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获奖作家
AnatoleFrance(1844-1924)
塞纳河岸的早晨
在给景物披上无限温情的淡灰色的清晨,我喜欢从窗口眺望塞纳河和它的两岸。
我见过那不勒斯海湾的明净的蓝天,但我们巴黎的天空更加活跃、更加亲切、更加蕴藉。它像人们的眼睛,懂得微笑、愤慨、悲伤和欢乐。此刻的阳光照耀着城内为生计忙碌的居民和牲畜。
对岸,圣尼古拉港的强者忙着从船上卸下牛角。而站在跳板上的搬运工轻松地传递着糖块,把货物装进船舱里。北岸,梧桐树下排列着出租马车和马匹,它们把头埋在饲料袋里,平静地咀嚼着燕麦,而车夫们站在酒店的柜台前喝酒,一面用眼角窥伺着可能出现的早起的顾客。
旧书商把他们的书箱安放在岸边的护墙上。这些善良的精明商人长年累月生活在露天里,任风儿吹拂他们的长衫。经过风雨、霜雪、烟雾和烈日的磨炼,他们变得好像大教堂的古老雕像。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每当我从他们的书箱前走过,都能发现一两本我需要的书,一两本我在别处找不到的书。
一阵风刮起了街心的尘土、有叶翼的梧桐籽和从马嘴里漏出的干草末。别人对这飞扬的尘土可能毫无感触,可是它使我忆起了我在童年时代凝视过的同样的情景,使我这个老巴黎人的灵魂为之激动。我面前是何等宏伟的图景:状如顶针的凯旋门、光荣的塞纳河和河上的桥梁、蒂伊勒里宫的椴树、好像雕镂了珍品的文艺复兴时代的卢浮宫、最远处的夏约岗;右边新桥方向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古老的巴黎,它的塔楼和高耸的尖屋顶,这一切就是我的生命,就是我自己。要是没有这些以我的思想的无数细微变化反映在我身上,激励我、赐我活力的东西,我也就不存在了。因此我以无限的深情热爱巴黎。
然而,我厌倦了,我觉得生活在一座城市里,思想如此活跃,并且教会我思想和敦促我不断思想的城市里,人们是无法休息的。在这些不断撩拨我的好奇心、使它疲惫但又永远不能使它满足的书堆里,怎么能够不亢奋、激动呢?
(程依荣译)
苏珊
你知道,鲁佛尔是一个博物馆,那里藏着许多美丽和古老的东西—这种作法很聪明,因为“古”和“美”都是同样值得敬仰的东西。鲁佛尔博物馆里的名贵古物中有一件最感人的东西,那就是一块大理石像的断片。它有许多地方显得破旧,但上面刻的两个手里拿花的人却仍可以看得很清楚。这是两个美丽女子的形象。当希腊还是年轻的时候,她们也是年轻的。人们说,那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美的时代。把她们的形象给我们留下的那位雕刻师,把她们用侧面像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她们在彼此交换莲花—当时认为是神圣的花。从这花儿的杯形蓝色花萼中,世人吸进苦难生活的遗忘剂。我们的学者们对这两位姑娘做过许多思考。为了要了解她们,他们翻过许多书—又大又厚的书、羊皮精装的书,还有许多用犊皮和猪皮精装的书。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这两个姑娘每人手里要拿着一朵花。
他们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思考、那么多辛苦的日子和不眠之夜所不能发现的东西,苏珊小姐可是一会儿就弄清楚了。
她的爸爸因为要在鲁佛尔办点事,就把她也带到那儿去了。苏珊姑娘惊奇地观看那些古代文物,看到了许多缺胳膊、断腿、无头的神像。她对自己说:“啊!对了,这都是一些成年绅士们的玩偶;我可以看出这些绅士们把他们的玩偶弄坏了,正像我们女孩子一样。”但当她来到这两位姑娘面前时,看到她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朵花,她便给了她们一个吻—因为她们是那样娇美。接着她父亲问她:
“她们为什么相互赠送一朵花?”
苏珊立刻回答说:“她们是在彼此祝贺生日快乐。”
她思索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因为她们是在同一天过生日呀。她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她们也就彼此赠送同样的花。女孩子们都应该是同一天过生日才对呀。”
现在苏珊离开鲁佛尔博物馆和古希腊石像已经很远了;她现在是在鸟儿和花儿的王国里。她正在草地上的树林里度过那晴朗的春天。她在草地上玩耍—而这也是一种最快乐的玩耍。她记得这天是她的小丽雅克妮的生日,因此她要采一些花送给她,并且吻她。
(叶君健译)
一个孩子的宴会
玩“宴会”的游戏是多么有趣啊!你可以举行一个简单的宴会或一个复杂的宴会—随你的便。你就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也可以开一个宴会。你只需装作是有许多东西就得了。
戴丽丝和她的妹妹苞玲邀请皮埃尔和玛苔到乡下来参加一个午宴。正式通知早已经发出了,而且他们为此事也谈论了好几天。妈妈对她的这两个女孩子给了一些良好的忠告—也给了一些好吃的东西。她们有奶油杏仁糖,柔软的蛋糕,还有巧克力奶糕。餐桌是设在一个凉亭里。
“但愿天气很好!”戴丽丝大声说。她现在已经九岁了。一个人到了她这样的年龄就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最珍爱的希望常常是会落空的,你所想做的事情也常常是会无法实现。可是苞玲却没有这些烦恼。她想象不到天气会变坏。天将会是很晴朗的—因为她希望是如此。
啊!那伟大的一天终于是明朗清洁,阳光灿烂。天空上半点云块也没有。那两位客人也到来了。多幸运啊!因为客人不来也是戴丽丝担心的一件事情。玛苔曾得了感冒,也许她到时不能痊愈。至于小小的皮埃尔呢,谁都知道他总是误掉火车。这不能怪他。这是一种不幸,但不是他的错过。他的妈妈是一个天生不遵守时间的人。不管在什么场合下,皮埃尔总要比别人迟到;在他一生之中,从来没有一件事情他能看到它的开始。这给他产生一种呆滞、听天由命的表情。
宴会开始了;绅士淑女们,各位请坐!戴丽丝当主人。她的态度是既殷勤而又严肃。主妇的本能现在在她内心里开始发生作用了。皮埃尔劲头十足地切起烤肉来。他的鼻子低到盘里,手肘翘到头上,他是在拿出他平生的气力为大家分切一支鸡腿。嗨!甚至他的双脚也在他这番努力中作出贡献了。玛苔小姐吃饭的态度很文雅。她既不慌张,也不发出响声,完全像一个成熟的姑娘。苞玲倒不是如此特别;她喜欢怎样吃就怎样吃,喜欢吃多少就吃多少。
戴丽丝一会儿伺候客人,一会儿自己也当客人,她感到非常满足;而满足比起快乐来是要略胜一筹的。小狗喜浦也来参加,吃掉那些残羹剩菜。当她看见它啃那些骨头时,她想:小狗们不会懂得成年人—也包括孩子们—的宴会是多么考究和优雅:这才是使人感到心旷神怡的东西哩。
(叶君健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