊雅,马上就红透华界和法租界,成为街头巷闻的当红名角。

黄金荣很舍得为美人花钱,他不惜斥重资,聘名师,为露兰春排演连台好戏《宏碧缘》,这一部戏,唱得老共舞台天天客满,人人争说露兰春。由她唱红的那部《宏碧缘》,十多年来风行大江南北,历久不衰。

从此以后,老共舞台生意日渐兴隆,许多达官贵人、财阀政客纷纷到老共舞台一睹露兰春芳容。黄金荣更是得意非凡,差人到各大报馆走动,着意吹捧露兰春。露兰春不但为黄金荣赚足了钞票,同时,也使他在美色面前返老还童,黄金荣千方百计在露兰春面前大献殷勤,只为博取美人的芳心。

只要露兰春上戏馆,黄金荣就会派保镖,派车子,管接管送,除此以外,不论他怎样忙,每天晚上必定要到老共舞台,亲自为露兰春捧场。

露兰春对黄金荣如此殷勤的表现也很无可奈何。大凡红伶都逃脱不了被人玩弄的命运,更何况她露兰春是被黄金荣一手捧红的,而黄金荣又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霸首。露兰春半推半就,就做了黄金荣的外室。而让黄金荣跌霸的事件,也正是由此而起。

民国初年,有所谓的“民国四公子”,俱为名门之后,风流倜傥且又财势绝伦。这四人分别是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东北王张作霖之子张学良、内阁总理段祺瑞之子段宏业,还有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卢筱嘉。时人称此四人为“四大公子”。

卢筱嘉本是一位风流公子,偏偏又长居于纸醉金迷的大上海。他常常带着几个跟班,整天出入于舞厅、剧院乃至长三堂子等声色场所消遣娱乐,对当地名伶了如指掌。露兰春一夜走红,大小报纸纷纷报道,如此一来免不了要招惹一些富家阔少的倾慕,卢筱嘉就是其中一个。有一次,闲来无事的卢公子专程前往老共舞台赏戏,其目的无外乎是冲着露兰春而去。

这一天,老共舞台演了一出《镇潭州》,露兰春反串小生,饰岳飞一角。不知怎么回事,露兰春刚一上台就显得台型不足,她从“出将”门甩袖而出,移步到舞台中央亮相,本想将腰上的垂带踢上肩头,没想到连踢三下都没踢上去。台下观众看在眼里笑在心中,慑于黄金荣的威势,没有人敢声张。唯有卢筱嘉见众人不声不响,不觉气往上撞,当时便毫不容情,怪声怪气喝起了倒彩:“唷,乖乖的,好功夫!”

被人当众喝倒彩,露兰春羞愤难当,匆匆唱罢几句便再也唱不下,跑回后台嘤嘤独泣。此时黄金荣正在为美人把场,见台上势头不对,又见有人在自家的舞台捣蛋,面子攸关,不禁勃然大怒,喊来两个武角色,要把那个捣蛋的人捉出来。

黄金荣的保镖们无人认得卢筱嘉,以为他不过是个小白相人,便气势汹汹把卢筱嘉从人群中揪了出来,二话不说,先是甩过去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啪啪作响,接着拳脚并施,如雨点般砸在卢筱嘉身上,打得他双眼泛星,抱头缩首。卢筱嘉所带的随从见对方人多势众,亦不敢贸然行动,怕吃了眼前亏,缩在一边不敢上前搭救。

众打手把卢筱嘉打得鼻青脸肿,过足了瘾方才罢手。那边黄金荣背靠太师椅,一脸的阴沉冷郁,眉头紧缩,见这个捣蛋的家伙已然半死,生怕出了人命不好收场,使了一个眼色,两个打手把卢筱嘉拖到黄金荣面前。

趾高气扬的黄金荣正待扯开嗓子骂娘,卢筱嘉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黄金荣,这一眼让黄金荣即将喷出的脏话一下子夹在嗓子里,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定睛一看,认出了这个捣蛋的家伙居然是卢大公子卢筱嘉。

要知道,卢筱嘉的父亲卢永祥是响当当的浙江督军,权力之大岂是一个小小的法租界探长所能比得了,真要得罪了这些手中有枪的军阀政客,踏平黄公馆简直是易如反掌。

众目睽睽之下,是顾及自己的面子,还是给卢筱嘉一个台阶?刚刚两记耳光无可挽回,冲突已经发生,如何收场?自己的势力不出租界,而整个浙江和大半个上海都是卢家的天下,就连上海现任淞沪镇守使何丰林也是卢永祥的嫡系大将,不客气地说,何丰林见到卢筱嘉多半还要退让三分。

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陪个笑脸骂一顿保镖,给对方一个台阶,说不定可以化解一下这场“误会”,黄金荣又何尝不想这样做。只怕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卢大公子,今天受了屈辱,不肯善罢甘休。

万一自己赔礼道歉,对方不仅不受,还要得寸进尺,这事体该如何收场?老共舞台里里外外,哪个不是黄金荣呼来唤去的乖乖仆佣,他若在这个年轻的卢大公子面前折了面子,这一世的威名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因此,当黄、卢二人打了照面,彼此都愣了一下。刹那之后,黄金荣强作镇定,深深吁了口气,佯装不认得卢筱嘉一下,冷冷地说了一句:“好了,放他走吧。”那意思是说:“你来我的场子搅局,我手下的人请你吃了耳光,算是扯平,放你走路,不再叫你吃苦头。”

