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其实就是一条鱼,一条美人鱼。她在业余游泳队的那段时间,我常去看她。我看见鱼儿总在水里游来游去,活脱脱一条鱼。鱼儿比赛我也去看过,她一扑进水里,便真正是如鱼得水了,游得飞快。很多人都知道她,有人不住喊她:“鱼儿加油鱼儿加没。”鱼儿在这喊声中,总是第一个触池。鱼儿从池里爬起来,会扬一扬手。在那些此起彼伏的喊声中,鱼儿一脸灿烂。
但鱼儿却没有发展下去,鱼儿的游泳队属业余性质。鱼儿尽管游得很快,但和国家队的队员比,仍有天地之别。鱼儿父母大概明白这点,在鱼儿高一时,毅然中断了鱼儿的训练,让鱼儿潜心读书。上大学大概是天下所有父母对子女的期望,鱼儿的父母也不例外。离开了泳泳池,鱼儿一脸忧愁,我总看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她里水汪汪的,看得出来,她眼里不装着泳泳池。
鱼儿应该在水里才有发展,我从认识鱼儿那天起,就这么认为。鱼儿没考取大学,就能说明问题。不能说鱼儿读书不刻苦,但她的成绩总不上去。在一连考了三次后,鱼儿把父母的希望彻底粉碎了。
鱼儿后来在邮电所做临时工,这是一家郊区电所,很远。鱼儿总是骑一辆车子早出晚归。我没有事,也骑一辆车子去找鱼儿。鱼儿的工作是汇兑。每天每天,经她手进出的钱都有上千上万。但到头来,能放进鱼儿的口袋的,只有160块,这是鱼儿一个月的工资。邮电所只有五、六个人。除鱼儿外,都是正式工。他们工资很高,我看过电脑打出来的他们的工资表,五花八门的钱加拢来,有上千块。鱼儿那一点钱和他们比,简直从不敢看他们的工资表,她心事重重地坐在那儿。她的眼里,不再是水汪汪的了。早先,她眼里还装着游泳池,随年龄大了,游泳池在她眼里消失了,那只是她她逝世的一个梦。我在她眼里看见的,是一片迷茫。
一天去找鱼儿,她不在。问邮电所的几个人,说鱼儿呢,去了哪儿?他们说鱼儿不做了。我说鱼儿为什么不做呢?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我又问鱼儿现在去了哪儿?他们说大概在红楼夜会吧。我说鱼儿去那儿做什么?他们笑了,说去那里还能做什么,唱歌跳舞呀。隔天,我去红楼夜会。果然,我看见了鱼儿。在这儿鱼儿好像换了一个人,她穿着一身艳丽的服装,在台上轻歌曼舞。一曲终了,我听到掌声四起,鱼儿在掌声中一脸灿烂。
我又看到从前的鱼儿了。
我后来问鱼儿为什么不在邮电所做,鱼儿说你不觉得工资太低吗?根本不能体现劳动价值。鱼儿说我跟大家做一样的事,甚至做得更多,凭什么他们拿1000多块我只拿100多块,差别太大了。我说他们是正式工而你是临时工,你们原来就有差别。鱼儿说我不干,不干总没有差别吧。我说于是你跑到这儿来唱歌,但你唱得好吗?鱼儿说我小时不是少年合唱团的吗,我有低子。我又说在这种地方的女孩要变坏的。鱼儿说只要不下台子,就不会变坏。我说什么是不不台子?鱼儿说就是只在台上唱歌不陪人跳舞。我说你做得到吗?鱼儿说自己想做,就做得到。鱼儿说这话时很自信的样子,让我对她充满信心。但后来鱼儿并没有做到,我去红楼夜会看她,总看见她唱完歌后,又下来陪人跳舞,而且贴得很近,几乎要和人靠在一起了。一次我提醒鱼儿,我说你不是说不下台子吗,怎么下了?鱼儿说身不由己呀,不下台子的歌手,在舞厅里根本立不住脚,你唱了歌,人家不献花篮,不鼓掌,不喝彩,这不等于白唱了吗?我说看你和人家贴得那么近,你真要变坏的。鱼儿突然眉头一皱,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好坏怎么衡量。
我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
我后来很少去红楼夜会看鱼儿,但我能听到她的歌声。红楼夜总会离我家很近,从空间上算,还不足100米。夜总会的喇叭很响,我总在夜深人静时听到鱼儿的歌声。我在听到鱼儿的歌声时,我觉得鱼儿实在不适合在舞厅里做。她适合在游泳池里,她是一条鱼,她离不开水。这样想着,我好像看见鱼儿在游泳池里如鱼得水了。我从前经常看鱼儿在水里泳弋,这是一种深刻的记忆。我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听着鱼儿的歌声时,总把那个在游泳池里的鱼儿回想起来。在天空飘荡着鱼儿的声音时,我仿佛看到一条美人鱼在天空泳弋。这时候,鱼儿分明是城市上的一条鱼了。
