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沙和神偷两人都明白了,那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守陵人的后代,世世代代守着虎符镇地下的古墓。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既然要干活,对环境了解得越多,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神偷问嫣儿:“北京来的地勘专家还有多久动身?”嫣儿答复:“至少还有一个月,现在虎符镇的青花古瓷虽然引起了媒体的注意,但是真正的专家还没有意识到重要性,县政府的申请现在只传达到了省里,根据流程和政策,至少一个月。这还是在专家没有出国访问或者在国内没有活动的情况下的预期。”
“所以,”嫣儿平静地说,“我们的时间绰绰有余。”
老沙哼了一声:“我们对手的时间也绰绰有余。”老沙对嫣儿还是十分排斥的,虽然神偷已经把嫣儿和他之间的关系说得清清楚楚,老沙还是不怎么接受嫣儿,也许是嫣儿的出现,导致神偷金盆洗手,让老沙非常遗憾吧。老沙和神偷之间的配合是非常默契的,这种合作伙伴很难寻找,也许再也碰不到了。老沙和神偷说完话,就自己回到租住的房间休息,昨晚一夜没睡,老沙也困得厉害。在睡梦中,老沙总是觉得床不舒坦,感觉每隔一段时间,床就会微微地震动一下,让他不堪其扰,但是在强大的睡意下,他也懒得去理会。
到了晚上,老沙又去钢厂上夜班。走到大龙家常菜馆,看见大龙家常菜馆虽然没有生意,但是还没有关门,靠门口的地方摆着一个玻璃柜,卖着卤菜。老沙想了想,买了一只烧鸡,卖给他烧鸡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老沙提着烧鸡,走到钢厂门口了,才想起来白天在虎符镇上听的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说是当初挖青花古瓷出来的挖掘机司机,后来疯了,大龙家常菜的人经常施舍他吃的。老沙心里好笑,别人疯了,自然有家人来照顾,哪里轮得到在街上乞讨。街头巷尾的人就喜欢捕风捉影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老沙走进钢厂,看着厂里的高炉和钢结构高架,高高的燃煤运送桥,在空中地下到处延伸连接的管道,心里就不免升起一股寒意。
钢厂是在20世纪60年代修建的,在那个“破四旧”、打击“牛鬼蛇神”的年代,竟然有人能动用巨大的资源,并且控制工业局,用钢厂的幌子,修了这么一个巨大的奇门布局,这种人真的是非同小可。老沙走进巨大的厂房,然后在厂房办公室——也就是现在的保安值班室,来报道。他敲了敲门,门开了,大拿一身酒气地站在门后,眼睛红彤彤的。老沙走进值班室,把烧鸡放在桌上,看见桌子上摆满了空啤酒瓶。
“你是个贼!”大拿突然向老沙发难,然后一拳打了过来。
老沙心里震惊,但是并没有躲避,而是愣愣地站着。大拿的拳尖触碰到老沙胸口的一瞬间,力道就硬生生地止住了。但是老沙格挡的胳膊也撞到了大拿的手肘,把大拿带了一个踉跄。
老沙茫然地看着大拿,不敢说话,心里在分析,大拿这么快就把自己的身份给查出来了,没有道理啊。
“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大拿说,“你是不是贼?”
看样子大拿是喝醉了,老沙笑了:“不是,我就是找个工作混口饭吃。”
“那你明明有不一般的本事,”大拿说,“为什么安心做一个保安。”
“你明明是一个秘密门派的传人,”老沙胸有成竹地回答,“不也是在做保安。”
这句话一说,大拿也无言以对,点着头说:“你知道了?”
