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就颤巍巍地说开了,原来这黑林子就在虎符镇旁边不远,从古至今都没什么人进来过。这林子里从来没什么野兽飞鸟,可经常有人在林子边上看见动物的尸骸,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死在了林子边缘。所以当地人把这片林子叫黑林子,意思就是里面都是黑森森的,一个活物都没有。当然也有人进去过,成年人进去一般都还好,可是也流传过年轻人进去就出不来。于是就成了禁忌,三十岁以下的人,千万别进去。还有一件事情也是个禁忌,就是不能在林子里砍柴火。北方的农村,家家户户冬天都是要烧炕的,但愣是没人敢在这林子里砍柴,只在附近贫瘠的山头上弄柴火。20世纪50年代“大跃进”,土法炼钢,有几个胆大的公社成员不信邪,硬是要在林子里砍树。结果七八人进去,一根木头都没弄出来,人吓得魂都没了,问他们看见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其中有个人吓傻了,现在还在镇子上晃悠。老沙听了二子的诉说,心里盘算,这种地方,他以前也接触过,一般都是这样,有种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在作怪,然后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二子把这段话说完,三个人渐渐地已经走到了林子深处。大拿就说:“我们也走了好几分钟了,怎么一个找孩子的村民都看不见。”
老沙听了这句话,心里就犯嘀咕,就问二子:“你确定是两个孩子走丢了,那些村民在找他们?”
“当然啊。”二子说,“我和黑小在门口,看见他们,都在纷纷说着这件事情。”
“村里就你们两个外来人?”
“是的。”二子说,“那个村里穷得很,租他们的房子便宜,其他人都嫌房子不好,只有我和黑小不嫌弃。”
“两个小孩不是走丢的。”老沙说,“这些村民在糊弄你和黑小。”
“什么?”大拿大声说,“老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敢当!”老沙说,“这东西我刚才留意了,这东西的确是镇邪的,但是有些地方,会用小孩守它。”
“你的意思是,”二子说,“其实村里的大人是知道这个事情的,他们故意在我们面前演戏?”
“至少两个小孩的父母很着急。”老沙说,“但是这话他们不能跟外人讲。”
“老沙,”大拿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到处跑,全国各地走遍了,”老沙解释,“知道的东西就多一点。”
大拿和二子听了老沙的解释就不说话了,三个人默默地在树林里行走。又走了约莫二十分钟,老沙又说:“我们得歇歇再走了。”
“你累了吗?”大拿问。
“不是,你看看这个。”老沙指着身边的一个枯树干,上面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是我刚才留下的。我们在绕圈子。”
“鬼打墙!”二子这下吓呆了。
大拿焦急起来,把手机拿出来:“算了,我给刘所长打电话。”
“村民已经报警了。”二子说。
“可是现在我们根本就没看见警察的影子,也没听见警车的警报声。”老沙说,“警察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他们很可能不会到黑林子来找人。”大拿拿着手机拨号码,但是一直打不通,老是无信号的声音。
“信号是满的啊。”大拿焦急地说。
“你看到手机的信号是满格,有个屁用。”老沙说,“手机里面显示的信号格,不见得就是通信基站的信号。”大拿根本就不相信,仍旧拿着他那个老版诺基亚转动身体,找信号。可是电话一直打不通。
老沙冷冷地说:“你带了耳机没有。”
“你问这个干吗?”大拿问老沙,“用耳机就能打通?”
“不是,”老沙说,“你把耳机插上,就能接收波段信号。”
“那不就是收音机吗?”
“就是这个意思。”老沙回答。
“我还真的把耳机带在身上了。”大拿从兜里拿出耳机,插到手机的插孔里。
老沙连忙提醒:“把声音切到扬声器上。”
大拿照做了。手机扬声器里发出嘈杂的声音。
“换换频率试试。”老沙继续指点大拿。
二子突然说:“老沙,你别这样,你是不是在故意吓唬我们。”
“不听明白什么事情,”老沙说,“我们今晚就走不出去,我倒是没事,我已经过三十了。”
“这话又怎么说?”
