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卷过来的转经筒就是那个黄教的喇嘛告诉我的。”老沙继续说下去,“他和我一见如故,我们谈得兴起,说了很多东西,其中一件事情,就是关于翻卷转经筒的事情。”
“看样子给你说得很详细了。”
“没有,”老沙说,“他就说了一句,遇到翻转的转经筒,就是把咒文镌刻在内壁的转经筒,是用来压制厉鬼的。”
“就说了这么一句?”
“是的,就说了这么一句。”老沙说,“所以当时我爬到十几分钟的时候,发现这个圆井实在是太像一个转经筒了,中轴就是两根粗大的钢管,圆井的外壁就是转经筒的外壳。我不认识的咒文,刻在内壁,想想心里就很担心。”
“你们爬了十几分钟。”我算了算,“我在工地上待了几年,爬烟囱的人十几分钟能爬五十米,往下爬的速度会更慢一点,但是你和那个大拿都是有过人身手的,应该爬了七十米左右。”
“你算得大致正确。”老沙说,“后来我们测量过距离。”
“但是有个问题,”我指了出来,“前面爬下去的黑小,因为他不是受过训练的工人,也没练过功夫,按照他的速度,你们应该在十几分钟后就能追上他——如果他是自己爬下去的话。”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老沙说,“我们还真的遇到了黑小,但不是在钢梯上。”
老沙和大拿当时顺着钢梯向下爬了七八十米,老沙看到圆井的内壁仍旧是密密麻麻的咒文,心里越来越担心。就在老沙心里发毛的时候,大拿在下面突然大叫起来:“老沙,你看,你快看。”
老沙连忙在圆井里四处张望,这就看到圆井中央的两个钢管中间,夹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黑小无疑了。钢管之间的罅隙很窄,黑小夹在中间,也滑不下去,但是身体也抽不出来。大拿对着黑小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黑小暂时没有回答,大拿对老沙喊:“这个怂货看样子晕过去了。”
“我没晕,”黑小突然说,“我醒着呢。”
“你本事大了。”大拿喊,“自己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黑小的身体在两个钢管的夹缝里,看样子已经吓得够呛,他对着大拿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个地方。”
“不是你自己爬下来的吗?”
“没有啊,”黑小带着哭腔回答,“我本来和大家一起打扫泵机房,突然就看到地面塌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睡着了。等我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夹在这里,我都喊了好长时间了,嗓子都喊哑了。”
老沙一听,黑小的声音的确是有点沙哑,他想到刚才黑小在黑暗里声嘶力竭地呼救的样子,虽然情形诡异,但是还是忍不住好笑。
“先别说了。”大拿喊,“老沙,我们把他弄上去。”
“怎么弄?”老沙问道,“他距离我们好几米呢。”老沙说完,又看了看身下无底的圆井,矿灯微弱的光芒,根本照不到底部,向下看,只有一片黑暗。
“我来弄。”大拿说完,身体翻转,手臂倒扣着钢梯,身体紧绷,老沙明白了,大拿是个有功夫的人,能够突然发力,跳跃到对面的钢管上。老沙刚刚想到这里,大拿就猛地跳跃了过去,这种动作完全是不符合人体运动生理的极限的,这就是大拿和老沙说起过的,不能外传的秘密武术的其中一种吧。大拿跳过去后,双臂紧紧扣住钢管,慢慢往下滑动,滑到黑小的身边,慢慢地把黑小从钢管的夹缝里往外拉扯。黑小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抗拒:“我不能出来,出来就掉下去了。”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大拿大声骂黑小,“你不出来,就夹在这里等死。”
老沙看见,大拿的一个胳膊已经腾出来去拉扯黑小,支撑他身体的是另外一个胳膊。这个钢管的直径是八百毫米的,一个胳膊无法环绕过来,看来大拿的胳膊能够紧紧地吸附在钢管上,这个功夫老沙自己也会,但是他必须四肢齐用,用手心和脚踝的力道支撑自己。从武艺上来看,大拿远远超过老沙。大拿把黑小终于给拉出来了,一个胳膊稳稳地把黑小给揽住,对着黑小喊:“把我身上的绳子绑到身上!”
