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有这样一个国家:
立国之时,它尚是一个地处偏僻的蕞尔小邦,“土不过同”。所谓同,即方圆面积五十里,其版图之逼仄,可见一斑。然而,在以后的几百年间,它的疆域开拓至半个南中国,成为“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的声势煊赫的东方第一大国。
立国之初,它的国君,因为爵位卑微,在周天子举行的诸侯盟会仪式上,无缘正式盟会大典,而在一旁默默看守祭天的火堆。但是,数百年之后,这个国家的国君居然陈兵周郊,问鼎周室,雄霸天下。
是谁主演了一曲如此跌宕起伏、荡气回肠的历史大戏呢?
它,就是在春秋战国时期鼎盛一时的楚国。
按照文献记载,楚人先祖缘于祝融。1987年,荆沙铁路考古队发掘湖北省荆门市包山楚墓,墓主人陪葬品楚简中明确记载墓主人祭祀的祖先的名字,祝融赫然位列其中。这是证明祝融是楚人祖先最有力的实物证据之一。
祝融的后裔,在历史的交替、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或被消灭,或被同化,至夏、商之际,唯有芈姓季连部落顽强生存,成为楚人血脉仅存的一支。商朝建立后,芈姓季连部落迫于商的威慑,从中原地区逐步南迁到淮水以南、汉水流域和荆山地区,与当地土著民族相结合,从而形成一个新的民族,即文献所称“荆楚”、“荆蛮”、“楚蛮”、“蛮荆”民族。所以,楚族从其主源看,是源自以黄帝为代表的华夏集团;而从其群体看,则是华夏族与南蛮相融合而成的民族群体。
商代末年,楚族出了一个著名领袖鬻熊。因此,后来楚的国君,便以熊为氏,如熊丽、熊狂、熊绎、熊艾等。与楚族逐渐成长壮大相反,商王一代不如一代,殷商江山风雨飘摇。鬻熊敏锐地看到了商王朝的腐朽与没落,审时度势,及时地投靠了“西伯”(周文王),并与其他各地方国部落,共同参加灭商的斗争。鬻熊因此得到周王室颁给的“子”的名分。所以,鬻熊既是楚族的杰出首领,也是楚国最早的缔造者。楚人后来感念其功,把他与祝融一样,奉为祖先祭祀。
在鬻熊第四代孙熊绎的时候,周王朝正式给楚以“子男”封号,还分封了相应的地盘,据说就在荆山脚下。《史记?孔子世家》记载:“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说明当时楚版图促狭,不过方圆五十里。熊绎被封以子爵,颁给封地,标志着周王室正式承认楚。楚人鲤鱼跃龙门般从部落进入到诸侯国的行列,意味着楚人建国的开始。但是,当时楚国国土面积不过区区五十里,小得可怜。而且熊绎受封,只是一个挂名的诸侯,根本没入中原诸侯的法眼,根本不能与中原诸侯同起同坐。有一次,周成王在岐山之阳召集诸侯举行盟会,熊绎首次以诸侯的身份出席这次盟会,但因身份卑微,在如此隆重的场合,只能担当守“燎”一职,就是看守祭天的火堆,却无缘参与正式盟会仪式。
尽管地处偏僻,地位卑微,但是立国之初的楚人,并没有自暴自弃,他们在熊绎的带领下,在荆山深处的丛林中,刀耕火种,艰苦创业。对于这段极度艰辛的历程,楚人的后裔总是难以忘却,他们无限尊崇地回忆:“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简陋的柴车)蓝缕(破旧的衣裳),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筚路蓝缕”因此成为后来常用的成语,借以形容创业的艰辛。正是从莽莽荆山出发,楚人创造了八百余年的精彩与辉煌。
熊绎五传后嗣的时候,楚人有幸又迎来一位杰出的君主:熊渠。
熊渠颇有胆气和勇力,尤其擅长射箭。司马迁在《史记》中对熊渠的射箭技术赞誉有加,认为就连射落过九个太阳的后羿也无法与熊渠媲美。一天夜晚,熊渠正急着赶路,突然听到草丛中发出一阵奇异的响声,他急忙停下脚步,机警地朝四周望去,猛然发现一只大老虎就趴着前面不远处,他赶紧弯弓搭箭,只听见“倏”的一声,那老虎就一动不动了。待他上前一看,惊讶地发现,哪有什么老虎呀,不过是一块巨石横卧在那里罢了。再去拔那箭头,竟然深钻入石头怎么也拔不出来了。这就是熊渠“射石饮羽”的典故。这个故事和后世广为流传的李广射石如出一辙,但时间却早了700余年。
熊渠不仅力气过人,而且胆略超群。他利用周王朝内外矛盾重重、统治不稳的时机,采取远攻近交的策略,首先团结江汉流域的群蛮百濮和大小方国部落,史称“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当在江汉间立足后,即开始开疆拓土。熊渠向西攻下了大国庸,向东一直攻打到鄂(今湖北鄂州市境)。在鄂境内,有一处著名的铜矿――大冶铜绿山。在当时,铜可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熊渠兵锋直指鄂,占领了包括铜绿山铜矿在内的广大土地。掘取长江中游的铜矿,是熊渠一生所作出的最重大的决策,也是他所建立的最辉煌的功业。仰赖丰富的铜矿,楚国制造了锋利的武器,组建了精师锐勇,为楚国的振兴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熊渠不失为楚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对楚国的崛起与楚文化的孕育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就这样,从熊绎至熊渠(约前1042-前877年)的100多年间,楚国由弱变强,逐步摆脱了周王朝的束缚,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此后,楚国历经若敖、蚡冒、武王、文王、成王、穆王时期,楚国国力逐渐增强,崛起之势,隐约可见。