卢筱嘉见黄金荣看到自己以后,已然矬了半截,顿时底气陡增,从地上爬起来,强压胸口一团怒火,甩开两边儿的打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却也不能过于坍台,于是他咬牙切齿地说:“今天我算阴沟里翻了船!套句戏词,‘骑驴儿看唱本,我们走着瞧’!”说完,他转过身,带着两个跟班,出了戏院,扬长而去。

卢筱嘉走后,黄金荣心中犹自不宁,惴惴不安,戏也没看就赶回黄公馆。

且说卢筱嘉赏戏不成反遭毒打,这种羞辱平生未有,当夜返回杭州,直奔督军府,向父亲卢永祥告状。卢永祥正与秘书下棋,见卢筱嘉鼻青脸肿冲了进来,大吃一惊,连忙问道:“筱嘉,怎么回事?”

卢筱嘉见到父亲,一肚子的委屈,放声大哭,将事情原委一一备述。卢永祥一听火冒三丈:“这个麻皮,不过是法国人的一条狗,竟然骑到我卢永祥的头上拉屎,我倒要看看他头上有几个角,我也能把他锯掉!”

当即,卢永祥致电驻沪镇守使何丰林,责成他出面为卢筱嘉讨个说法。何丰林是卢永祥的老部下,事事听命于卢永祥的调遣。接到卢永祥电话以后,敢不尽力?

黄金荣悻悻地回到公馆,依然对老共舞台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林桂生哪里知道他为了一个戏子得罪了浙江督军的公子,以为这卢筱嘉不过是仗着乃父威名,到法租界逞威风来的。她见黄金荣长吁短叹忧虑不安,便笑他胆怯,撇起嘴来,连连冷笑说:“我看你这总探长的牌子还是赶紧收了吧,连个毛头小子都摆不平,说出去,只怕被人笑掉你脸上的麻粒子。”

林桂生这一激,戳痛了黄金荣的腰眼,他猛地一拍桌子,跳脚而起,大吼大叫:“我就不信他卢永祥能把我吃了,难道我真的怕他不成,走着瞧。”

第二天,黄金荣先让几个探目出去探探风,看卢筱嘉有什么动静没有。等小探目回来说没什么异常的时候,他才惴惴不安地赶往老共舞台。这一天,黄金荣把能带上的武角色都带上了,还觉得不够,临行前还给法租界巡捕房打了电话,拉来十几个华捕助阵,方才觉得踏实许多。

赶到老共舞台的时候,黄金荣吩咐荷枪实弹的华捕们严守各出入口,务须防范再有人蓄意捣乱。而黑衫短打的保镖们也在场地中央穿梭巡视,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他们不时向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投射警惕的目光,警惕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那些兴致勃勃来到老共舞台的看客们也觉得今天的气氛尤其异常,空气中弥散着火药的气息,哪里还有什么看戏的雅致,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自身惹上什么事端。可是,直到两台戏散场,都不见卢筱嘉的影子。黄金荣只好收兵回府,但他明白,卢筱嘉吃了嘴巴,挨了拳脚,丢了脸面,岂肯善罢甘休,这卢筱嘉若是真的来了,倒还有个了断,如果不来,反倒让自己一颗心这么悬着,着实不好受。

一连过去几日,老共舞台风平浪静,黄金荣的心情稍有缓和。这一天下午,黄金荣照旧带着几个贴身保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老共舞台,心情尤为高兴,原来,露兰春新排演的一出新戏《枪毙阎瑞生》今晚首演。为了首演成功,黄金荣特意发了请帖,邀请租界各帮会、商界的头面人物前来捧场。

卢筱嘉闹事风波已过,老共舞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场面。那些闲来无事的阔太、小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摇曳生姿,与一些阔少、公子哥们打情骂俏,眉目传情,同僚旧友见面彼此嘻哈打趣,谈情论调。有的戏迷还摇头晃脑地哼几句小曲儿,逗得人们哈哈大笑。跑堂的、卖小吃的、小混混们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凑个热闹,整个老共舞台乱哄哄的一片。

随着锣声一响,露兰春迈步从后台登场,扮相之风流,形体之优美,让台下的看客们发出啧啧惊叹。随着一声高亢的唱腔从舞台上传来,荡漾全场,刹那间,掌声、叫声、口哨声连成一片。一出场就赢得满堂彩。黄金荣乐得心花怒放,他眯着双眼,得意洋洋地跷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心里对露兰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就在黄金荣想入非非的时候,十几个便衣已经神鬼不知地悄悄潜入正厅包厢,为首的一人身着白色西服,英俊洒脱,但手里却拎着一把冰冷的手枪,还没等黄金荣反应过来的时候,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在他锃光瓦亮的脑门上:“黄麻皮,久违了。”

黄金荣睁眼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你……”

穿白衣的男子嘿嘿一声冷笑,说道:“是我,卢筱嘉。”说完,转身使了一个眼色,两个着便服的男子从他身后蹿了出来,不由分说,照着黄金荣肥硕的脸蛋子就是两个嘴巴,打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怎么样,滋味很好受吧,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今天我就怎么对你。”说着,卢筱嘉飞起一脚,正中黄金荣的小腹,疼得黄金荣哎哟一声,登时捂着肚子起不来,紧接着又是左右开弓,连甩十几个嘴巴。原来,门口的两个保镖早被卢筱嘉悄悄缴了械,虽说黄金荣的保镖各个拳脚了得,但无奈人家有枪,自己只有两个拳头一把匕首,想拦住卢筱嘉,无异于自寻死路,好汉不吃眼前亏,因此乖乖就擒了。