黑小抖抖瑟瑟地把绳子一圈又一圈绕在腰上,然后打了一个死结。
大拿问:“好了吗?”
“好了。”黑小回答。
大拿手一松,黑小的身体荡在圆井的空中,黑小一声长长的惨叫。但是上方的保安感受到了绳子猛然绷劲,立即把黑小慢慢往上拉,黑小的身体在空中荡来荡去,惨叫声不绝。
“上去后,告诉他们。”大拿对着黑小喊,“我和老沙下去看看情况。”
“什么?”老沙喊道,“我们不上去?”
大拿发力,从钢管上跳回到钢梯上,然后对着老沙说:“你不会跟黑小一样,是个怂货吧。”
老沙苦笑,这个大拿年纪轻轻的,仗着一身本事,什么都不怕。忽然两人的头顶上滴落下来几滴水珠,滴在老沙和大拿的头发和脸上。老沙摸了摸,向上看,心里又紧张起来,这水滴又是什么道理。忽然大拿在脚下破口大骂起来:“黑小你这个胆小鬼,就这么点出息吗?我上来再收拾你!”
大拿边咒骂那个没出息的黑小,边向下爬。老沙大声问大拿:“你说黑小为什么会被夹在钢管中间?他自己为什么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啊,”大拿说,“这小子吓坏了,瞎跑也说不定。”
“他一定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老沙说。
“中邪!”大拿说,“倒是听说过中邪的人,会做出一些平时做不出来的举动。”
老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大拿,你听我说,这个圆井一定是个高人布置的东西。”
“扯吧,”大拿说,“这是当初钢厂抽取地下水的机井而已,被你说得这么邪乎。”
“你看看井壁,”老沙说,“看看上面刻的东西。”
“还别说,”大拿仔细看了之后说,“这花纹挺有意思的。”
“这个不是花纹,”老沙纠正大拿,“是一种文字,写的是咒语。”
“这是哪国的文字啊?”大拿说,“也不是英语那种拼音字母,我一个都看不懂。”
“我也看不懂,”老沙说,“但是我能肯定这些文字是镇邪的。”
“你的意思是说,圆井下面有被镇住的东西?”
“刚才黑小莫名其妙地被夹在钢管中间,”老沙回答,“加上泵机房的地面突然塌陷,就说明这个圆井已经开始失效了,黑小是被某种东西给糊弄下来的。”
“老沙,”大拿在下面问,“你真的相信有鬼吗?”
“我不知道,”老沙回答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没有合理解释的。”
“等上去了,我们好好谈谈。”大拿说,“先不想这些吧。”老沙听了,知道无法阻止大拿继续往下探个究竟,他心里还有一个担忧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这个圆井当年是被人很小心地布置在泵机房的位置,现在突然地陷,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破坏。如果真的有这种人,那绝对不是小蟊贼,而是行家,本事不在自己和神偷之下的行家。
“到底是什么来头呢?”老沙心里想着,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和这路同行打照面了。大拿和老沙两人又爬了几分钟,两人的体力都有点跟不上,老沙身上的绳索也到了尽头,也就是说现在已到了地下一百米的位置,老沙把绳索解开,拴在钢梯上。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向下爬,终于在二十分钟后,大拿在下面喊:“到底了。”
老沙在心里飞快地计算,这二十分钟,两人又爬了至少八十米,这个圆井,底部和地面的垂直距离是一百八十到两百米之间。然后老沙也爬到钢梯的尽头,站到底部,和大拿两人打量着底部的环境。圆井的下方是个正方形的大厅,面积远远超过圆井的面积。圆井上方塌陷的水泥块,和一坨摔得变形的操控设备,就摊在地上。两根钢管却直入大厅的地面,继续深入到地下。
两人顺着正方形的大厅慢慢观察,老沙用矿灯看着四周的墙壁,发现墙壁上画满了壁画。而壁画的画面,全部都是战争的场面。壁画上的士兵都是古代的,老沙看了之后,脑门就流出汗来,这些古代士兵的盔甲和兵器,都是昨天晚上阴兵过道时看见的士兵的模样。