公元前613年,年轻的楚庄王即位,其时尚不满20岁。当时,楚国国内政治腐化,奸臣争权夺利,政权极不稳定。在这种情形之下,楚庄王主持朝政,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他经常叹息:满朝文武大臣虽多,却不知到底谁是真心辅佐自己的贤臣良相,谁是祸国殃民的贼子奸臣。
为了辨识忠奸,楚庄王决定“以静观动”,上演一出宫廷“选秀大剧”。楚庄王通过暗中仔细观察,终于看清了群臣中孰忠孰奸。于是,当机立断,罢免奸佞小人,选用忠良贤臣。成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出自这场宫廷“选秀”。同时,庄王还大刀阔斧地进行政治、经济和军事改革,广揽人才,兴修水利,重农务商,整饬军事,为楚国争夺霸业打下了坚实基础。
公元前606年,楚庄王率领大军北上争霸,饮马黄河,问鼎中原。楚庄王观兵周疆、问鼎轻重,是中国历史上一件大事。它标志着南国之楚,已深入中原,深刻地影响着中国历史与文化的发展,后人称之为“天下大事尽在楚”。楚庄王一生戎马倥偬,南征北战,“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称霸中原,威播四方,楚国霸业进入到鼎盛时期,他也成为赫赫有名的“春秋五霸”之一。
进入战国,楚国渡过短暂的一段沉寂与低迷后,再次强势崛起。至楚宣、威王时期和怀王前期,楚国一跃成为一个雄踞南方的泱泱大国。《淮南子·兵略训》说:“昔者楚人地,南卷沅、湘,北绕颍、泗,西包巴、蜀,东裹郯、淮、颍、汝以为洫,江、汉以为池,垣之以邓林,绵之以方城,山高寻云,溪肆无景。”见于古文献与考古发掘资料,在此广袤的地域中,设有郡、县、州、邑及封邑名的多达一二百个。其时,楚国疆域包括今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浙江全部,以及陕西、河南、山东、广东、广西、四川、贵州、云南等省区的部分地区,几乎囊括半个中国,成为当时地域最广、人口最多、实力最强的国家。后人谓楚国“江山五千里”,应该是实至名归的。在这一辽阔的地域中,居住着众多的民族,按《礼记·王制》的说法,所谓“中国”和“四夷”无所不包,故楚国是我国古代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楚国对境内各族,始终实行“抚有蛮夷,奄征南海,以属诸夏”的开明政策,成为我国古代南方的一个民族融合中心,对我国民族融合与中国统一,作出了重大贡献。
楚怀王即位后,重用屈原等贤良大臣,针对时弊进行一系列的革新。屈原主张修明法度,以法治国,大力培养人才,选贤授能。但是,屈原的改革措施遭到楚国贵族的坚决反对。楚怀王忠奸不分,态度转变,终使改革无疾而终,国力大大削弱,国土大片沦丧,楚国再度由盛转衰。公元前278年,秦国大将白起带兵南下,长驱直进,攻入楚都郢。同年五月初五,屈原悲愤交加,投汨罗江自尽。
公元前223年,秦国大将王翦率部攻入楚都寿春,俘虏楚王负刍。至此,富有传奇色彩的楚国宣告灭亡,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南宋诗人陆游在《哀郢二首》中,深有感触地写道:“远接商周祚最长,北盟齐晋势争强。章华歌舞终萧瑟,云梦风烟旧莽苍。草合故宫惟雁起,盗穿荒冢有狐藏。《离骚》未尽灵均恨,志士千秋泪满裳。”楚国是我国周代历史最长的古国之一,若从周初立国算起,至公元前223年秦灭楚为止,历时800余年。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楚国既融汇中原诸夏传统文化,又吸收本土民族的文化,创造了高度发达且风格独特、“亦夏亦夷”的荆楚地域文化。漫长的积聚,终于迎来新的崛起。春秋战国时期,荆楚地区的文化发展走上了一条个性化发展的道路,青铜冶铸技术高度发展,丝织刺绣技术后来居上,木竹漆器流光溢彩,老庄哲学独树一帜,屈骚文学“别创新体”,美术乐舞动人心魄。楚文化博大精深,精彩绝伦,不仅与中原文化比肩而立,竞趋争先,而且在很多方面已达到能与古希腊文化相媲美的高度。特别是在楚国发展壮大和楚文化的形成过程中,楚文化的优秀内涵与卓异精髓日益凸显,我们将其归纳为五种精神:即筚路蓝缕的艰苦创业精神、追新逐奇的开拓创新精神、兼收并蓄的开放融汇精神、崇武卫疆的强军爱国精神和重诺贵和的诚信和谐精神。由楚人创造的楚文化精神沾溉百代,流泽万世,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笔宝贵财富。
(刘玉堂张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