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他保安来之前,老沙找到机会溜出钢厂,找到神偷所在的宾馆。刚一敲门,神偷就把门拉开了,老沙看得出来,神偷和嫣儿也是一晚上没睡觉,通宵在做事。
“我以为黑林子够诡异,没想到钢厂里更邪行!我早说过那地方不对劲,被我猜对了。”老沙坐到椅子上,开门见山地说。
“你发现了什么?”看着老沙的表情,神偷皱起眉头。
“阴兵过道。”老沙说到这四个字时,仍感觉心有余悸,“不止这样,还有更神秘的东西。”
“阴兵过道算不得什么,科学能解释。”嫣儿浅笑,手上转动着钢笔,“你的胆子怎么变得越来越小了?”
老沙觉察到嫣儿语气里的轻视,顿时明白神偷把黑林子里的事情跟她说了。
“不是我胆子小,是的确出了大问题,我们情况未明,这一仗,打得十分冒险。”老沙有点火气。
“其实,老沙你有没有想过,有守陵人的古墓,里边的东西,一定更完整,更有价值。”神偷说。
“你是不是听了她的蛊惑!”老沙霍然站起,指着嫣儿质问。昨晚上,神偷听到有守陵人时,本有退走之心,现在这么坚定,肯定是听了嫣儿的话。
嫣儿神色没变,继续转钢笔,双眼盯着前面的电脑显示屏。
“我们都快老了,不趁着现在手艺还没丢,大捞一把,以后想捞也没机会!凭我们三人联手,难道还有办不到的事?以前那次,不是就得手了?”神偷苦劝老沙。
“那一次我们只差一点就栽了。那是运气好,我们不会永远有那么好的运气。”老沙不顾嫣儿在场,把上衣脱下,给神偷看。
“你怎么耍流氓!”嫣儿赶紧侧目,嘴里大骂。
神偷看见老沙胸口的伤,还没来得及包扎,那是昨天晚上水井炸开时,被钢片划到的。老沙又转过背,把背上撞到的瘀伤给神偷看。神偷看后,沉默着没再说话。
老沙说:“古墓还没进,我就成这样了……”
嫣儿没好气地说:“那是你本事不行,怪得了谁。”
“这件事,我不干了。神偷,兄弟不仗义,对不住了……”老沙拱拱手,穿上衣服扭头就走。刚走到门外,老沙就听到嫣儿说:“这人怎么这样啊,做事半吊子,没有一点江湖规矩,难怪到这把年纪了还孑然一身,混不出名堂。”
神偷说:“不能怪他,这件事本来就跟他没关系。我们的确是强人所难了。要不是我对你有承诺,我也想撤了。这笔买卖有难度……”
“现在所有的电子仪器都出了问题,那么贵重的探测仪,也是时灵时不灵。这钢厂地下,肯定存在影响磁场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古墓里的某种物品,这件物品肯定价值连城,足够我们下半辈子无忧无虑地生活……”嫣儿说。
老沙正往下走,隔得远听不清,他也不想偷听。他现在想得很清楚,等在虎符镇办完最后一件事,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听到这里,我笑着问老沙:“你是被阴兵过道和血脚印吓到了吗?”
老沙抽了口烟,把烟气吞下去,良久没有吐出来:“说不怕,那是假的,没有谁遇到那种事情会不怕。但还不至于吓得跑掉。”
“那你有了离开的心思,是因为那些守陵人?”我很好奇老沙为什么要走。在我看来,老沙胆子很大,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有退却的心思,譬如说我,如果遇到这样诡异的事情,一定会想继续探个究竟。守陵人,阴兵过道,神秘古墓……任何一样,都值得我们好好探索一番。毕竟这些东西可遇不可求,有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遇上其中一件,老沙运气好,一晚上什么都遇到了。
老沙说:“一开始,我就不停地跟你强调过我的直觉。直觉让我走,是一部分原因,守陵人的存在,是一部分原因,但最大的原因,是我终于看清了前人修建钢厂的真正目的!”
