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可不一样。一个男孩子骑着一辆该死的马力强劲的摩托车呢。还要宿营呢。”
“也许比这更糟糕呢。他们还可能会搭便车呢。嘿,雷,我有个主意。”
迪克说,他眼下得推迟家庭出游计划,因为,正如电脑所预示的那样,按照他的背景—他父母的死亡年龄、他本人是个嗜烟者、超重28英磅,等等—他岳父已经进入了他所谓的“明显的不治之期”。对迪克和他妻子来说,他们的父亲能达到传统的保险精算参数不啻是一大慰藉。所以,他问德罗夫他们家是否愿意接手那幢他们为帮助戈尔夫·朱安而租来的别墅。—嘿,事实上,那是一幢小木屋。把那个摩托车小伙子邀请到那儿去,倒不失为一大良策。明智的做法通常是,把不中意的男朋友邀至庄园,让他们“过过那儿的生活”—正如他所言—然后将其挤出家门。
雷喜欢这个住庄园宅第的建议,但也许迪克是在试探他呢,于是他便说:“我们可不住在庄园里。”
“你知道我的意思。”
德罗夫一家原本没有任何假期计划,雷对迪克的建议想得越多,他就越加喜欢了。他一到家,就把这事告诉了埃莉诺,但是马上被她否决了。“我觉得我们家出去度假时带上那个年轻人绝不会让他有丝毫的局促不安。他和佩妮会兀自出去一整天,而我们则在担心他们在干什么。在这个时候到法国南部去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不过问题倒是解决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小伙子告诉我,假期的时候他不会违背我们的意愿带佩妮出去的。他说他理解我们的苦衷,也赞成我们的想法。佩妮大发雷霆,也早准备跟他一刀两断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反而不好。”雷说道,“我的意思是,他是在安抚你,不是吗?我是说,他很聪明。”
“他说他的家人都是基督复临会安息日教徒,这就是为什么他在星期六从不参加摩托车越野赛。他说他们一家都是虔诚的教徒。”
“什么是安息日?”
“那是一种精神仪式,属于教派的一种。所以,当他说他不会在没有征得我们许可的情况下在节假日带佩妮出去时,我唯一的疑惑就是,为什么他觉得可以带一个没有监护人陪同的女孩出游。当然,前提是我们同意这次度假。”
雷走开之后,在一本百科全书里查阅什么是基督复临会安息日教徒,然后回来,说安迪在撒谎。安迪并不是这个美国教派的教徒,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其中的一员,这分明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是如此敦厚,不可能这样无中生有。”
“如果他说是救世军,我倒会相信了他。不管怎样,他们不去了吧?”
“是这样的吧。”
“我还是觉得他在愚弄我们。他看起来并不像我心目中的基督复临会安息日教徒。”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佩妮仿佛不再是个女学生,而成了一个少妇。雷和埃莉诺都注意到了她的某种变化,但还是对她的这一转型并不十分确定,因此,没有什么议论。他们唯一确定的是,感觉自己衰老了一点,但他们绝对不是性喜内省的人,即使他们想,他们也不会知道该如何讲清楚。一周复一周,阳光如此灿烂,天气异常炎热,围场中的草呈银灰色。安迪来的次数少了,而佩妮似乎也对此毫不在意。她说他现在在贝辛斯多克干一件大事情。她再也没有谈起要和安迪出游。在那些令人窒息的夜晚,佩妮都在熬夜准备考试。对此,雷感到很欣慰,但同样也很疑惑。如果她和安迪有过什么口角,那应该在某些方面有所表现啊,但是佩妮看起来很平静,所以雷只能认为他对基督复临会安息日教徒的所言是真的,而且不信教的佩妮(她拒绝接受施礼,说她不能作不实之词)已被甩。而埃莉诺坚信佩妮已经看穿了安迪,一切都如她所料,她感到很高兴。不管这个世界变化几多,佩妮还是很像她母亲。
