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说:从前的从前的从前,世上原本就无人烟。狼奔豕突,虎豹结伴,野兽横行,豺狼当道。
一日,女娲巡天,忽觉本该五彩斑斓的美好世界,却无一主宰。尽收眼底的是弱肉强食,茹毛饮血,暴殄天物,尸骨遍野。所望之处,弥漫着无所不在的血腥之气。如此乾坤,不寒而栗。不由心生一念,用泥捏人,并由其来主宰世界,定会姹紫嫣红、光彩夺目。于是,女娲信手拈来水土,背着天神,给了人与动物截然不同的四肢和躯体,又点化了大脑和心灵,使其有思想,会思维。从此,世界上便有了人,人与水土生死攸关的联系也由此而形成。
泥既能做人,但世界之广袤,水土亦不一,且众色难调矣。为就地取材,以水土本色为准,大致分为黑、白、黄三种。色之间略不尽统一,亦不得而为之,大同小异而已。女娲所巡之处,水土为料,造出人类,只区分出男女。
巡至此方时,骤然发现,这方水土与其他地方似有不同。虽有土,又有沙,但无水,人形难成乎。抱着试一试之念,在浩瀚沙漠处,仙指点化,竟引出了股股清泉,将土和沙搅为一体,捏成了一个个“泥沙人”。该泥沙人临世,铸就了具有泥的柔性,又有沙的韧劲,和不怕环境恶劣的抗力。虽然此后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女娲私造人类,惹得天神大为震怒,随派三灾八难和雷电二神下界镇之。除大多之人在女娲彩霓庇护下,逃脱厄运外,仍有不少人深遭灾难之袭。众拥之中,人与人间便出现了高与低、丑与美、大与小、胖与瘦之分,且有夭折、缺胳膊少腿、大脑心灵不全、先天性疾病、天灾人祸。但泥沙人却敢用一柔、二韧、三抗的精神,与各种灾难和不幸抗衡。
他们有时候诚实的使人不可思议,在外界人眼里也许是“愚钝”,但在愚钝的背后,有着超人的毅力。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敢改天,敢换地,敢让星斗移,一代又一代人,沿着这条漫长无际的大漠之路,默默无闻地走了下去。当问及到这里人的祖籍时,有人会随波逐流曰:山西老槐树下。也有人会人云亦云干脆地说:爷爷手上逃难至此。莫忘记,这里早已有“旱码头”和“西口”之称,容留各方人士,自不在话下。如再追溯爷爷的爷爷时,无人能准确答出,不免对老先人的不是会少加一些指责。
“并非吃水不好啊!休怪老先人的不是啦,不想说是不能说,事出有因,懂吗?”爷爷的爷爷跺着脚,捋着长长的胡须埋怨这些“碎仔”(不懂事的娃娃)们涉世太浅,竟敢非议祖宗们的不是,这还了得!细盘问,每一代人的背后,终会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闻听后,自然也就知怪而不怪乎矣。
大约1500余年前,这方水土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身长八尺五寸,腰带十围,性辨慧,美风仪”(见晋书),堂堂一表人才,是匈奴族的末代单于,号称“赫连勃勃”。领着这里的人,在这方水土之上创建了鼎盛的大夏之国。疆域之大,包括了陕西秦岭以北,内蒙古河套,山西太原,临汾西南部,及甘肃东南部,形成了北方一大强国。
一日,赫连勃勃登高远望,对此地不禁失声赞叹:“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未有若斯之美。”于公元413年,他征发民众十余万人,在毛乌素沙漠的南缘,由一位名叫叱干阿际利的近臣,亲临监工,建筑城池。每筑一段墙,均用铁钉锥之,锥不进者有奖,锥进一寸者,即杀工匠。花了五年的时间,硬是用糯米汤搅三合土,夯筑起一座规模宏伟的大夏国京都———统万城。此城全为白土筑而成,当地人亦称其“白城子”。
高大的城墙之上建有凌云敌楼,周围数里。内有三道城,皇城内宫殿林立,“台榭高大,飞阁相连,皆雕楼图画,被以绮绣,饰以丹青,穷极文采”,“四周湖光粼粼,草木繁荣”。
公元428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早就有灭大夏国之志,统领数万铁骑将白城子城池团团围住,尽开杀戮。一个红极一时的大夏之国,倾刹间便土崩瓦解。只留得“茫茫沙漠广,渐远赫连台”(唐·许棠《夏州道中》)。曾经辉煌一时的统万城,从此像一只白色的沉船淹没在沙海之中。干净灭亡的无多少历史记载,包括流落在外躲过此劫的人,从此也一蹶不振,为免遭灭顶之灾,隐姓埋名,不便公开的承认自己是此方人氏。先人不敢说,后人不能问,久而久之,强大一时的大夏国就如城中瓦砾、陶片一般,带着一连串的问号,成为历史的遗憾,不解的历史。
此方水土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战乱、浩劫,变得偏僻更荒凉,十里八里难见人烟。且狂沙荡涤,更兼兵燹狼疫。
“清朝末期?”还是爷爷心平气和地拈着胡子说:外国洋教士也利用传教之机,在此横行乡里,侵占民田,为所欲为,国破家亦破也!有一位来此巡视的名叫王培棻(斋堂)的朝廷官员,发觉此地荒凉之景象,和人们的生活起居,随手拈笔,题写了一文《七笔勾》:
万里遨游,百日山河无尽头,山秃穷而陡,水恶虎狼吼,四月柳絮抽,山花无锦绣,狂风阵起哪辨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
窑洞茅屋,省去砖木偏用土,夏日晒难透,阴雨水不漏,土块砌墙头,油灯壁上流,掩藏臭气驴粪与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
没面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丢,纱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裤腿宽而厚,破烂且将就,毡片遮体被褥全没有,因此上把绫罗绸缎一笔勾。
客到必留,奶子熬茶敬一瓯,炒米拌酥油,剁面加盐韭,猪蹄与羊首,连毛吞入口,风卷残云吃尽方丢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笔勾。
堪叹儒流,一领蓝衫便罢休,才步入黉门,文章便丢手,匾额挂门楼,荣华尽享够,嫖风浪荡懒向长安走,因此上把金榜题名一笔勾。
可笑女流,头发蓬松尘满头,猴窍腥膻口,面皮似铁锈,黑漆钢叉手,裤脚‘三滴’留,‘云雨’无度哪管红白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笔勾。
塞外荒丘,土羌回蕃族类稠,形容如猪狗,心性似马牛,出语不离逑,礼貌何谈周,圣人传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笔勾。
此文传出,此方民众震怒,侮蔑之言,刺耳揪心。为此告过御状,但其偏僻落后之实,又能如何抹去?
“传说终归传说,生活还得生活。”爷爷仍是那副不急不躁的腔调:“若要人非议,就得自己强。”爷爷说的可是大实话。
不是吗?面对那条无尽头的茫茫之路,有无数的深深脚印趟过,那是一代又一代人历史的印证。失去晶莹的光泽,没有闪光的星辰。一切显得如此平淡,但路就在脚下,还得一代一代地走。
孰是孰非引出的是众所周知的故事,一个人一个人的故事,一个故事就是一段历史。今日掠夺别人,明日又被别人掠夺。以强欺弱,伴随着尔虞我诈。遗留下的只能是遗憾和长叹:谁叫咱们都是人呢?女娲怕也无可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