我静静地望向老沙,想了一会儿,有什么在嘴边呼之欲出。老沙也许是看到了我眼中的光芒,明白我猜到了,当即笑着说:“对,就是那样。”
我兴致勃勃地说:“就当前来看,钢厂里有钢铁、水、炉火,土和木,当然也不缺少,只要用一定的规律排列起来,就是一个五行阵。我对墓葬风水不太懂,但我知道阴阳五行,是墓葬中极为看中的东西,特别是北方,少数民族崇尚自然,遵循五行相生,生生不息的道理。但从钢厂建立的时间来看,这个五行阵不可能是古墓的一部分。它是后来才建造的,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它跟之前的‘卐’形钢管一样,起到的是镇邪的作用。”
老沙点头:“我跟师父学了点皮毛,所以发现了这个事实,无论是钢厂的建筑外形,还是通水钢管引导水流的走向,甚至是地下及周边水流的走向,以及高炉转炉的安放位置,都经过特定的规划,这与一般的建筑规划不同,走的是风水里面的路子。”
“现在显而易见了。地下的古墓肯定不简单。”我说。
“尽管我意识到了,可我没有走掉。”老沙轻叹。
“说实话,除了好奇你想走的原因,我更好奇你为什么又留了下来。”我说。因为我清楚老沙做出离开神偷的决定,并不容易,既然要这么做,一定是深思熟虑过,除非有更重要的原因,他才会留下。而这个原因,不会是因为神偷。在老沙决定离去的时候,他是想让神偷和嫣儿脱身。没有他,神偷和嫣儿不可能下古墓。换言之,他们两人成不了事,也就不会有危险。
“黑林子那个地方,是我陷入虎符镇这件事里不能自拔的关键点。”老沙吐出一口烟,接着又吸了一口。
我忽然发现,老沙手中的那支烟,燃烧得很缓慢,一支烟,十多分钟还没抽完。
老沙来到钢厂,喊了四个年纪超过三十岁的保安,再次到黑林子里。他们虽然过了三十岁,但都不敢去黑林子,直到老沙说大拿和二子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说了他亲自去过,并且全身而退的事实之后,那四个保安才犹犹豫豫地跟着进去了。至于那些村民是守陵人,黑林子是他们搞的障眼法,老沙则隐瞒了没说。老沙之前做过记号,沿着记号,五人很快就摸到了黑林子深处——村民曾经祭祀的空地处。一到这里,老沙心说坏了,空地上没有人,大拿和二子不见踪影。那个埋着石敢当的坑被人重新盖上铁板,铁钉也打回去了,并用土掩埋了起来。
“是不是带错路了?”一个保安问老沙。
老沙摇头说:“就是这里,不会有错,大家分头找找,记着不要发出太大声音,也别走太远。”一个保安不耐烦地打断:“我们都知道,你是外乡人,哪里有我们清楚。”说着,保安们就两两分开,去找大拿和二子。
老沙仔细观察着附近,看看有没有打斗痕迹,大拿有功夫在身,一般人对付不了,就算被人制伏,也会留下很多线索。结果却超乎老沙预想,周围没有任何搏斗过的迹象。
没多大一会儿,保安们陆续回来,都表示没有看到人,其中一个保安急切地说,身上很痒,要回家洗澡。老沙看他脸上果真起了不少小红包,不知道是被蚊虫叮咬,还是过敏,被挠得很厉害,不知不觉间就抓破了皮,却浑然不知,继续抓挠,挠得满手是血。
“你刚刚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老沙问。
那保安想了下,就说:“我什么也没做,就喝了口水,然后没多久就感觉痒。”
跟那名保安一组去的另一个保安点头,说的确是这样。
“奇怪……怎么不痒了?”先前那个保安说。此刻,他的脖子划拉开一道口子,往外渗血,可他似乎也不感觉痛,也不担心,只是不停地用手在脖子处瞎抹,仿佛那不是血,而是汗水。其他保安都被吓住了,距离他远几步。老沙明白这保安中了毒,甚至导致神志不清。
“你们赶紧送他去医院,晚了,会出大事。”老沙交代道。
“我们要怎么出去?”一名保安环顾四周,“哪里有记号?”