“这个世界……”老沙故意叹口气,“小时候学到的本事,根本没用,只能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大拿一听,也跟着叹气:“是啊,是啊。生不逢时。”
老沙知道自己这么说了,大拿心里的戒备已经消除。就对大拿说:“你在喝酒啊,我刚好买了一只烧鸡,你喝着,我去巡夜。”
“不用你去了。”大拿拦着老沙,让他坐下来,“白天泵机房冒了很多水出来,我让兄弟们都加班,把地面收拾干净,现在厂里有人,你留下来陪我喝酒。”
老沙本来是想去泵机房看看水井冒水的事情,现在大拿说那边有保安在收拾,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坐下来陪着大拿喝酒。大拿本来就已经喝得有点多了,说话就有点得瑟。老沙心里好奇,他听黑小和二子提过,大拿是当过兵的,在全军区搏击比赛的时候,因把亚军给打伤而转业,就想试探一下大拿的底细,他的本事从哪里学来的。
还没等老沙开口,大拿自己就先说起来:“我的志向是在军队里混出个人样来,再不济也是复员后做个警察,可是没想到现在却在这个厂里做保安,还做了这么多年。刘所长估计早把答应我让我当警察的事情给忘了。”
老沙谨慎地问:“你当年到底是为什么复员的?”
“比赛呗。”大拿说,“没想到打到冠亚军决赛了,对手真的很厉害,他叫什么……姓张来着,我没办法……”
“你犯了忌讳对不对?”老沙盯着大拿的眼睛看,“你太想得那个冠军了,用了你不该用的招数。”
大拿喝了一口酒说:“是啊,当初师父说过,教给我的招数,并不是让我拿出来用的,只是不让这个本事失传而已,让我找个人一代代传下去。”
老沙苦笑:“我的师父也是这么说的,不涉及性命的,就不能用,对不对?”
“是啊,”大拿说,“可是我还是没忍住。”
“但是你的功夫厉害,军队应该很器重你这种人啊?”
“咳,这事就不好说啊,如果仅仅是打伤了那个姓张的战友,这事就好办了。”大拿说,“刚好来参观我们决赛的领导中,有一个人也是习武出身,他发现了我用的招数有问题,于是他让领导问我的招数是从哪里学来的,是什么门派。”
“你当然不能说啊,”老沙回答,“说了麻烦就大了。”
“对对,”大拿回答,“我反正是王八吃秤砣,就说没师父,没门派。”
“结果你就转业复员了……”
“幸好刘所长收留我。”大拿摇着头说,“现在我明白了,他是怕我在社会上做坏事,故意敷衍我,说是让我在这个钢厂做一段时间保安,等过几年,我工作出色的话,就让我跟着他做警察……”
“我觉得刘所长是个讲义气的人。”老沙安慰大拿,“他只是觉得现在钢厂需要你,钢厂的情况你也明白。”
“不就是几个青花瓷器吗?”大拿说,“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让贼值得惦记的。”
“能跟我说说,当初青花瓷器挖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吗?”
“咳,先不说这个,”大拿站起来,“你看好了,我隔山打牛的功夫,现在又灵了。”
老沙知道大拿要做什么,于是笑着看他站在桌边,拉开架势,对着酒瓶比画。比画了十几下之后,酒瓶里的液面就晃动一下,老沙心里明白,这应该是神偷安装的探测头的缘故。神偷说了,他一共安了四个探测头,林子里有一个,钢厂的保安值班室附近也有一个。这种声测探测的东西,就是靠着震动去接受反馈,刚好赶在大拿练功的点上了,让大拿错以为自己的本事了得。老沙刚想到这里,大拿又一比画,酒瓶里的液面又震动一下,这次震动得更加厉害,桌腿都有点晃动,酒瓶都差点倒了。大拿得意地说:“师父可没教我这个,这是我自己独创的功夫。”
老沙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白天睡觉的时候,好像床脚也有点震动。神偷的探测头没有在自己睡觉的附近安装。探测头老沙见过,并不大,神偷和嫣儿也说过,这个探测头功率很小。既然小,怎么可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桌腿又震动一下,大拿却没有注意。老沙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神偷的声测设备其实已经因为磁场的缘故失灵了。这个震动,根本就和神偷、嫣儿无关!