就在老沙仔细观察壁画的时候,大拿突然喊:“有动静!”然后跑到钢管旁边,用耳朵贴着钢管的管壁。老沙也跑过来,学着大拿,用耳朵贴近钢管,可是什么都没听见。
“有人在里面,”大拿说,“正在用什么金属的东西敲,叮叮当当的。”
老沙无论怎么努力,都听不到大拿所说的声音。但是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去听了,因为他看见石厅墙壁上壁画的颜料开始发生变化,泛出荧光,把石厅照射得清清楚楚。
壁画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淡,大拿也注意到了这点,呆呆地看着壁画,壁画的颜色慢慢从五彩斑斓,变成了灰色和褐色,然后所有的图案都慢慢隐去了。大拿忍不住用手去摸壁画,壁画上的颜料和灰土纷纷掉落,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掉落得越来越厉害,到后来就是大块大块的灰土剥离。当所有的灰土都剥落完毕之后,大厅四面的墙壁,全部是层层叠叠堆积的人体骸骨。
即便是大拿这种胆子超大的人,看到了这种东西,也难免倒吸一口冷气,然后不由自主地说:“看来我们钢厂下面,还真的是个墓地……这该是死了多少人啊。”
老沙有些话不能给大拿说,毕竟自己是贼,而大拿是保安,现在自己和大拿所处的位置,应该是个万人坑。根据老沙的经验,万人坑分两种,一种是古时候军队打仗,杀降,让俘虏自己挖坑,然后几千几万人的俘虏被自己挖的坑活埋。但是老沙心里奇怪,这种万人坑一般都不会埋这么深,两百米的地下,战胜的一方不可能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去做这件事情。不过,地面下的地质活动比普通人想的要剧烈,可能上千年下来,这些骸骨慢慢地从地下十几米沉降到两百米的深度,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这种杀降的万人坑,那么这里的戾气就会非常大,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来有人要在这里弄个转经筒来镇邪。也能解释,为什么黑小突然就发了疯,中邪跑到圆井的下方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活人殉葬的坟冢。古代的大人物都有殉葬的传统,这个规矩直到明朝初年才被当时的皇帝废除。在明朝之前,无论是中原地区的汉族,还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都有用大批活人殉葬的传统。这个不说偏僻的,秦始皇的兵马俑就是个证明,秦始皇的主墓都是活人殉葬,外围就是兵马俑。古时候的王公贵胄,都好这一口。
如果这么推断,那这个正方形的地下,就真的还有一座具有价值的坟墓。神偷和嫣儿,还有来路不明的同行,惦记的一定是下面的东西。
大拿和老沙在下面看了很久,除了中央的两根钢管,再也找不到任何出口和通道。站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尸骸中间久了,两人也瘆得慌,终于大拿说:“看来也就是这样了,我们上去吧。”
老沙立即赞成,他有太多疑问,需要去找神偷,两人得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探知得越多,就越能发现更多的诡异之处,老沙心里又一次打起了退堂鼓。两人顺着来路,在钢梯上慢慢爬动,下来的时候,心情紧张,时间过得快,倒还罢了。现在两人往上爬的时候,非常枯燥,时间就难熬得很。
老沙就又和大拿聊起来。
“大拿,”老沙问,“你当年拼着被部队转业复员,也不吐露你功夫的传承,看来你的武功非同一般啊。”
“我跟你说了吧!”大拿已经把老沙当成了朋友,“我小时候家里穷,我在我娘肚子里七个多月就出来了,身体一直不好,也没什么好的医疗条件治疗。”