老沙一怔,望向之前在树干上用刀刻下的记号,那些记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林子里看不见太阳,四周看起来也都差不多,根本没办法分辨方向。大拿和二子不见了,老沙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他的几个保安也奇怪。对老沙就有点说话不恭敬,认为老沙刚来的一个保安,稀里糊涂地把他们弄到这个林子里来,简直是在犯毛病。老沙心里慢慢盘算,二子是个怂货,如果他失踪了还好解释,多半是因为害怕,跑到林子里躲起来了。可是大拿不是那样的人,大拿单纯,就想着把铁板下的两个孩子给弄出来。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大拿身上有本事。他和大拿在林子里过了两招,知道大拿不是一个普通的退伍军人,大拿的确是有功夫,而且他的身手并不是普通的武艺,而是某种秘传的武功。
老沙对我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迫不及待地想表达他的意图。
“那个大拿,”老沙说,“他经历的事情,我不在,不过所有的事情,他后来都对我说了。”
“我懂。”我明白老沙的困惑,他怕如果不用他亲眼见到的场景来说这个事情,我会质疑他叙述的真实性。于是我接着说,“没事,你就告诉我大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面你就用他告诉你的方式,给我说,我能理解。”
“到底是写小说的,”老沙轻松起来,“我知道这个意思,就是说不出来,但是你这么一说,就把我的想法给说出来了。”
“好了。”我笑着给老沙递上一支烟,“我倒是对大拿身上的什么秘传武功非常感兴趣了,根据你的叙述,大拿在你做这笔买卖里,因为他功夫的缘故,会起到一个很重要的作用。”
“确实啊,”老沙说,“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事情多了,那个虎符镇钢厂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大有文章。但是我先说说大拿的事情。”
“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功夫?”
老沙点点头,继续说:“先说武术,现在动不动就是什么全国性的武术比赛……”
我哈哈地笑了起来:“那是花拳绣腿,根本就是表演性的,没有实战的价值,跟体操和跳水一样,花架子,也不光这些武术运动员,那些在街边卖艺的,也都是这个路数。”
“差不多,”老沙说,“但是武术是我们的国学,流传了几千年,你觉得仅凭一些花架子,能延续这么久吗?”
“我听说过,”我对老沙说,“有些武术家,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对,这就是另一个层次的功夫。”老沙说,“和那些表演性质的武术不同,中国各地的确有很多武术名家,比如太极拳、八极拳、咏春、洪拳……南南北北有很多流派,都是有真的高手的。他们的武术,就不是普通的表演了,是能够真的拿来搏斗的,并且很有效。”
“这就是真正的武术大师了。”我附和着老沙,可是我看到老沙慢慢地摇头。
老沙停顿一会儿才说:“真正的高手,一般人都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你说的是隐世高手?”我说到这句时,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这样聊下去,讲出来的故事就越来越玄,会向着不真实的道路发展,我可不愿意陷入这种结果。
“你怀疑有这种人?”老沙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情绪。
“我当然不怀疑。”我说,“只是隐世高手这种词汇,一般会让人觉得不靠谱。毕竟和现代社会,以及现代文明相隔甚远。”
“其实一点也不远。”老沙露出一点笑意,似在嘲笑我的无知。
我猜不透他笑容里的意味,只好不出声,等他继续往下说。“现代武学史上,有一个影响到全世界的宗师级人物,他就是一个隐世高手。可惜,他太过于锋芒毕露,忘了收敛和训诫,最终没能得到好结果……”老沙说,“史书上其实也出现过不少,但他们都不是隐世高手,我只能说,他们是其中的一脉传承。一旦露了行迹,就会招致噩运,所以你看他们,没几个有好下场……”
“难以置信。”我隐隐猜到了老沙的所指,“你了解到的,果然是我不了解的层面。”
