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蕊宁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内心破损的丑小孩,她修复了他,所以他永远会陪伴她。
之一 好像贝梓真的那么一文不值
贝梓一直记得六岁时的那次生日。
爸妈还有小姨带着他去玩具反斗城,他选了至少十个最大的变形金刚、大黄蜂、擎天柱、狂派、博派,一个货架都快被他扫空了。贝梓记得自己那时迷变形金刚迷得神魂颠倒,三加八等于几他算不出,但变形金刚里所有的人物他都能叫得出名字,说出他们的必杀技。肖文,他幼儿园时最好的朋友来家里做客,看到满屋子的变形金刚,马上下了一个评语,“贝梓就喜欢这种拼装的玩具”。
后来,贝梓一点都想不起来他在六岁前有任何不快乐的回忆。他想要什么,总能第一时间得到。从来没有人大声呵斥过他,走到哪里别人都愿意夸奖他,大概是看在他事业非常成功的父母的份上,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时的他真的很可爱。
十五岁的贝梓在朝北的小卧房里醒来,他嗅到枕头上、被单上散发的像是臭虫被油炸的腻味,姑妈很少会给贝梓洗床上用品,虽然表哥的床单最多三天就要换一次,贝梓识趣地不去比较。
姑妈一有机会就会向别人抱怨什么,“贝梓最不讲卫生了,屋子里那股味儿,真是狗窝都没那么臭。”“这孩子在学校里功课也不好、人缘也不好,真不知道他以后能拿他怎么办。”“同样的衣服我们家小林穿一天仍是干干净净,贝梓的就像在煤堆里滚过,简直是故意给我添乱,好像我每天的事情还不够多似的。”
姑妈总是喜欢以恨铁不成钢的的口气到处揭贝梓的短,好像贝梓真的那么一文不值。
而那些听了她抱怨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竟然都会跟着说,你真是好心人,收养这种没爹没妈的孩子,这种孩子是很难教的。
没有人敢指责姑妈不厚道,因为贝梓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欺负他,一点成本都不要,同时也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
之二 他宁可别人待他不好
当蕊宁主动将整理好的笔记摆在贝梓的课桌上时,贝梓有片刻的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遇到了一个好人,还是一个怪人。
方蕊宁是这样一种女生,简而言之就是“不能惹”。她什么都好,好到没挑,但成天一张僵尸面孔,就差在额头上注明:“不要靠近我,不然我一口咬死你。”
一个漂亮得无可挑剔、家境富裕、功课拔尖、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都一帆风顺的女孩子却具备如此暗黑的气场,实在十分罕见。
高中开学没多久,蕊宁就将一个厚着脸皮不断纠缠她打听她手机号码的男生一个过肩摔丢出去很远。
真是堪比动作电影。
不光对试图接近她的男生这样,蕊宁对那些主动向她示好的女生也一样不友好。
“方蕊宁,你发质好棒,真的好像绸缎一样,你用哪个牌子的洗发水?”
“我用哪个牌子的洗发水和你没关系,像你这种天生一头烂毛的,就算用玉露琼浆洗也没用。”
很快,蕊宁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绝缘体,每当她要穿过人群,总会像直升机要降落似的,所有人都会不断后退,直到让出足够空间,确保不会被螺旋桨掀起的强风给卷走。
这样一个女孩子却会在小测前无比友善、无比体贴地把自己精心整理过的笔记主动借给贝梓。
“如果时间不够,你就只看我用红色的荧光笔标注的部分。”蕊宁站在贝梓的课桌旁边,热心地提醒着。
贝梓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是歪着的,笑又笑不出来,不笑似乎又不礼貌。不必照镜子,他也知道他此刻这副尊容有多像钟楼怪人。
一年前,也就是贝梓十四岁的时候,他的身高已经突破一八零。不仅如此,他还有和这个恐怖的身高相匹配的巨大骨架,皮肤又黑又粗糙,五官倒是一点不难看,可是贝梓怀疑会有多少人有兴趣或者有勇气仔细地观察他的脸。
表哥林文曾说,贝梓你真有意思,怎么越长越原始,越长越丛林?