有一阵子我经常看到鱼儿,鱼儿总坐在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后面,鱼儿一双手抱着男人的腰。鱼儿看见我时,总抽出手来晃一晃。一次晃过,鱼儿让男人停车。车停后,鱼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鱼儿告诉我一条让人欣慰的消息,鱼儿说电台播放她的歌了,她是真正意义上的歌手了。我说什么时候放?鱼儿说到时打电话给你。我们说话时,男人按响了喇叭。鱼儿听了,又跑回去。在车上鱼儿又向我晃了晃手,仍说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几天后我真接到了电话,她告诉了我电台x月x日放她的歌曲。我自然向鱼儿祝贺。但我又有一个疑问,电台怎么会放鱼儿的歌呢?鱼儿作了解释,她说一个大老板给电台赞助了好几万元,条件是电台必须帮我录制几首歌,还必须放出来。我又问那个大老板为什么对你那么好?鱼儿说人家爱才嘛。我说大概是爱你吧。鱼儿说不要胡说人家有妻子,说着放了电话。
我在x月x日电台的xx节目中,真的听到鱼儿的歌声。经过很专业的制作,鱼儿的歌声很好听了。我在倾听这美妙的歌声时,仿佛再一次看到一条美人鱼在天空泳弋,鱼儿实实在在是城市上空的一条鱼了。
一个闷热的夜晚,我梦见鱼儿飞在空中。鱼是飞不起来的,飞在空中的鱼重重地摔了下来。我在梦醒后打了个寒噤。随后一个晚上辗转难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是不是鱼儿真什么不测?第二天,我一大早给鱼儿挂了个电话。接通后,不是鱼儿接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电话的声音告诉我,说鱼儿死了。我听了,扔下电话就往鱼儿家跑。到了,证实鱼儿真的死了。鱼儿的母亲哭晕了,她父亲也伤心得眼睛发直。鱼儿家里里外外都是人,他们都为鱼儿的死伤心着。我看见很多人流泪,弄得我也泪水涟涟。
后来很多人告诉我鱼儿的故事,我静静地听着,听多了我也能把故事讲得很悲哀。一天鱼儿曾经工作过的那家邮电所的几个人来找我,问鱼儿怎么死的?我垂着头告诉了他们,我说鱼儿是一个很有钱的老板的情人。这个老板,曾经为了鱼儿在电台赞助了几万,使鱼儿的声音变成电波覆盖天空。我还说老板的妻子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女人,早把一切洞察明了。在一个闷热的夜晚,鱼儿和老板在一家宾馆幽会,老板的妻子一直跟踪他们,当他们热火朝天时,老板的妻子拿一把刀杀气腾腾把门拍响了。鱼儿是个要面子的人,决定跳窗潜逃。但他们在四楼,跳不下去。急中生智,鱼儿让老板撕了一条床单,鱼儿看见三楼的窗户是开的,鱼儿想借助床单爬进三楼。但鱼儿未如愿,鱼儿从四楼吊到三楼时,手并没触着三楼的窗棂。老板让鱼儿在空中晃了晃,鱼儿照老板的话去做了,这时候只穿着一条胸罩、一条裤衩的鱼儿真是一条浮在空中的鱼了。她在空中荡来荡去,想抓住三楼的窗户,但她终究没有抓到,倒把被单晃断了。鱼儿此刻把梦托给了我,我于是在梦里看到鱼儿的惨剧。
几个人听得嘘吁不已,说鱼儿如果还在邮电所做,尽管钱少点,也不至于英勇献身。我说鱼儿应该在游泳池里,她是一条鱼,鱼不在水里而浮在天空,悲剧就注定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还会想到鱼儿。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聆听着红楼夜总会传来的歌声。鱼儿不在了,另一个歌手取代了鱼儿。那歌声在夜空里弥漫,不知为什么,我总在歌声中看见鱼儿,鱼儿好像还在天空里泳弋。
难道那歌手也是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