“都说了和两个小孩失踪有关。”老沙阴沉着说,“世道险恶,如果他们用另外两个年轻人替代呢。”
“他们明明撵我和黑小走,”二子不服气地说,“怎么可能。”
老沙一时语塞,他也没法解释这个事情。大拿手机里的噪声突然就停了,然后发出连续的嗡嗡声,然后里面传来一声女人尖锐的声音!大拿差点没把手机扔到地上。
“是不是一个女人在哭?”二子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怎么……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我听着是在笑。”大拿也颤巍巍地说。老沙把大拿的手机夺过来,放在耳边听,手机里女人的叫声停止了,变成了嘈杂的人声,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嗡嗡地议论什么。这个肯定不是手机接通了收音机频道节目的声音。
“这林子……”老沙说,“磁场有古怪。”
老沙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然后插上耳机,调出收音机的频率,不过我的手机里面收音机的频道都调好了。无论怎么翻台,都是标准的电台节目声音。
老沙突然拿了个东西在我手机旁边晃了一下,收音机里的声音突然就变调了,传出尖锐的啸叫声。我连忙把老沙的手推开:“我刚买的手机,三千多块呢,你别不当个事儿啊。”
很明显,老沙手上拿着一个强力的磁铁,谁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东西,可能是从什么音箱里面拆下来的。
“这个东西,就是我从那个林子带出来的。”老沙把他手中的东西给我看,我看明白了,是一块带着赭红色的石头。
“矿石?”我问老沙。
“不仅是矿石,”老沙回答说,“而且磁性非常强。”
“哦。”我听了之后,就懂了,黑林子下面一定有个巨大的铁矿,所以石头上有磁性。
但是虎符镇附近那个村子的村民,多少年来都不明白这个,就以为是黑林子闹邪行。
我把我的想法给老沙说了,老沙说:“这个石头是我从地面上捡的,并非地下的矿石。”
“就算是露天矿,也不会地面上到处都是这种石头吧。”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老沙在前面已经说过,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所以在虎符镇附近修建钢厂,就是因为有地质勘测队发现了这里有铁矿。老沙的这块石头,让我更有了兴趣,于是我继续听他说下去。
当时老沙说了这个黑林子里的磁场有古怪之后,二子没念过什么书,听不明白老沙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至少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林子里和外面不一样。
三个人就继续在林子里走,老沙就听到类似于巨大喘息的声音,而且这种喘息声,声音还不小。老沙看看头顶,大拿说:“不是风声。”
老沙点头:“你也听见了?”
“难道这林子藏着大型野兽?”老沙问。
“不是一个单独的声音。”大拿站着不动,偏着脑袋凝听,“是很多个声音。”
老沙突然发现,这个大拿的听力是超过常人的,比如现在二子看见他们两人对话,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惶惑得很。而老沙干这一行,本来就有点特别的本领,能听见这个模糊的声音,而大拿却能听出声音的细节。
“距离我们不远了。”大拿说,“我们跟着这个声音走,就不会绕圈子迷路。”
“万一是我们对付不了的东西……”老沙有点犹豫,“或者我们干脆就留在这里等天亮。”
“我们进来是干什么的。”大拿摆摆手,“放心,我有功夫。”