“原来是这样。”老沙说,“那和你学习武功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慢慢说嘛。”大拿就开始说起来。大拿是早产儿,身体弱小,一直都是病恹恹的,好像随时都会死掉。家里人也没办法,只能勉强养着他。很多老人都断言他长不大。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大拿还是身体虚弱,躺在床上病得厉害,有一天没一天的清醒,清醒的时候,还说一些不着调的胡话。刚好村子里来了一个游走的郎中,大拿的父母病急乱投医,就把这个郎中给引到家里。郎中给大拿扎了几银针,大拿立即就能下地,头脑也清醒了。大拿的父母很感激郎中,问能不能把大拿的病治断根。郎中想了很久,才对大拿的父母说,这孩子的脑子里长了一个东西,在十二岁之前会长得非常大,把脑壳都能顶破。所以有这种病的小孩,多半都是傻子,活不过十二岁,这种小孩就是来讨债的,让父母心力交瘁。大拿的父母一听,就灰心了,因为这个郎中的确说得没错,症状说的都差不多。接着郎中就说,大拿这孩子有一点很奇怪,按照他脑袋里那个东西的大小,他应该早就瘫痪在床上,而且是个傻子。可是这孩子现在还能走路,脑袋也算是机灵,说明这孩子的身体骨骼不一般,如果父母舍得,还是有一条出路的。
大拿的父母听了这个,哪里还有什么顾忌,郎中说什么条件都答应。结果郎中的条件就是,大拿跟着他离开,七年后,就让大拿回来。于是大拿就被这个郎中带走了。那时候他还小,跟着郎中到了一个深山里,七年没有出山。在这七年里,郎中就让大拿跟着他采药,然后教他功夫。七年一到,郎中把大拿叫来,跟他说,他的老家在什么什么地方,现在他只要一辈子练功,脑袋里的东西就不会对他有影响。然后郎中把大拿的眼睛蒙上,带着他下山,到了一个市镇,分手的时候,郎中对大拿说,他就两个要求,大拿必须答应。
一个是在自己五十岁之后,找一个合适的小孩子,把学到的武功教授给他。另一个是决不能拿自己的本事到处炫耀,只要把武功传承下去就行。如果做不到,会有人来取他的性命。
大拿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回到家里,连郎中叫什么,具体住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家里人看见大拿出去的时候还是个病恹恹的小孩,回来的时候成了一个健壮的大小伙子,当然开心得很,过了两年,就让大拿去当兵。后面的事情,老沙也知道了。大拿后来也去找过那个郎中,可是他就算回到当初郎中跟他分离的市镇,也找不到当初的那座大山。估计是郎中在他眼睛被蒙上的时候,用什么特殊的办法,在短时间内跨越了很长的路程。
即便大拿跟老沙说起这些,也没有吐露半点,郎中教他的武功,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他必须恪守这个承诺。老沙也知道这个忌讳,就没有问。两人就边说边爬,当大拿说完的时候,差不多就爬到了地面。老沙和大拿爬上来,刚好就看见刘所长带着警察正在和保安们争执。一个巨大的铲车已经把泵机房的房顶给掀了,一个吊车正在吊着一个巨大的水泥板,悬挂在圆井的上方。
“你们总算是上来了。”二子跑过来,“刘所长要把这个地陷给封上。”
大拿看着刘所长说:“下面有东西,为什么要封上?”
“你上来就好。”刘所长对着起重工喊,“下面没有人了,马上施工。”
老沙一看刘所长急切的架势,心里很狐疑:刘所长作为警察,出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做任何调查,就要迫不及待地把圆井给封起来。老沙以为大拿会争辩,因为大拿太想混出点名堂,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没想到,刘所长一喊起重工做事,大拿没再阻拦,而是轻声地问旁边一位保安:“黑小去哪里了?”
“刚上来就吓晕过去。裤裆都湿透了,刘所长让兄弟们送他去镇上的医院。”那名保安笑着说,“以后我们可有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