身高暴涨带来的后果就是食量猛增,姑妈开始抱怨,贝梓试图少吃一些,可是半夜饿醒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难受,贝梓只得硬着头皮在姑妈冷冰冰的逼视下尽可能多吃一些食物。
初中念的那所学校有食堂,价格很实惠,贝梓第一次对食堂师傅说要买一斤米饭时,师傅手里的长柄木勺咚的一声从手里掉下去。
为了弄点钱买食物填饱永远都在饿的肚子,贝梓经常去街边拣饮料瓶。一次被同学撞见,贝梓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别人却赞叹,哇,贝梓你好环保。
这样窘迫悲惨的生活,贝梓相信他身边的同龄人没有任何一个经历过。
姑妈总是向别人数落贝梓说他没有人缘,他是真的没有人缘。
“我不要。”贝梓把笔记本轻轻推回给蕊宁。
贝梓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拒绝蕊宁,也许就像在空气糟糕的地方住惯的人一旦移居到空气洁净的地方反而要患鼻炎,从没吃过肉的人第一次吃肉会腹泻,也许他太习惯别人对他的恶待、排斥、欺凌,这种突如其来的善待和好意让他无所适从。
又或者,他内心其实依然保有他的自尊,他宁可别人待他不好,他也不要别人可怜他、施舍他。
之三 你这丫头真是泡蜜罐里长大的
第一次主动献好被拒,蕊宁回到家一声不响走到爸爸的酒柜旁,然后拿出其中最贵的一瓶洋酒,啪的砸在地上。
玻璃碎了一地,酒香四溢,蕊宁的父母面面相觑,但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蕊宁一生下来就万千宠爱在一身,刚学会走路时被父母带出去玩,爸爸托着相机给她拍照,她要相机玩,同行的朋友马上制止,可不能给她,但爸爸还是给了,还对朋友解释,我们孩子从来都是要什么就给什么的。这边话音还没落,那边蕊宁已经把相机摔在地上了。
亲朋好友总是对蕊宁说,“你这丫头真是泡蜜罐里长大的。”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蕊宁躺在床上用枕头蒙着脸,可是为什么现在她越来越频繁地冒出“富足的生活也并没有什么好开心的”这样的念头?
之四 每段友谊都会有一个开端
秋游这天,晴空万里,蓝天倒映在碧蓝的人工湖上,湖面上有野鸭子在嬉水,湖心还有两只雪白的天鹅,很安闲地静卧着,随着水波轻轻地摇荡,蕊宁很感兴趣地半跪在地上端着相机对准天鹅,一边拍一边还感叹,“这破公园里竟然养着这么漂亮的天鹅。”
有几个同学路过时,看看蕊宁又看看天鹅,掩嘴偷笑。
坐在不远处长椅上的贝梓对于蕊宁的视力感到诧异。
“那个,”贝梓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走到蕊宁旁边,“这个天鹅是假的呀。”
“假你个头!”蕊宁转身看了贝梓一眼,没好气地说。
“真的是假的呀。”贝梓说完才察觉这句话好可笑,黑黑的脸上泛起红晕,幸好蕊宁也没朝他看。
“哪儿凉快呆哪儿去,别妨碍我拍照。”
贝梓见劝说无用,只好拣了个石子向湖心丢去。啪,周围的野鸭子都惊飞了,只有那两只天鹅仍安闲地卧在那里,随着水流的波动轻轻地荡漾。
蕊宁的脸瞬间垮了,真的,真的是假的呀!
蕊宁以罪犯逃离犯罪现场的速度迅速离开湖边。走了一段路,感觉不对,一回头,果然,贝梓也跟上来了。
怎样啊,还想跟过来取笑她啊?
蕊宁一点都不知道眼下贝梓心中是多么苦恼,方才她站起来时太匆忙了,牛仔裙的裙摆有一半卷在了腰上,而她嫌天热又没穿打底裤,所以……
贝梓不知道他应不应该直接提醒蕊宁她内裤露出来了,还是找个女生讲明情况让她去提醒。
蕊宁掉转方向,大踏步走到贝梓面前,“是,我是把假天鹅看成真的了,怎么样,到底是有多好笑?”蕊宁一边质问一边将双手叉在腰上,这一叉终于觉出不妥。
“我……你……”蕊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贝梓只好抬头看天,摆出“我个子很高,低于我水平视线的东西我一般都看不到”的表情。
蕊宁再次掉头,这次是以逃离火灾现场的速度跑开了。
贝梓另选了一个方向,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木头长椅,就走过去坐下来。他想他今天最好不要再碰见方蕊宁了。
但事与愿违。有人穿了滑稽的服装,牵了一匹白马出现了,骑上马背合影一次十元,站在马旁一次五元。据贝梓观察,生意还算不错,那匹马非常驯顺,不管什么游客骑到背上,它都乖乖不动。
方蕊宁又出现了,“啊,这马做得好像真的呀。”她一边说一边一掌拍在马脸上,白马立即一摆头打出一个响鼻,蕊宁就像见了鬼那样惨叫起来,“怎么是真的啊!”