此时,剧场里已然乱了起来,台上的演员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奔向后台躲避,看客们四散逃奔,桌倒椅翻,哭爹喊娘,现场一片狼藉。卢筱嘉更不多废话,一挥手,两个大汉架起黄金荣,拖出大门,上了早在门外等候的一辆轿车。轿车载着卢筱嘉一行,风驰电掣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黄金荣在自家舞台被人绑架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上海滩。第二天,各大报纸纷纷载文,报道黄金荣被人绑架之事。堂堂法租界巡捕房总探长、老共舞台的大老板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在自家地界被人殴打,继而绑架,此去无踪。

这种事情在江湖上传开,实在是跌尽了脸面。不说黄公馆的家丁、门徒,就连往日里在黄金荣门下吃过饭、打过杂的那些泼皮混混,也羞于在他人面前提及曾经引以为傲的黄门经历。如今,响当当的法租界大亨黄金荣真是丢尽了颜面。

正是因为这次黄、卢冲突,使黄金荣在上海滩的显赫地位一落千丈,此次事件被称为黄金荣跌霸事件。

救老板月笙登天

黄金荣被带走以后,那些龟缩在角落里的听差和保镖们才慌慌张张探出头来,但见现场一片狼藉,跑的跑,逃的逃,几个人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才想起赶紧回公馆禀告老板娘林桂生。

林桂生闲来无事,正在客厅饮茶,见几个听差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瞟了一眼,沉着脸问道:“什么事这样慌张?”

几个听差惊魂未定,不知如何说出口,吭哧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道:“老板,老板他……他被人绑架了!”

林桂生一听,啊的一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半杯茶洒了满怀:“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何人所为?”

听差的于是将老共舞台发生的事情原原委委地说了一遍,当林桂生听完事情经过,不由得火冒三丈,柳眉倒竖,怒骂道:“一群笨蛋,养你们是吃闲饭的!平日看你们哪个不是耀武扬威,怎么到关键时刻都成了怂包饭桶?”

几个听差的和保镖垂头丧气,唯唯诺诺,任由老板娘斥声谩骂,不置一言。但林桂生毕竟是上海滩“白相人阿嫂的祖宗”,法租界的“老正娘娘”,精明强干,遇事不乱,光骂这些听差的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她稍微定了定气,说道:“都下去,把月笙、啸林给我叫来。”

几个听差的二话不说,掉头直奔均培里杜公馆找杜月笙和张啸林。杜月笙、张啸林听说桂生姐有急事召见,顾不得多说,搭车直奔黄公馆。当二人到达黄公馆的时候,林桂生已经早早在门外等候。平时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处理过多少大事小情,气魄尤胜须眉,现在看她那焦急的样子,两人都心中暗暗一惊,觉得今日之事多半不寻常。

还不等杜月笙开口,林桂生已经迎了上来:“月笙、啸林,你们可来了,急死我了!”

“桂生姐,什么事如此慌张?”杜月笙问道。

“老板……老板他被卢筱嘉那个兔崽子绑架了!”林桂生顾不得富家太太的优雅,顿足捶胸地说道。

“啊?”杜月笙和张啸林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事体重大,于是连忙安慰说:“桂生姐少安毋躁,我们楼上说。”

林桂生将杜、张二人领到楼上,顾不得叫人倒茶,就把今日黄金荣在老共舞台被卢筱嘉先殴打后绑架的事情细述了一遍。黄金荣被绑架!这件事足以震惊整个上海滩。堂堂法租界巡捕房总探目,在自家三分地栽了个大跟头,上海滩大大小小的帮派、团会一旦知道,岂不丢尽颜面?说不好会被添油加醋,遭人耻笑,他还怎么有威望领导众多弟兄立足上海滩!

“卢筱嘉仗着他老子是浙江督军,横行霸道,如今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老板被他们抓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办法?所以赶紧把你们叫来,你们俩是老板最贴心的兄弟,务必想个办法营救他出来。”林桂生急切地说道。

本来,张啸林的毛躁性子是出了名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寻衅滋事、杀人放火这一类事最对他的脾胃,可他也晓得,民不与官斗,何况卢筱嘉的老子是浙江督军,这座瘟神惹不起,因此他今天反倒是“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了。

林桂生瞧了他一眼,张啸林紧闭着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这让林桂生相当失望,觉得他不够朋友,没有肩胛。于是,她转脸又瞧了瞧杜月笙,心想杜月笙平时足智多谋,他一定有办法。

这一边,杜月笙也是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发挥一下聪明智慧,设法将黄老板救回来,只是搜索枯肠,一时想不出个好办法,因为这不仅仅是救黄金荣一个人那么简单。更要紧的是,三鑫公司自成立以来,由张啸林穿针引线,才有机会结交了缉私营统领俞叶封、淞沪镇守使何丰林,这两位都是分居要津的大官。在他们的保护下,公司的烟土生意才会一路畅通无阻,日进斗金,为这一场纠纷闹得连横之势瓦解,那未免太划不来。倘若事情处理不好,烟土买卖甚至要遭受灭顶之灾,如何妥善解决黄卢二人的矛盾,确是需要一些办法的。

