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突然来邮件:我在罗马,可愿过来一聚?我们开始有淡漠的陌生。我穿吊带背心不让进圣彼得教堂。你脱了上衣,给我穿,光膀子等我。我进去的时间长,你生气。我们乘火车。一个意大利女孩,把你拉出去练英语。一去,竟两个多小时。我该去找你吗?此时,我是你什么人?“就这一步。”你说,“或是你踏上归途,或是我永远离开。”
只绽放在自己的花季
今天,我意外收到你的邮件。标题是:佛罗伦萨:激情平息后的诗意。徐志摩的翡冷翠翻译得确实好。但它更像是一块玉,而不像一座城市的名字。我说翡冷翠,没有一个意大利人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我说佛罗伦萨,就会有一半人知道我所讲。意大利语中,这浪漫的城市叫“费润姿”。
这是意大利最诗意的城市。
这里有欧洲最美丽的圣玛丽亚百花主教堂,有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有米开朗基罗那著名的“大卫”雕像,还有无数的世界珍品。
更重要的是,它把那时的氛围,也保留了下来。
如果在黄昏,经过米开朗基罗广场,你会看到这样的情景:灿烂夕阳,拥围着大教堂的一片橘红色屋顶。它们后面,灰粉色的天空勾勒着托斯卡那山的黛色轮廓。左边的老桥,再左边的三圣桥。游荡在广场、橄榄树间蜿蜒宁静小径上的游人,都停下来,沉醉在黄昏蜜色的沉静和微醉里。文艺复兴时期的金色光辉,在每天的这个时候重返。
维基奥桥,为纪念Cellini百年诞辰,维基奥出资兴建的。因为只允许开金银首饰的店铺在这里经营,这桥又叫金桥。
每家窗户上都有一个铁钩子。白天时,窗户往上面一挂就行了。
店面都不大,因为寸土寸金,却都华贵。橱窗里时尚、流光溢彩的金饰银饰让你忍不住慢下脚步。三两个顾客后的小窗,安静地映着阿尔诺河上安静的明媚。
夜晚,花饰的木门一扇扇关了。店铺关了,这里仍是热闹。皮包、皮带、太阳镜、丝巾,在地摊上叫卖。有很多黑人,也有中国人,也有意大利人。纸盒做的一对小人在音乐下舞蹈,吸引了一些孩子。“这个最不合算了。一晚上没卖出什么,还费了不少电池。”Cellni的雕像旁,坐了不少人,很多人坐在桥上。对面,几个人在弹吉他。缓坡、狭窄的小街,石子路,喧闹和灯火。阿尔诺河波光潋滟,佛罗伦萨灯火迷离。
这桥也叫老桥。因为但丁,而被世人所知。就是在这桥上,但丁遇到了贝德尼采。他们无缘在一起。贝姑娘死后,为了排解,但丁开始研究神学和哲学。他因此写出《神曲》。
那么漫长的时光已经过去我的精神无从再去亲她的芳泽……
佛罗伦萨也有但丁的家。如果你去,会有人用意大利语如此为你吟诵。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给你的信,也是从佛罗伦萨开始。只不过这些信,还没有到你手里。我设定了一个时间,它们会慢慢到达。我也写了信,给未来的自己。
你只描述了佛罗伦萨,没说别的。半小时后,又一封信来了。这次只有标题:我在罗马,你可愿过来一聚?
此前,我爱情的荒野一片漆黑。你这几个字,像小火苗一样,悠忽飘过。我想想,决定过去。
大学毕业后,我们住的地方相隔很远。有一次,我让你在15路南礼士路站等我。我想当然地以为方向相反,车站必在马路对面。从北边过来的15路,单行,没有南礼士路站,而是停在复兴门。我们没有办法联络,当天能不能出北京,全凭运气。
这个不存在的车站,没有难倒我们。我们相逢在路上,你笑我笑。
我们再次相逢的车站,是不是不存在呢?离开北京前,我想,我们基本算是放手了。因为我们的爱情已经处于危险的境地。距离、时间,每一样都是致命的。
闺密安洁,只是出去培训两月,男友就出轨了。“我并不真的想委托我的女友照顾他,我只是考验他。”她哭着对我说,“如果你不想失去爱情,千万别去考验它。”
我说:“是的。就像你钟爱的围巾。放在家里好好的。可你偏要把它晾在外面,还不夹上夹子,哪阵大风都能吹跑它。”
这世界的善变,倒也给我理由。如果别人的爱情都变,我又怎能保证自己的恒久呢?这年头,还有永远的爱情吗?与其在这上面做梦,还不如让我真的走进自己的梦。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梦。就当我辜负了你吧。
其实,我也是用自己的方式珍惜着:只要自己不变,这感情就可以不变。
在奔赴你约定的路上,我思绪万千,兴奋激动。我会不会立刻扑进你的怀抱?还管什么梦想,我要放弃天涯海角的追寻,立刻卷包和你回家。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异地碰面。你选的是罗马,想来就让人激昂。
罗马的汽车,没有报站,我一站站地盯着。但我忘记下车要先按铃了。不巧这站正好没有旁人上下,橙色汽车便一溜烟驶过去。我想起时,没好意思喊,即使喊,也跑出百米了。我在下站下车,又等半天反方向返回。
到你面前时,晚了40分钟。我想象与你的激情相逢,如今,都躲在这迟到的背后。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只有安静地微笑。你也远远地站着。
你身上有无新伴侣的气息?我辨识一下。我没看出有,也没看出没有。
我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两年。我们开始有淡漠的陌生。
你抬起左腕一下,好像在等我的解释。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有手机后就再不用手表了。你不一样。你对过去的东西深怀留恋,就是这本性,才使你今天还能和我约在这里吧。我从这里找到些信心,如实告诉你我迟到的理由。
“是呀,”你说,“不事先通知一声,谁还专门为你停车?停车都是需要成本的。”
你好奇怪。这么长时间过去,才说。也是,不当面,怎么说?你喜欢面对面,不像我喜欢写信。我们不再青春,经历、心理都不再单纯,一点小事,也能想到别的。
我理亏,所以我不计较了。我接着说:“这是我第二次来罗马。第一次,我在公车上想买票时,人家告诉我,车上不卖票,上车前要先买票,一般在烟草店买。”
“你不是走过很多地方吗?还这么外行?”你句句带刺。也许过去,你都忍着。现在,一并爆发了。“这么久,你都干什么来着,想什么来着。”
我在走,在想。且不说每天有30万人从这地球上消失,就是年年岁岁花开相似而人不同,就是“朝如丝,暮如雪”也够让人感慨生命的无常。滚滚红尘,风来云往,生来死去,聚散离合,我们如何看待?得失取舍,我们如何把握?