见我相信,老沙笑了下,继续说:“既然你懂了,信了,那我就继续往下讲,从大拿这里讲。”
经过交手,老沙是完全相信大拿有秘传武功的。姑且简称为秘武,这种功夫,跟某些秘术一样,是没见过的外人难以想象的,它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无法用常识和常理来推断和解释。既然说到大拿,那现在就要回过头,从小孩失踪那晚的黑林子说起。
大拿打开铁板之后,搬不动石敢当,所以决定留下来,让老沙出去找保安来帮忙。但等了没多久,大拿就等得不耐烦了,他知道把人埋到地下,如果不尽快解救,会是怎样的后果。
“二子,我们再来试一试。”大拿按捺不住担忧,再次走向石敢当。他看得清楚,石敢当压着的下面,一定有个孔洞,只要搬开石头,就能进到地底救人。
“刚刚老沙在,你怎么不要他一起搬,现在我们两个人,怎么能搬得动!”二子很不情愿。
“算了,你个懒货,你他妈的除了会吃肉,还会干什么!”大拿气急败坏地骂开了。他当然明白石敢当有多重,就算三人一起动手,也一定搬不动,他只是很不喜欢无能为力的感觉。就算无济于事,也不能干坐着等,大拿就是这么个性格。又不知等了多久,老沙还没回来,大拿等得心里急躁,来来回回地踱步,二子不敢触霉头,干脆坐在一旁不出声。
“二子,你说老沙会不会跑了,不管我们了?”大拿问二子。
“我怎么知道?”二子翻着白眼,“他是你招的人,你比我清楚。”
“老子让你跟着他,你偏不跟,脑子真是短路,那么明显的意图你都看不懂!”大拿骂道。
“我又不傻,老沙那手腕粗过大腿,要对付我,我哪里是对手。”二子嘟囔着。
“你还好意思说……”大拿挥手作势要打二子,“我身边就没一个靠得住的货色,老沙这人,在我面前露了相,肯定要开溜,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意图,但他肯定不是个正经保安!”
老沙越久没到,大拿就越不安,又熬过两三个小时,实在没心情再等下去,就朝林子外走。指望不上老沙,最终还得靠自己,但心里已经做好打算,要是再遇到老沙,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过,老沙进黑林子时,有心计,做过记号。大拿没做过,而且也发现不了老沙的记号,这下糟糕,就算想往外走,也走不出去。
大拿和二子,乱走一气,却怎么都走不出黑林子。第三次,两个人又回到了原地,就是村民安置石敢当的那个地方。
“李队……”二子缩头缩脑地说,“咱们又碰到鬼打墙了,这地方真邪门。”
“哪有什么鬼,我看是有人装神弄鬼!”大拿天生不信邪,大声叫起来,“给老子滚出来,让我瞧瞧你的真本事。”
“弄鬼……鬼……”“真本事……”“本事……”
黑林子里产生了无数回音,但声音变得很诡异,就像有无数奇怪的动物,在模拟大拿说话。大拿的声音十分浑厚,充满阳刚气,可回音阴柔尖锐,怪腔怪调的。
“求你了,别再喊了。”二子头皮发麻,紧贴着大拿,轻声轻气地说,“别把邪行的东西给招来。”
“你要早跟老沙走,不就没这种事了。”大拿一点儿不怕,“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看你,平时就没做什么好事。”
“我才二十多岁,没娶老婆,没生儿子,我不要死在这种地方,你行行好……”二子搂着大拿的腰。被一个男人抱着腰,大拿很不舒服,把二子的手掰开,笑骂道:“你个怂货,敢不敢爷们点。”说实话,大拿这时候也有点怕了,黑暗之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无论他俩说什么,都会重复好几遍,而且音调极其古怪。就算不信邪,也瘆得慌。
忽然,大拿感觉手上很怪异,二子的手竟然跟树木一样冷硬。大拿慌忙低头,猛然发觉,缠在腰上的哪里是二子的手,根本就是黑林子里的怪树,树枝活了过来,把他越缠越紧。
而且,大拿的脚下逐渐悬空。怪树要把他拖离地面。二子不知道去了哪里,看不见人影。
大拿长这么大,还没亲眼见过这种奇景:就那么一瞬间,周围的世界完全变了。黑林子的古怪,终于显现了出来。大拿虽然年轻,但越是临近危险,他越是沉得住气,顿时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眼睛在这时候,不可靠。他的身体陡然变重,朝下方压去,双脚稳稳当当地站在地面上。他这一招,从表现来看,跟“千斤坠”极其相似,千斤坠这个词,在很多武侠小说中都见得到,算不上什么稀奇的武功,当然也就不是什么秘传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