因此,当他看见林桂生急盼的眼神时,缓缓地说道:“这件事不同寻常,我们还没有摸着底细,不能盲目瞎撞。不如让啸林先去探探虚实,再对症下药去救出老板。”

林桂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转头对张啸林说:“啸林,你跟缉私营统领现在是儿女亲家,他和何丰林又是故交,不如去找找他想想办法。”

营救黄金荣是头等大事,张啸林不好推脱,说:“那我就走一趟,看看他有什么线索没有。”

第二天,张啸林搭车直奔缉私营,见到俞叶封之后,果然打探到到黄金荣的线索。卢筱嘉把黄金荣绑到淞沪镇守使何丰林府邸的时候,俞叶封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张啸林问俞叶封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让何丰林放人,俞叶封为难起来:“何丰林虽然身为淞沪镇守使,但与卢永祥比起来,他还只是个小角色,卢大公子被黄金荣的人扇了嘴巴,那就等于打了卢永祥的嘴巴,我看他不会善罢甘休,放了黄金荣,只怕何丰林也不好交差。”

不管怎样,张啸林总算探听到点儿消息,赶紧回去向林桂生禀告。林桂生又找来杜月笙、金廷荪等人筹划营救办法。有了头绪,一切都好办了。杜月笙建议让张啸林再赴缉私营,寻他的亲家俞叶封,一同到何丰林府邸打点关系,善加譬解,言明厉害,大家误会一场,最好能化干戈为玉帛,何况又有生意来往,别为了一时的纠纷弄得大家都不如意。

不管张啸林如何喃声埋怨,这个差事还是要亲自跑一趟。张啸林走后,杜月笙思前想后,觉得张啸林这条路未必行得通,需要另有打算才行。果不出所料,张啸林根本就没见到何丰林,当他赶到何府的时候,听差的进去通报说三鑫公司张啸林求见,何丰林知道他一定是来寻黄金荣的,因此手一挥,吩咐道:“回话,说我不在家。”何丰林挡驾让张啸林陷入了困境。气愤不已的张啸林破口大骂:“妈的,摆什么臭架子。老子当年在武备学堂,论资历还是他爷爷呢!”

再说何丰林,为人老道圆滑,八面玲珑,坐镇上海短短几个月,把整个上海滩各个地界的头面人物了解得十分详熟,这些“亨”字号的人物,无一不是以洋人为靠山的。对这些纠纷,他信奉中庸之道,以不偏不倚为准则。这次他奉卢永祥之命为卢筱嘉出气,将黄金荣绑架到淞沪镇守使署,也只是给他点颜色看看,并没有准备真将他置于死地。否则,他这个淞沪镇守使也不会太好做了。

张啸林悻悻赶回黄公馆,面见林桂生,大骂何丰林忘恩负义,唯利是图,狐假虎威。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黄金荣被关在镇守使署,恐怕夜长梦多,几个沉不住的徒子徒孙叫嚣起来:“不如趁夜黑风高,杀将进去,把黄老板救出来。”

杜月笙摇摇头,说道:“万万不可,逞一时之勇,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弄不好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卢筱嘉和何丰林都不能得罪,这桩公案必须找一位有身家的人物加以调解。”

“眼下,什么人有资格当这个和事佬?”林桂生顾虑重重地问道。

“以黄老板和卢筱嘉的身价和地位,这位和事佬必须牌头更大,字号响亮,他一站出来,不但双方会服帖,而且黄浦滩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认为他们准定服帖。”杜月笙说道。

“这样的人物怕是不多,黄浦滩亨字号的人物,谁有这样的本事,和事不成岂不坍了台又折了面子?”林桂生说道。

在选择和事佬的问题上,杜月笙的确犯难,思前想后,他终于想起一个人来,他觉得这个人一定能拨云见日,化干戈为玉帛。此时杜月笙竟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在上海的大字辈前人,王德龄、高士奎和樊瑾成都只能算侠林,他们不沾官府。唯一又在当官又是大字辈的,唯有海格路上范园里的张老太爷张镜湖。”

林桂生一听,也觉得张老太爷是个合适的人选,心想月笙不仅是绝顶聪明,而且他八面玲珑,一团乱麻中居然会给他理出这个头绪。

“卢筱嘉那边心情还不是跟老板一样,但求面子上下得来,谁想大动刀兵,伤了双方的和气?我看张老太爷出面,一切都好办了。明天我就去拜访张老太爷的开山门徒吴昆山,此人为人四海,担得起肩胛,能做张老太爷半个主,相信他一定能帮这个忙。”杜月笙胸有成竹地说。

“好,就这么办!”

张老太爷原名张仁奎,号镜湖,山东滕县人,武功精娴,在清军飞虎营徐宝山部从低级军官一直当到团长,辛亥革命时,徐宝山参加革命,所部改为民军第三十八师,张镜湖升第七十六旅旅长,其后接任师长,前后当了十六年的通海镇守使。他是青帮大字辈的前人,杜月笙师父陈世昌曾拜在他门下,自山东、苏北,以至上海、长江沿岸,他的潜势力之大,民初硕果仅存的十几位大字辈中,无人可望其项背。

张镜湖的镇守使衙门设在南通,他本人则在上海海格路建有一幢巨宅,他有一个“仁社”,门人弟子中多的是达官巨贾、高级军官。通海镇守使虽然是北洋政府任命的,可是自张镜湖本人和他的参谋长冯汝麟、副官长王凤楼以次,都和国民党有联络。