老沙心里想,你有功夫管个屁用。遇到未知的危险了,武功盖世都没辙。但是看见大拿已经穿过密集的树林,强行向前方走去,他也只能跟上。三个人勉强穿过树林,天上的月亮慢慢地从黑云里又冒了出来,光线亮了一点,然后眼前越来越亮。老沙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四五个火把。二子也看见了,连忙要喊。老沙一把把二子的嘴巴捂住了。
火把是被人举在手上的,在火光的照射下,前方是一个空地,四周围着树木。这个密集的林子里,竟然有这么一个开阔的地方。老沙之所以不让二子喊出声,是因为这些人的姿势都很古怪,他们都跪在地上。
大拿相对比二子要冷静很多。招呼两个人和自己一样,都趴下来,慢慢向前面的空地移动。三个人慢慢地爬到了空地的边缘。老沙发现地面变了,自己前方,不再是刚才树林里的泥土,而是坚硬的石头地面。怪不得这块地方生长不了树木。老沙出于职业习惯,本能地打量周围的环境。看到前方的空地,差不多是个半径十一二米的圆圈,而且形状非常规则,黑林子里的树木就均匀地围着圆形的周边生长。这个空地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人为的。二子看见这些人的模样,就是脑袋再不好使,也明白有蹊跷了,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对老沙和大拿说:“他们就是出来找孩子的村民。”老沙和大拿相互看了一眼,都皱着眉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走丢两个孩子的事情,就不是刚才黑小和二子说的那么简单。
老沙继续观察,看到那些村民跪在地上,两手合十,脑袋下垂,都十分安静。月亮的光线更加强了,天上的黑云仿佛在一瞬间全部散尽,月光照射在这片空地上,老沙突然发现,自己能看到的几个村民的脸上有问题。他们脸上黑乎乎的,再仔细看的时候,就分辨出来,他们脸上戴着面具。就在老沙心中一惊的时候,一个村民站立起来。这下老沙和大拿同时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上的确有个面具,面具在月光下泛出赭红和靛蓝两种颜色,上面有两个巨大的眼睛和一对长长的獠牙。大拿反应飞快,早早地就把二子的嘴巴给捂上。果然,二子看见这个面具后,就要惊呼,但是口鼻被大拿紧紧按住,只能发出细微的“嗯嗯”声,就是这个声音,在这一片静谧的环境下,老沙都觉得太大了。
又有两个村民站立起来,他们脸上也戴着面具。然后三个人围着圆形空地的中央——也就是所有人匍匐跪拜的方向,开始慢慢转动。那个巨大的喘息声又出现了,现在老沙和大拿都听出来,这声音就是从每个村民的口中发出的。老沙示意,先往回退退,大拿明白老沙是有话要说。于是三个人又慢慢地在地上匍匐后退。退了差不多二十米,三个人才把一口长气吐出来。
二子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们这是……是在干什么?”
“祭祀。”老沙冷冷地说。
大拿不屑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搞这种封建迷信。”
老沙按了按大拿的肩膀:“听我说,你别看不起这些东西,流传了上千年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看出来是什么讲究了吗?”
老沙问:“你们知道虎符镇这地界上,有寺庙吗?”
“没听说过啊。”大拿回答,“除了附近有个塔林,再就是双柱山上各有一个佛堂,那都是好久之前留下的东西,这里根本就没有和尚。”
“这村子里的人,一直都信这个,”老沙说,“可是他们不愿意让外人知道。”
“那走丢孩子的事情又怎么说?”
“他们也许就是用这种方式在找孩子。”老沙又说,“可能还有别的一些缘故。”
“你刚才问这里有没有寺庙,”大拿奇怪了,“他们不是和尚啊。”
“他们这是藏传佛教,”老沙解释,“和我们平时见到的和尚不一样。”
“我们这里距离西藏一两千公里呢,”大拿说,“哪儿来的西藏人?”
“我看他们的做法,”老沙说,“这阵仗,他们世世代代就是这样过来的。”
“你说他们是西藏人的后代?”