埃莉诺现在同意了去戈尔夫朱安的主意,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度假计划。现在安迪的因素已经消失了,猜想佩妮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果不其然,她没有从中作梗,雷认为这一迹象进一步表明佩妮已不再处在稚嫩阶段了,而埃莉诺的考虑却更为慎重。他们一家三口—雷、佩妮还有埃莉诺自己—到法国一个极其普通的地方去度一个劳累而又拥挤的假期情有可原,因为佩妮如今表现得还算通情达理。这个天真可爱的女孩正等待着她的高级考试成绩出来!然而,她果真是表面上那样天真可爱吗?佩妮如今不再提起安迪,脸上则时常流露出蒙娜丽莎般似笑非笑的笑颜,埃莉诺对此感到不安。那笑容背后肯定隐藏着更多的东西,而不单单是对考试的自信。埃莉诺怀疑有更深的东西隐藏在她心里。
白天自驾车,晚上换乘渡轮,轮番几次后他们来到阿维尼翁,正好赶上吃饭。他们在维尔纳夫睡在一顶蚊帐里,雷决定在那里多待几天,好好欣赏周遭的风景。当他们晚了四天到达戈尔夫朱安时,安迪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他那辆活像甲壳虫的摩托车—全是触须、触角、轮子和一只红色油箱—停在一片橘子树下。
唯一没有惊讶的是佩妮。如果安迪没有出现在那里,她倒是要惊讶了。安迪已经在摩托车旁边搭起了一个小帐篷,自己则站在那里,只穿着一条蓝色短裤,拖着凉鞋,看起来皮肤很白,很不成熟,但是胸前有着浓密的胸毛。
“我快要急死了,知道吗?还以为你们掉进沟里去了。”安迪看没人回答,就继续微笑着滔滔不绝道,“见到你们真高兴,就像那天晚上九点钟把佩妮带回家一样高兴。”
“这么说,这是计划好的喽!”埃莉诺转向佩妮,佩妮一言未发,只是当安迪过来亲吻她的时候害羞得脸红了。
一想到安迪和佩妮在他背后密谋了这一切,连雷也气闷了。“你想到他会在这儿吗?”
“是我告诉他我们会在哪儿度假的。”
埃莉诺十分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是除了随后的事故之外,旅程倒一帆风顺。埃莉诺和雷在观风景、晒太阳浴的时候,安迪和佩妮开始滑水撬。埃莉诺思忖,这也许是佩妮最后一次和家里人一起度假了,也在想应该感谢佩妮,是她把这种向自主度假的转变做得如此毫无痛苦。明年佩妮就上大学了,毫无疑问她会和大学里的同学一起出游,那时安迪当然就再也插不进去了。
安迪邀请他们一起去吃晚餐。大家就别争了,他说。他们都是他的客人,他负责付账,而由雷来选酒。这完全跟德罗夫一家通常的做法背道而驰,但是雷说“好的”,所以他们来到安提贝,在当地一家饭店的水上吧台用餐。
安迪告诉他们,他在家乡的建筑业摇摇欲坠。很多企业都已破产。不过,他还算好。他在银行里有五千镑的存款,还有,他认识一位行将破产的小建筑商,他花区区几个小钱就能赢得他的善意。他门路很广。
“你们知道吗?能让银行借你钱的并不是你的账簿。我可没有账簿,对吗?真正重要的是你是干什么的。然而,我长远的目标并不是建筑业,而是财产,做买卖。这就是我的看法。雷,还有你,埃莉诺,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一定知道这奥秘,否则的话,你们也不会走到今天的。”
他早就开始直呼其名了。埃莉诺很是讨厌,但是雷觉得无所谓。他之所以不太介意,是因为与安迪相比,有些已成为百万富翁的外套王老五更加粗野无礼。