生命是一段充满未知的旅程,我们能不能把它的不可预测看成惊喜精彩?我们能不能把这无常看成缤纷?痛苦是否让我们沉思、澄明?挫折是否是祸中之福,让我们耐心、坚强?
万法从心起。它无处寻觅,也无处不在。
最好的改变方法,是我们跟内在力量沟通。然后它改变我们。但这内在力量,需要我们的历练,需要我们亲身经历、领悟。我们坐在那里,是等不来的。
我们得掌握规律,在规律之中,才能应变自如,和外界、自然、社会协和。万法之宗,便是顺其自然。所谓顺其自然,不是消极,而是平和。一切不过云在青天水在瓶。
我知道我要抵达那里。但是现在,我的心还做不到。我有障碍、困惑。我甚至还局限在对你信任的怀疑里。
你还在激烈地说着。我沉默。
我还做不到和颜悦色。但我感觉自己已能超脱出眼前。我告诉自己:不妄想,分别,执着。我要努力改善内心的不平衡。我的心要光明、向上。我要学会乐观,不担心未来。我不能在障碍里裹足,而要冲破它。因缘际会,我们能在罗马见,这已是好时光。我不感念你旧日的温柔体贴,我就直面你现在的抱怨愤怒。淡出淡进,任运随缘。心境简单,生死也便平常。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修炼。我殷切希望自己能找到对自然、对人生、对自己的新看法。
吃完午餐,你的情绪好了,也许是一路饿的吧。从前,你不会为任何事发火,也怪我这次犯的错大了。说走就走,搁谁,谁有好脾气?
西班牙台阶上人来人往。这里最初是想建个喷泉,可媲美许愿池。因经费庞大,遂改建了。1725年,法国大使援建的,但因西班牙使馆在这里,所以取名西班牙台阶。这台阶确实与众不同,又大又高,直曲相济,仿佛是手臂,将爱人的微笑风雨统揽入怀,仿佛在爱的弯曲柔波里,是一日日的疏朗开阔。
更因了奥斯卡那大片,这美丽大气的台阶,声名远播。时值春天,台阶中间的花台,开满杜鹃。我对日常的东西,没有太多兴致。
但想起“等到漫山开满杜鹃时”,那似乎是爱回归的代名词。
你也注意到了,更让我欣喜的是你的品评:“杜鹃虽给人喧腾热闹的感觉,但它只在自己的花季绽放。”
总弄塔罗牌、星座的安洁,对花语也有研究。上周,MSN上,她说:果真,果真,你喜欢的波斯菊,花语就是野性,自由。她问我你喜欢什么。我说,都是过去式了。她坚持。我说:杜鹃花。她说:杜鹃花的花语是永远属于你,喜欢此花的人纯真无邪,对爱不会轻易改变。
“把Roma倒过来写是Amor,拉丁语里,这正是‘爱’的意思。”我想起罗马人总这么说。
一切,都是好预兆。我们在宽大的台阶上坐着,亚平宁的阳光,慢慢变成北京的。“随地而坐,好像回到大学时代。”你说。是啊,下午时分,我们总喜欢坐在操场上。“我们出去旅行时,你也随地坐啊。”我把时间拉近。“是啊,我好几年没有出门了。”
上次在罗马,我并没有在许愿池许下心愿。我也没想会这么快重回罗马。但把你约在西班牙广场,是因为赫本在这里上演过甜蜜的《罗马假日》。此前我心情沉郁,没有兴致寻找明快悠闲的爱情。
如织人群、卖花小贩,画像的街头艺术家,很多女孩学赫本吃冰激凌。
我走下台阶,恋恋不舍地回望埃及方尖碑、山上的圣三一教堂、笔直的棕榈树。
你心情大好,我们又去台阶右边济慈的家转转。“听见的音乐真美,但那听不见的更美。”
“一部经典片的诞生不容易。”你说,“拍《罗马假日》时,因为要清场,摄制组到处贿赂。你想想,在罗马清场,那得多浩荡的工作。时值酷暑,演员脸上的妆根本挂不住。太热,也没有胃口,赫本每天只喝一点香槟。”
“赫本随《修女传》的剧组来到非洲。她开始很不习惯,后来渐渐喜欢上了。她说在那里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纯朴、最善良的人们。《修女传》又把万人眼球吸引到赫本身上。”
“怎么一下子说到非洲了?”你有些讥讽地说,“非洲,好像你的前世情人啊。”
我也觉得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