“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有关系。”老沙心里很想把古墓的事情说出来,这样才能勉强说通。可是这种话不能跟大拿说,说了自己的身份就暴露了。老沙正在犹豫,突然听到前面空地上的村民一片喧哗。一个老人的声音在大喊:“有外人!”老沙和大拿面面相觑,然后看向二子,二子连忙摆手,轻声说:“我做什么了啊,我就安静地听你们在讲话。”
村民已经在开始闹哄哄地向林子走来,来回寻找了。老沙看了看身边的树木,全部是枯死的。老沙这才意识到,空地周围的树木全部是死的,连树皮都没了,光溜溜的树干。这些树木死的年头也很久了,地上也没有树叶,连灌木丛都没有。
“我们跑吧。”二子焦急地说。
“往哪儿跑?”老沙回答,“我们在黑林子连方向都找不到。”
“我们不能和他们打架。”大拿说,“那样影响不好。”
“找地方躲起来。”老沙说。
大拿看了看四周环境:“只能爬树了。”
“怎么爬啊。”二子都要哭出声了,“树干这么滑。”
老沙正要主动帮助二子跟着自己爬树。大拿却先开口了:“我背着你。”话说完,大拿把二子背在肩膀上,然后哧溜溜地爬上树,让二子坐在一个树枝上,紧紧抱着树干,在黑夜里,别人也分辨不出来。大拿正要下树,如法炮制把老沙也背上去。可是看到老沙已经稳稳地贴在旁边的一棵树上了。大拿向老沙伸伸大拇指,自己也爬到另外一棵树上。他刚爬上去,站稳,村民就跑到了树下面,四处张望。老沙看见这几个村民连面具都没去掉,脸上是青面獠牙的样子,心里也犯怵,打扰这种隐秘的宗教仪式,是个很大的忌讳。村民在树林里闹腾半天,没找到人,慢慢又回到了空地。
大拿、老沙和二子三个人,听见他们又安静下来,才慢慢溜下树,又爬到了空地旁边。这时候,他们看见三个戴着面具的人,正在用手中的铁镐,拼命地挖空地正中的地面。
金属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过了很久,三个人不挖了,他们跪下来,说了几句听不明白的话,然后在地面上不停地往外掏东西。掏出来后,就扔到一边,乒呤乓啷的一阵乱响。他们应该是在空地中央挖了一个小坑。现在他们都跳到小坑里,其他人也围过去,在他们上方横了一个木方。悉悉率率几下,所有人同时发力。老沙看到,一块石头被提了起来,和他们进来的时候,在路边看到的石敢当一模一样。
大拿和二子看见这个石头倒没什么反应,老沙就暗自心惊。树林外面一个石敢当破破烂烂地放在那里就是个路标。而这里的一块石头,却被当作一个宗教仪式被村民供奉。
老沙看到这里,轻声对大拿说:“那俩孩子我们就别管了,我们管不了。”
大拿问:“什么情况?”
空地上的村民把那块石头给放下来,所有的村民都跪着,不停地磕头,然后把所有的火把都放到地上,用锄头敲灭。
然后在模模糊糊的月光下,两个村民站起身,被其他的村民推搡到刚才挖石头的坑内。两个村民突然哭喊起来,老沙一听,竟然是小孩的声音。然后拉扯中,两个村民的面具掉落下来,露出了两张稚嫩的脸。大拿忍不住了,就要起身阻止。老沙一下把大拿的脖子给扣住,大拿反手把老沙的胳膊给扭住,老沙的胳膊扭转,从另外一个方向扣住大拿的肩膀。大拿用拳打击老沙的腹部,但是老沙硬挨了这一下。就这么几下往来,两个小孩就已慢慢爬到坑里。村民又把石头给抬起,放到上面。
“为什么不救人?”大拿低声地对老沙说。
“那两个小孩不会死。”老沙急切地回答,“相信我。”
“他们都被活埋了!”大拿说。
“那下面一定有地道。”老沙说,“这是他们村子里的事情,我们外人管不了的。”
村民慢慢地向空地外走去,走路都没有声音,无声无息的。三个人屏住呼吸,过了很久,确认村民不会再回来了,才慢慢走到空地中央。看到地上是一块坚硬的铁板,四角分别是四个粗大的楔钉,原来村民们用锄头敲打的就是这四个钉子。大拿用手扭动地上的楔钉,可是他的手毕竟是血肉之躯,哪里扭得动。老沙正要阻止大拿慌乱的举动,可是大拿突然嘴里大喝一声,竟然把钉子给扭动了。老沙看得呆住了。大拿扭开一个钉子,又如法炮制,把其他三个都扭了起来。然后用力把铁板掀起,老沙和二子连忙帮忙。铁板掀开后,发现下面就是那块石头。
“石头下面一定是个地道。”老沙说,“那两个孩子是被他们弄进去,做什么事情的。”
大拿刚才施展了一手本领,但是这个石头,是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