贝梓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狂笑起来。
蕊宁的眼神立即像无形的箭矢一样杀过来。
贝梓抬手用力捂住嘴。
蕊宁走过来,重重地坐在长椅的另一端。一向不迷信的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路过的神仙在玩她,一个上午囧事不断,而且每次的目击者都是同一个人?
“我警告你,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贝梓用力点头,他怕他一出声又要大笑。
“虽然我跆拳道很厉害,但我练的最久的是拳击,告诉你,我徒手能杀人的。”蕊宁说完用力攥起拳头。
贝梓听说过厉害的拳击手都有这样的能耐,所以他们比赛时才要戴上厚厚的拳击手套,但蕊宁?她那小拳头捏紧了也就比一只鸡蛋大不了多少吧?
蕊宁看出了贝梓眼神里的质疑,“好吧,至少打断几根骨头是没问题。”说完又威慑性地挥了挥她那没比鸡蛋大多少的拳头,“说,你干吗一直跟着我?”
“我一直坐在这里没有动。”是你自己兜了一圈又兜回来了。
“一直坐在这里?干吗,你打坐呀!切!”
“胃痛。”
蕊宁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料到贝梓会说出这种回答。
“肚子饿。”
蕊宁还是理解不了,在她的世界里,除了那些为了减肥故意饿肚子的女生,哪有人会因为食物不够吃而挨饿?“喂,贝梓你身材够好啦,简直都要好到不行了,你还减肥?”
天!贝梓无力地抿嘴笑笑。他发现要向蕊宁解释他的情况,还不如直接打开她的背包拉链拿出她的便当盒吃给她看,贝梓真的这么做了,他忽然相信,蕊宁一定不会介意。
蕊宁果然没有介意,只是在一旁大惊小怪地嚷起来,“你真的是肚子饿啊?”
因为吃得太快而差点儿噎住的贝梓费力直起脖子,向蕊宁点了点头。
每段友谊都会有一个开端,但很多人最后都会忘记,蕊宁却一直深深地记得,她和贝梓就是在这一刻成为好朋友的。
之五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谁给过他这样一个拥抱
从小到大没有对任何人体贴入微过的蕊宁竟然能细致地考虑到,如果她常常带食物给贝梓,可能会伤到他的自尊,所以蕊宁决定自己动手做吃的。
最初是做屋顶面包,买来面包机、量杯、面粉、调味料,按照指示步骤,一项一项分毫不差地照做,这辈子没动手做过家务的蕊宁第一次竟然就做出一个膨胀完美的屋顶面包。蕊宁爸爸闻到香味从书房走出来说要尝一口,被蕊宁一下子推出去老远。
后来又学着做三明治、紫菜卷、炸鸡腿、煎饺,再后来,她毫不费力就能用自己家的烤箱做出曲奇饼、焦糖布丁,还有自制的红肠比萨饼。
“你知道,自己做出来的食物自己吃总是觉得寡然无味,你帮我试试。”每次蕊宁都这么说。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可信,蕊宁还会强调,她忽然对烹饪产生兴趣,是因为她想以后当五星酒店的行政总厨,要么自己开个饭馆也不错。
谎言重复一百次,连说谎的人都会相信那是真的了。蕊宁渐渐地觉得以后当个烹饪高手也是相当不错的事情。
当蕊宁满脸放光地向贝梓描述高中一毕业她就要去法国学厨艺的时候,贝梓只是微笑聆听。
蕊宁家境这么好,她当然可以尽情挥洒她的人生,就像那些现代派的画家往画布上泼洒颜料似的。如果他爸爸妈妈还活着的话,他应该也可以这么任性,这么潇洒。笑容渐渐自贝梓脸上隐去,但蕊宁一点都没察觉,兀自比手画脚说着:“我六岁那年,我爸妈问我以后的人生理想是什么,那时我特别迷洋娃娃,于是我就说,我的人生理想就是长大了去买很多洋娃娃。他们也没板起脸教训我说什么这算什么人生理想呀,反而说,好呀,买很多很多很多。”
贝梓忽然出声打断蕊宁,“我六岁那年,爸妈都死了。”
本来兴高采烈的蕊宁一下子呆住了。
贝梓将吃了一半的牛油曲奇饼又放进乐扣盒子。
“不好吃吗?”蕊宁忐忑地问。
“没有,很好吃,超级棒。”
贝梓头垂得很低,蕊宁几乎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贝梓!”蕊宁忽然张开手臂用力揽住贝梓宽宽的肩膀。
就算真的是被蕊宁当作流离失所的野狗那样怜悯,他也认了,这一刻贝梓忽然下定决心,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谁给过他这样一个拥抱。