第二天,杜月笙亲自到海格路范园,拜访张镜湖的开山门徒吴昆山。吴昆山三十来岁,一袭绸衫,唇红齿白,双目闪闪有神,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张老太爷的事,他能做一半以上的主。因此之故,江湖上谁都要格外钦敬他几分。

杜月笙道了仰慕之情,又代请了张老太爷的安,然后开门见山,提出要求。吴昆山为人十分坦荡爽快,他觉得,办成这件双方骑虎难下的事,无异顺水推舟,事成之后,张老太爷面子上当然也很光彩,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一口替老太爷应允下来。

杜月笙很高兴,临别时再三道谢,约吴昆山日后到府上畅饮。几天之后,吴昆山给杜月笙打了电话,告知杜月笙,张老太爷已经约了何丰林、卢筱嘉,大家都愿意坐下来谈。杜月笙听后欣喜若狂,连忙招呼林桂生、张啸林,亲自到海格路花园接张老太爷,大家一起赶赴镇守使署,面见何丰林。

黄金荣被囚禁在镇守使署,让何丰林处境也极为尴尬,平心而论,得罪黄金荣于己没有任何好处,当初军警缉私营为三鑫公司贩卖烟土保驾护航,着实分到不少的红利,万一因为这次黄卢冲突导致连横之势瓦解,这烟土的财路怕是要断了。因此,当他获悉张老太爷愿意出面调停此事,觉得已经给卢筱嘉撑足了面子,不如借坡下驴,见好就收,大家面上都好看。于是他对卢筱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此时,卢筱嘉气也消去大半,况且黄金荣也挨了打,自己算是找回了面子,最重要的是,张老太爷威望太重,就连父亲也要给三分薄面,自己没有理由拒绝,犹豫再三,他答应坐下来谈,若对方确有诚意和解,自己愿意以晚辈身份道个歉,双方扯平,既往不咎。

张老太爷果然德高望重,大家一见面,何丰林就对他钦敬有加,尊之如长。张仁奎以一个长者的姿态,心平气和地劝大家勿计前嫌,和气生财,所谓不打不相识,希望大家化干戈为玉帛,相逢一笑泯恩仇。

既然能号称“四大公子”之一,卢筱嘉也绝非浪得虚名,这件事让自己撑足了面子,俗话说,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我卢大公子贵人贵体,姑且就容得你这一次。因此他和何丰林商量了一下,就此放了黄金荣出来,并握手言和。虽然黄金荣犹自过节于心,但碍于张老太爷的脸面,尽管跌了份儿也不好说什么,好在也没吃什么苦头。

回到黄公馆后,黄金荣犹自烦恼,因为这场风波已经流言满天飞,茶楼酒肆,交头接耳,人人都在争说黄金荣跌霸事件,为此他休息了好一阶段才缓过精神。

黄卢纠纷迎刃而解,最高兴的莫过于杜月笙。只要何丰林、卢永祥和黄金荣的关系修好,自己的烟土生意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为了让彼此之间的嫌隙愈合得更快,杜月笙觉得必须再上一把火,这样才能让彼此在情感上更为稳固,烟土生意才能确保无虞。

有一天,杜月笙备了一份厚礼,亲自搭车到镇守使署拜会何丰林。何丰林一头雾水,不知杜月笙又要搞什么八卦,请入客厅寒暄了几句,杜月笙便开门见山地说:“何将军,您是个爽快人,我说话也不会绕弯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今天来拜访,是想和您谈一笔买卖。”

何丰林听了心里好笑,杜月笙备礼而来,想必是有事求我,原来是谈买卖。他心里这么想着,可脸上并没露出来,还一本正经地应道:“杜先生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杜月笙嘿嘿一笑:“何将军误会了,这次来,确实是想和你谈个买卖,只要何将军和卢将军愿意,三鑫公司愿意出两成的红利分与何将军与卢将军。”

“哦?”何丰林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何将军有所不知,自三鑫公司成立以来,潮州烟土帮始终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中的一些人如今退到黄浦滩外围,另辟蹊径,除了自己有驳运的驿站,还抢了我们不少的烟土。奈何这些人暗里捅刀子,我们着实吃了不少亏。”杜月笙感慨地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何丰林问道。

杜月笙呷了一口茶,说道:“何将军身为淞沪镇守使,背靠江苏督军齐燮元和浙江督军卢永祥,您的位置得天独厚啊,如果你愿意与三鑫公司合作,所得红利可得两成,我杜某人绝对说话算话,绝不食言,前提是何将军在烟土运销上为我们提供安全保障,这对您来说,想必也绝非难事吧。”

这件事对于何丰林来说,可是一件从天而降的好事。烟土生意利润极大,两成的红利,这个数字太客观了。作为军阀,虽然手握重兵镇守一方,但除了按时拿军饷,并无多少外财可拿,如果能打开烟土这条财路,简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因此,何丰林心里得意起来,脸上也泛起一阵喜色:“倘若真如杜老板所言,何某很愿意为你效劳。”

“何将军果然爽快,杜某谢过了。”说着,杜月笙拱了拱手,顿了顿,话锋一转,说道:“上次黄老板与卢公子交恶一事,多亏何将军从中斡旋,一并谢过。”

“这件事多亏张老太爷出面调解,我职位在身,也是身不由己,惭愧惭愧。”

杜月笙微微一笑:“何将军误会了,黄老板绝不会怪罪于你……只是他身为黄浦滩大亨,这件事让他折了颜面,外面流言蜚语确是不太好看。”