这地下震动……老沙的脑门流出汗来:地下有东西被惊动了。
大拿本已经酒劲上来,有点微醺,他也感受到了房子的震动,但是刚才他并没有摆开架势。他正在有点质疑震动的时候,保安值班室的木门,“咚咚”地响起来,声音很大,门梁上方的灰尘簌簌掉落。
老沙蒙了,看着大拿。
“大拿!大拿!李队!”门外传来声音,“出事了,出大事了。”
这声音是二子的。
大拿没好气地大声回应:“你是想把房子给拆了吗,这么大声干吗?”
老沙走过去把门打开了。一看外面站了一群惊慌失措的保安,都面如土色。
二子说:“黑小……黑小出事了。”
“慢点说,”大拿瞬间酒醒了,“慌什么,你们不是在泵机房打扫地上的水吗?”
“泵机房的水井塌了。”二子要哭出来了,“黑小掉下去了。”
“他掉下去了?”大拿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是,”二子焦急地说,“是他自己钻下去的。”
老沙一听,心里暗自念道,来了,该来的真的来了。
“马上带我去看看。”大拿连忙把保安的帽子戴好,拿着警棍,走出门口。老沙也跟着他走了出去。在一群保安的带领下,他们向着泵机房的方向走去。一群保安走在路上,老沙注意到,头顶那些高架钢梁上的管道,某些地方正在滴水,而且能听到一种空气抽空的声音,这个声音来自管道内部,距离泵机房越近,这个尖锐的空气啸声就越明显。这些保安也都听见了,他们更加不安。地面上湿漉漉的,还有打扫过的痕迹。走到泵机房跟前,这个巨大的空气对流声震耳欲聋。保安们都不敢走近泵机房,都驻足在屋外,畏缩不前。大拿顾不了太多,走了进去。老沙也走了进去,但是进门之后,把靠门的一个把手死死拉住。
现在大拿和老沙都看清楚了,泵机房机井的位置陷下去一个大坑。两根巨大的管道,本来是封闭地钻入地下,但是现在,管道从大坑的正中间,直直垂下。风呼啸着从泵机房外面灌入,吹入到大坑内。老沙抓着把手,才没有被风给带动,但是很明显能够感受到风的力道。不过大拿没有这个困扰,而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了大坑旁边,然后蹲下来,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地陷。风吹得小了一点,大拿招呼老沙,让老沙走过来。老沙松手试探两下,觉得自己能够保持平稳,然后就走到大拿身边。两人都小心翼翼地跪下来,看着眼前的塌陷处。
这是一个圆形的地陷,直径有七八米,老沙突然看到,地陷的边缘非常的规则,用手摸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个地陷根本就是一个钢制的圆井,看来大拿也注意到这点了。
两人把头慢慢地探到圆井的上方,看见下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身边的风呼呼地向下灌入,发出“咕咚”的声音,和野兽吞咽食物一样恐怖。大拿指着圆井的一侧,老沙看见了,这个钢制的圆井,有一列焊在井内壁上的钢梯,延伸到地下,也是看不见尽头。
这个圆井,根本就不是什么地陷,而是泵机房上方的掩饰掉落,让这个布置显露出来了。老沙心里忐忑不安,这么大的布局,当年修建钢厂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大人物。
耳边的风声还是在呼呼作响,大拿和老沙走到泵机房外。大拿问二子:“黑小怎么下去的?”
二子回答:“泵机房不是一直往外冒水吗,我们一直在外面打扫地面,把水扫到沟渠里。外面的水打扫得差不多了,我们最后就打扫泵机房,泵机房已经不冒水了,我们就慢慢地打扫。结果正在清理的时候,泵机房的地面就开始发出咔咔的声音,我们吓坏了,就都退出来。然后……”
“然后泵机房里的这个地陷大坑就出来了是不是?”大拿说,“你们报警没有?”