事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安迪正在滑水撬的时候,突然撞上了什么原本不该出现在那儿的东西,然后就被猛地弹到了一艘船里,结果造成两条肋骨碎裂,一根锁骨折断。他在当地的医院接受了治疗,但让安迪担心的是他该怎样把他的摩托运回英国。他伤势这么重,是不可能把它骑回去了。
雷独自沿着海滨人行道漫步,选了一家能够坐在室外餐桌边的饭馆喝了杯咖啡。他凝视着湛蓝的大海和来来往往的帆船。他想,回国的时间已到了。毫无疑问,安迪已投了保险,他和他的摩托车会被运回英格兰的。但这样做是一个良策吗?人生错失了一次次挑战,而这一次,一向稳扎稳打,不冒风险,正值中年的他可不会躲避了。说实在的,他会欣然地接受这一挑战。这次,他要自己骑车回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命丧途中,但这一不确定恰恰意味着这是一个严肃的壮举。庄严而又欢乐。他期望已久了啊。这既不是亚马孙河上的独木行舟,也不是与电影明星的一场热恋,而是他这个年龄的人最为明智的期待。
安迪笑了。“你不能骑我的车,雷。它已担了保,明白吗?这车只为我担保。其他任何人骑的话,担保就作废了。”
安迪扎着绷带,上半身涂着石膏,左手吊在胸前。都扎好了,他说,可以给食人族烤了,他就像只感恩节火鸡。但这并不阻碍他去寻找那次意外事故的目击者。回国后,他要以伤害罪起诉这个滑水运动场。
雷解决保险问题。他拜访了戛纳市政厅,以确认他有正式的旅游证件。他也给巴黎打了几个电话。这一切花了好几天,而且有一位官员似乎想要他的指纹,想从中捣鬼,使事情一拖再拖下去。当一切文件准备就绪后,雷却发现埃莉诺竟然又故伎重演,不让他骑摩托车回家。她说摩托可托运回家,他们自己的沃尔沃小汽车能装下所有的人,包括安迪。
“铁轨上可是有很多小偷小摸的。”安迪说,“用货运送会发生什么呢?再见到它时轮子都没有了!”
雷早已经在安迪的监督下试开了几圈。事实上,驾驶这辆摩托比驾驶他那老式的诺顿要简单得多,因为启动踏板能在第一时间就能发动起来,而且,虽然它有五个速挡,但由于可以灵便地用脚控,所以换挡也更容易。这辆摩托没有像诺顿那样有很多手动的东西,它更多的是由脚来操纵,所以雷自信不会出车祸。穿好安迪的防护衣服,戴上头盔,雷骑到了格拉斯又折了回来,他对自己能够自如地控制这辆车不再那么理性了。
“不行。”埃莉诺说。佩妮也不赞成他。安迪有点担心了。
“你们坐车,我尾随你们。”雷说道。
他是如此坚决,于是他们做出了这一妥协。一两个小时后,雷感到这摩托车似乎憋足劲儿往前疾驰。他一下子超越了他们。他在他们的制止声中在笔直的道路上一往直前。道路两边的白杨树嘘嘘作响。是的,把埃莉诺和其他人抛在后面紧追他,这有点不公平,也有点残忍。由于交通日渐拥挤,他们是不可能赶上他的了。看来,他得在某个地方停下来等一等他们。然而,车子跑得多么欢畅,他不断地向前向前。穿着安迪的防护衣,雷感到自己坚不可摧。他义无反顾地往前挺进。他是—好吧,谁知道这辆摩托车给了他何等的自由和力量才让他产生了如此英雄般的幻想?
就这样,他飞驰前进。他不知道是否该停下来等候其余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已恶魔附身,而勇往直前。奔向哪儿呢?他不知道。按计划他应该向多佛进发,但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去马赛吗?去突尼斯吗?他不过是想要好好地弥补过去曾经错失的欢乐罢了,而且他越往前奔驰,他对欢乐的期待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