何丰林连连点头。

杜月笙又说:“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先生有事请讲。”

杜月笙定了定气说道:“改日我宴请何将军到府上聚会,一来,大家谈谈合作事宜;二来,恳请何将军向卢永祥说情,由卢永祥呈请北洋军阀政府陆军部颁一枚奖章给黄金荣,并聘黄金荣为镇守使衙门督察,虽是挂职,但面子上也好看些。”

何丰林暗暗佩服杜月笙想得周到。这两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何丰林自然一一答应照办。在军阀看来事情虽小,但却给大亨黄金荣争回了面子,补偿了黄金荣手下大小流氓的心理损失。

营救黄金荣以及与镇守使合作这两件事,杜月笙都完成得相当漂亮,黄金荣出了事情,杜月笙一力肩承,献策献力,居然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黄老板对杜月笙不仅是赞扬有加,简直就是宠信备至,并且逐渐托付全盘重任了,从此以后,杜月笙在黄金荣面前,已经完全由原来的师徒走向并肩兄弟,堂下侃侃而谈,堂上分庭抗礼了。

黄金荣迎娶娇娘

从老共舞台的风波中走出来之后,黄金荣着实沉闷了几天。虽然老板娘林桂生平日里心思缜密,行事练达,但仍猜不出老板的心思,还以为他被囚禁了几日,损了脸面,消磨掉了霸气。谁又知道,黄金荣内心正为老共舞台的台柱子露兰春而朝思暮想呢。虽然私下里露兰春仍为黄金荣的外室,但只要她不入黄门,就算不得黄金荣的人,若有朝一日嫁为人妇,岂不空欢喜一场。

有一天,黄金荣找到杜月笙,试探地说到,他实在是太过喜欢露兰春,想讨她回来做小。杜月笙着实吃了一惊,虽然他早知道黄金荣与露兰春苟且之事,但若说堂而皇之地讨进门来,这事体未免太过重大。

平心而论,像黄金荣这样有财有势的闻人,讨个三妻四妾,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他一向对林桂生言听计从,她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如今老板要讨小,讨的又是早先抱都抱过的露兰春,真不知道林桂生会作何反应。

“这件事恐怕难办,”杜月笙不假思索地说:“桂生姐那一关怎么通得过?”

黄金荣也知道林桂生这一关最紧要,但他现在是铁心要娶露兰春,已经顾不得许多,迫不及待地说道:“平日里,你的话她最听得进,这个忙你得帮我。”

迫不得已,杜月笙只好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把黄金荣的心意略微向桂生姐透露了一下。林桂生是何等精明的人,她冷眼旁观这些日来黄金荣的种种反常举动,早就有了几分疑心,此刻听杜月笙稍稍地一点,她还有不明白的吗?于是,她一声苦笑,反问杜月笙的说:“你也觉得他该讨这个小?”

“我是一百个反对。”杜月笙见林桂生一脸的愤恨,立即否认道。

“他想讨小老婆我不反对,但他不许讨露兰春,露兰春是张师的养女,张师是老板的学生,让这个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小妮子,由‘黄家公公’改口称‘金荣’,未免太不成体统。”林桂生说得堂堂正正,简直容不得辩驳。

“只怕金荣哥现在听不得劝,我也无能为力。”

林桂生一拍桌子,嚷道:“他黄金荣能有今天,我林桂生人前事后,不说立下汗马功劳,也算尽心尽力,他现在成了势,用不着我了,就乐得把我踢开,好自由自在地寻欢作乐去。索性我也不用替他撑着面子了,看谁闹的开!”

杜月笙当然晓得桂生姐的脾气,此言一出无异于关门落闩,没了回旋的余地。可是杜月笙明白,黄金荣怕是要讨定这个露兰春了,简直有些不计后果,一边是待己不薄的老板,另一边是栽培提拔自己的恩人,自己夹在中间着实难做人,劝哪一边都没用。

杜月笙碰了一鼻子灰,没办法,只能悻悻而去。当杜月笙把林桂生的反应一一说给黄金荣听时,黄金荣破天荒地对林桂生表示出极度的不满:“黄浦滩那么多达官显贵,哪个没个三妻四妾,偏偏我黄金荣只讨这一个,她却要横扳竖挡,难道要我天天对着她那张老脸过日子?”

这一次,黄金荣夫妇彻底闹僵了,黄金荣爽性把心一横,不管哪个劝都没有用,他一心一意讨定了露兰春,黄公馆的家庭纠纷越演越烈,夫妻二人势如水火,老谋深算的杜月笙此刻也是一筹莫展。

最后林桂生干脆直接与黄金荣敞开了谈判,露兰春进黄家的门可以,但自己从此与黄金荣一刀两断。没有想到的是,黄金荣竟然一口答应下来,这可气煞了林桂生,几十年的夫妻感情抵不过一个戏子的粉嫩脸蛋,看来真是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林桂生那边稍一松口,这边黄金荣已经迫不及待跟露兰春谈婚论嫁了。那年黄金荣五十四岁,露兰春还不到二十五岁,法租界的美艳坤伶要下嫁法租界的大亨,这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露兰春不愧为法租界名伶,开出的婚嫁条件也相当了得。首先是保险柜的钥匙要由她来掌管;其次,她本是云英未嫁之身,当以龙凤花轿抬进黄家大门。这两个条件对林桂生来说实在有些欺人太甚,忍无可忍。还没进门就要掌握财政大权,还要八抬大轿进门,要知道,林桂生自己也不曾坐过八抬大轿。