“打了110。”二子回答,“不过警察说要两个小时后才能过来。”
“两个小时。”大拿急了,“黑小的尸体都找不着了。”
“他不会死的。”二子低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他不是掉下去的……不信问他们。”二子把头看向其他的保安。
“这个大坑出来后,我们都吓住了,都不敢靠近,”一个保安插嘴,“可是黑小突然就跟疯了一样,冲到泵机房里,我们都没反应过来,他就走到了地陷旁,我们看见是他自己爬下去的。”
大拿问:“他爬下去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二子回答,“他中邪了,爬下去的时候眼睛都是直的,还在哈哈大笑。”
大拿看了看老沙:“我们等不了警察过来了。”
老沙无奈地笑笑,刚才和大拿交谈几句,本意是套一点他的口风出来,并且也暗示自己也有跟大拿一样的困惑,没想到这么一个交心的话,让大拿把自己当作朋友了。看来在大拿的眼里,既然是朋友,那就要一起出生入死的,这是他们当兵的臭毛病。不过大拿也是有分寸的,他既然知道老沙的身手不错,就不愿意让别的保安跟他下去涉险。大拿看了看四周,对着保安说,厂里不是有工具房吗,马上找两捆绳子和两顶矿灯帽过来。一个保安飞快地跑了出去,隔了一会儿,真的扛了两捆绳子回来。大拿也不罗唆,把绳子在自己的身上绕了两圈,然后把矿灯帽戴上,老沙也照做,然后两个人就走到泵机房里的圆井旁边。
“我们慢慢地爬下去,你们跟着节奏放绳子。”大拿说,“如果绳子突然绷紧,你们就拉我们上来。”
大拿说完,立即就顺着圆井内壁的钢梯,一下一下往下爬,老沙也跟着爬了下去。
老沙爬到圆井下,矿灯帽上的灯亮着,老沙的眼睛只能看眼前的钢壁,不看也就罢了,当看了之后,老沙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钢壁上刻着东西,但不是花纹和壁画,而是文字,老沙却一个字都看不懂。老沙连续向下爬了好几步,发现钢壁上镌刻的文字没有消失,也就是说,整个钢制的圆井,内部都刻满了这种看不懂的文字。
老沙曾经在西藏待过,为了一个转经筒。现在老沙心里就无端地想起了那个转经筒,因为他当时听人说过,有一种转经筒的咒文不是刻在外面的,而是翻转过来,刻在内部。
老沙心里暗自发毛,和秘密的宗教打交道,是他最不愿意遇到的事情。
老沙说到这里,我突然打断了他:“你说什么,转经筒,还是翻转过来的?”
“是的。”老沙说,“我和你认识之前,去过西藏一次,是一个小买卖,国内的一个收藏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信了密宗,于是想收藏一个黄教的转经筒。这件事情不算困难,我到了西藏的林芝地区,在靠近尼泊尔的边界,找到一个黄教的喇嘛,根本就没出手,和那个喇嘛谈了几天,喇嘛就送给我一个转经筒,我拿回去给那个收藏家挣了点钱,整个过程没出什么意外。”
我听到这里突然笑起来:“老沙,你的路数好像是发丘呢。”
“什么发丘?”老沙突然说,“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是发丘的路数。”
“当年带我的师父,提起过几次这个词。”老沙激动地说,“这是个什么意思?”
“发丘是盗贼的一种,你干这一行,自己都不知道?”我好奇地说,“发丘这种路数呢,就是半商半偷,能用买卖做成的事情,就用做买卖的方式完成。买卖做不成的事情,就用偷盗的办法,实在是偷也偷不到了,就去抢。”
“怪不得我师父跟我说起我们干这行,好跟人说是做买卖呢。”老沙恍然大悟,“就是分大买卖和小买卖而已。”
“有些盗贼,只会偷盗的。”我说,“盗亦有道,路数有很多种,我只是没想到你自己不明白自己的传承。”
“你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东西的?”老沙好奇地问。
“现在网络发达了,”我对此不屑地说,“想知道什么,网上都能查到,还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清清楚楚的。我是写小说的,当然要懂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我师父是发丘的路数……”老沙苦笑,“是的,他就是这么教我的,能买的东西不要偷,能偷的东西不要抢,做小买卖四海为家,做大买卖买铺开店。看来电脑是个好东西,我当时有点小看嫣儿。”
我听老沙说到这里,心里隐隐地想到了一件事情,可是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我努力想把这个念头给抓到,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于是我对老沙说:“还是说说你提到的翻卷过来的转经筒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