一怒之下,忍无可忍的林桂生挥剑斩情丝,决意要和黄金荣分道扬镳。没想到黄金荣夫妇多年的感情竟然这样凄凉收场了,尽管林桂生为黄金荣立下汗马功劳,赚得百万家产,仍免不了被抛弃的结局。

好在林桂生拿得起放得下,临别只要了五万块钱作为赡养费,余产全部归黄金荣所有。黄金荣如逢大赦,早把夫妻恩爱放在一边,派人拿道契向银行押了五万块钱回来,爽快地送给林桂生。

第二天,林桂生便搬出了黄公馆,住进西摩路的一座新宅。这座宅子是杜月笙提前为她租下来的,作为临时居所。不管怎样,这位曾经一手提拔自己的师母,如今的桂生姐,到了这般田地,是杜月笙不愿意看到的。他内心五味杂陈,不管黄金荣愿不愿意,他亲自把林桂生接到新宅,派人布置了家居摆设,尽量和黄公馆一模一样,也算求个心理安慰。

林桂生刚出黄家门,一座雕龙绣凤的大花轿就把露兰春抬进了黄公馆。新娘子娇羞美艳,玉立风流,一袭红绣裹身的旗袍,满身的珠光宝气,透着那么一股香艳。黄金荣为讨好新娇娘,大宴三天,法租界众多的头面人物纷纷来捧场,一时间黄公馆宾客盈门,锣鼓喧天。

黄老板属龙,露兰春属鸡,吃喜酒的时候,有些阿谀之徒便说这叫做“龙凤配”。但他们不晓得林桂生属马,自从林桂生这匹“马”退隐了,黄金荣就日渐失去了他当年的那股子龙马精神。

新婚燕尔,两人着实度过了一阵子甜蜜时光,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碍于公事繁芜,黄金荣不得不周转于巡捕房和三鑫公司之间,而露兰春依然难舍戏缘,照旧在老共舞台继续着自己的粉墨生涯。

露兰春红杏出墙

露兰春色艺俱佳,红遍黄浦滩,像她这样娇艳动人的女子免不了招蜂引蝶,多少达官富少、芝兰子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如今她已经身为人妇,尤其是做了上海滩大亨黄金荣的女人,那些翘盼的多情少爷们纵有天大的胆量,也只能悄悄打了退堂鼓,望洋兴叹了。

偏偏有一位富家少爷,一心垂涎于露兰春,仍不死心。这人名叫薛恒,是民国时期上海著名的实业家薛宝润的二公子。他风度翩翩,出手阔绰,且精通音律,喜好戏曲,第一次到老共舞台看演出的时候,便被露兰春的美貌所征服,惊为天人,从此以后便竭力捧场,对露兰春百般追求,不遗余力。

虽然露兰春嫁给了黄金荣,但薛恒仍不死心,对她魂牵梦萦,一往情深,发誓要把露兰春追到手。禁不住薛恒百般殷勤,万般柔情,时间日久,露兰春竟然也为之怦然心动。

而黄金荣忙于公务,又兼新婚保鲜期已过,他便不再经常为露兰春把场,甚至不再车接车送,对于露兰春的行踪也不大过问,露兰春渐渐感觉到,自己也要新人变旧人了,一种被冷落的感觉袭上心头。

在这样一种机会下,薛恒竟然乘虚而入,露、薛二人不时地偷起情来。由于露兰春日渐走红,免不了要在外边交际应酬,这为她和薛恒偷偷幽会提供了便利条件。

没有不透风的墙,黄金荣的耳目众多,但碍于老板的颜面,纵然知道,也不敢报,只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就在露兰春红杏出墙闹得满城风雨之时,山东境内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临城劫车案”,数十位洋人在临城被绑匪捆上山当了肉票。绑票之人乃是民国著名的帮主孙美瑶及其手下,此次事件影响之大,号称“民国第一大案”。

早年,孙美瑶在山东枣庄抱犊崮“揭竿子”当起了大寨主,领导四省饥民成立“山东建国自治军”,与北洋军阀展开全面对峙。1923年5月,孙美瑶得悉由浦口开往天津的列车载有数十位洋人,于是他们暗中将铁轨拆开,直接导致列车至此出轨。孙美瑶率众将中外旅客七十多人悉数掳到山上作为人质。

孙美瑶把中外旅客掳到君山以后,凡是以下四种人,可立即释放:跟孙中山先生闹过革命的;曾参加过海州暴动、亳州暴动的;家产不足四十亩土地的;有医巫百工技艺的。而三十多位洋人全部被囚禁在君山,作为与北洋军阀谈判的条件。

临城劫车案的发生,中外为之震惊。各国公使团纷纷向北洋政府提出抗议,限北京政府于三日内将全体被掳外侨救出,逾期依时增加赔偿。北洋政府怕激怒孙美瑶导致洋人被撕票,未敢轻易采取军事行动,只能派人积极设法与孙美瑶谈判。

先是山东督军田中玉和交通总长吴毓麟,专程赴枣庄与孙美瑶的代表进行谈判,后来又有淮海镇守使陈调元,天津警察局督察长、洪门大哥杨以德登场说和,督促孙美瑶释放肉票,但几次谈判均宣告破裂。北洋政府无奈,一纸电令调来两架飞机入山示威,孙美瑶害怕了,他放出一个洋人向官军带了口信,如果还想重新和议,唯有将上海法租界的巡捕房总探长黄金荣请来。

没想到这样一个重大事体落到自己头上,总长、督军、镇守使,甚至连总统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怎么会偏偏选中黄金荣?

原来十几年前,孙美瑶为生计来到上海谋生,不料犯了案子,被法捕房关进了大牢,案卷最后送到黄金荣手上。黄金荣一看是山东人,心想一定是在无知中犯案,所以就对手下说,下不为例,放了他吧。黄金荣这一做法在当时是举手之劳,他常常在这些小事上宽宏大量,假公不济私,由此获得了一批又一批强人的心,所谓恩威并施,才使得他在后来的日子里确立了自己在上海滩大亨的地位。这件事黄金荣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孙美瑶没有忘记,而且一直在想办法对他报恩,所以这一次孙美瑶就专挑黄金荣出头,有意给黄金荣在国人面前露面和获得尊敬的机会。

黄金荣不知道孙美瑶让自己出头有什么企图,心生疑惧,但调令催促得紧,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拜山。结果是功德圆满,孙美瑶给予黄金荣盛大热烈的欢迎,聊起旧事,黄金荣依然想不起自己还对孙美瑶有法外施恩这回事。

当然,结局是皆大欢喜,黄金荣下山重开谈判条件,北洋官军放弃围剿“自治军”,并将“自治军”改编为“山东新编旅”,归第五师节制,委孙美瑶为旅长。招编三千余人,付款八万五千元。至此,这场震惊中外的挟持洋人大案得以圆满解决。

黄金荣一出手就解决了这么大一件事,一时间声名鹊起,风光无限。一个月后,他踌躇满志地回到上海,幻想着在小娇妻露兰春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威风。不料想,当他回家以后才发现露兰春早已逃逸无踪,由于她保管着保险箱的钥匙,就连黄金荣的地契、债券、金银宝贝也全部被席卷一空。

原来黄金荣到临城拜山,露兰春与薛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朝夕厮守,互诉情愫,眼看着黄金荣就要回来,甜蜜的时光行将终止。两人一商量,不如卷走黄金荣的不义之财,远走高飞,做一对长久夫妻。就这样,两个人经过一番密谋,备好财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私奔了。

黄公馆的“老正娘娘”逃跑了,大小听差们不知如何是好,老板不在家,只能求助于杜月笙。杜月笙也是大吃一惊,虽然他早知道露兰春与薛恒暗中苟且之事,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明目张胆地私奔了,看来黄老板这段姻缘已然走到尽头,他不愿意将事态扩大,免得砸了黄金荣的金字招牌,但私下早已放出耳目,并掌握了露兰春的行踪,只是一直秘而不宣。

露兰春一逃,使黄金荣的心情由亢奋而忧悒,由忧悒而萎靡,拜山回来时的豪情万丈,都随着身心俱疲,付诸九霄云外了。黄金荣苦恼了几天,内忧外患,重重打击,让黄金荣憬然悟觉,自己已近暮年,壮志不复当年。名利、金钱和女人渐渐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不如激流勇退,把更多的机会留给年轻人。

年轻的后辈中,杜月笙无疑是自己最得力的贴心人,他天资聪慧,勤恳努力,又善处理大事体,经过这些年的跌打锤炼,俨然已经光芒万丈,超过同辈一大截,将来黄公馆大小事务必须仰赖杜月笙代为处理了。

杜月笙见黄老板日渐憔悴,精神委顿,就时不时登门看望,劝慰一番。

“我已派了兄弟下去打探,只要他们不出黄浦滩,早晚绑他们回来,给金荣哥处置。”杜月笙试探地说道。

“罢了,罢了,露兰春既然变了心了,寻她回心转意也是枉费心机,我只要她把偷走的东西拿回来,多少给我一个交代。”黄金荣无可奈何地对杜月笙说。

杜月笙深深点头,眼前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上海滩大亨,如今早已壮志消减,星光黯淡了,这让杜月笙想起了黄老板的结发妻子林桂生曾经辅佐他一路高升,威震法租界,是何等的风光,不曾想没了西瓜,又丢了芝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凄凉,凄凉。

几天后,经杜月笙调停,请来了上海会审公厅的大法官为黄金荣、露兰春双方调解。调停的结果是,露兰春交回她卷走的全部财物,黄金荣正式签下解婚书,这段短命婚姻宣告终结。后来露兰春果然下嫁薛恒,并育有六子,走出人们视线,再无消息。

离婚手续办妥,黄金荣消沉了些许日子,俨然一副不问窗外事的态度。由于黄金荣的出面,临城劫车案得以顺利解决,法租界的洋老爷们十分兴奋,并派专人前来道贺。本来,法租界当局想再为他晋级,然而黄金荣身为法捕房的总探长,已经升无可升,于是法国人又破一次例,升他为督察长。由于这个职位只是个荣誉职位,并无具体职责,因此也可以说只是个虚职。

此时的黄金荣早已经心灰意懒了。升了官反而不大问事,为了消愁解闷,他开始抽上了大烟,进入半退休状态。家务事交给儿媳掌管,外间的公事,他毫不犹豫全部责成杜月笙主持大局。长江后浪推前浪,黄金荣壮志不复,杜月笙趁势崛起,他风云际会,踌躇满志,勇猛精进,大刀阔斧,上海滩从此走进了杜月笙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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