因为心疼他,因为想要保护他,所以用力抱住他。
之六 有女孩子肯和他谈什么恋爱
贝梓的表哥林文,是个白净、偏瘦的男生,比贝梓高一个年级,成绩也没多好,但有了贝梓的衬托,他俨然便是“很聪明很机灵”的那一个了。
林文倒是没有像哈利波特的表哥那么无恶不作,天天以欺负贝梓为乐事,但每当贝梓的姑妈姑父联合起来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声讨贝梓,或气势汹汹地责骂他的时候,在一旁看好戏的林文会冷不丁插进来一句,“笨蛋就是笨蛋。”
“贝梓在学校交女朋友了。”吃早饭的时候,林文忽然不怀好意地说道。
贝梓也知道这段时间他和蕊宁走得很近,有些爱八卦的同学不免要大肆发挥他们的想象力,但他没料到竟然已经传到高年级去了。
姑妈先是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很不屑地瞥了贝梓一眼,潜台词显然就是,就他这德行,还有女孩子肯和他谈什么恋爱?叮,姑妈放下搅拌咖啡的小银勺,“我警告你,别给我添乱。不然你就给我滚出去!”她用恐吓似的口气说。
但,贝梓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次他一点儿没把姑妈的威胁放在心上,就好像刚才听见的不过是电视机里传出的一句可笑的台词。
蕊宁第一次带了装满一个大防油纸袋的炸鸡腿的时候,贝梓看到她漂亮的手指上有好几处被滚油烫伤的红斑,还有一次,她干脆把右手食指上的指甲削去了一小截。
除了想尽办法不让贝梓挨饿,蕊宁也很认真地开始帮助贝梓辅导功课。
“贝梓你其实很聪明的,不然你怎么考进这所学校的?踩线也很不容易呀。可是我觉得你经常自我催眠,好像认定自己是学不出什么好成绩的。你真的超喜欢自轻自贱,你发现没,我是认为只要你能自信满满,你肯定可以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蕊宁说话时真诚的表情和态度让贝梓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认定他还有希望,他还有机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其实早在两年前他就长成了一个很高大的男孩子,姑妈他们拿他当受气包一样撒气的时候,如果他反抗,哪怕只是大吼一声,想来他们也是会害怕的,但贝梓从未这么做过。他也说不清他到底是麻木了,还是他自己也认定他只能过这样的生活。不被爱不被重视,似乎这就是爸妈还有小姨都在那场事故中离世而他却活下来的代价。
贝梓起身离开餐桌,他拿上书包,走出姑妈家,砰,他用力甩上大门,门内响起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想来是姑妈受到惊吓把她手里的咖啡杯子打碎了,贝梓抿嘴微笑起来。
之七 你是不是只有我一个朋友
贝梓和蕊宁有一个“幽会”的地点,体育馆后堆废弃的器械的空地。蕊宁递给贝梓一个大纸包,贝梓一看竟然是炸薯条,大约是早上现做的,摸上去仍有些热乎。
“比我想象的难做多了,”蕊宁抱怨。“喏,还有这个,蛋炒饭,其实我放了很多火腿丁,也许应该叫火腿丁炒饭,拌点番茄酱会更好吃的。”蕊宁打开书包开始找番茄沙司。
“我表哥在家告状说你是我的女朋友。”贝梓努力用听上去满不在乎的腔调说。
“哈。”蕊宁笑起来,“你确定不是表姐?这么八卦。”
“蕊宁,你是不是只有我一个朋友。”
“绝对唯一。就像月亮之于地球。哈!我记得村上春树在一篇小说里说过,当然谁都需要朋友,但是交到不合适的朋友比没有朋友还要糟糕。”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很适合当朋友?”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贝梓简直要脸红。这么矫情,这么辩证,有必要么?
“啊,就是觉得气味相投。”蕊宁并没有笑话贝梓婆婆妈妈的追问,反而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他和她气味相投?这简直就像说玻璃和钻石其实是同一种东西一样荒谬。
蕊宁像是看透了贝梓的心思,“是呀,我就是喜欢你老是半死不活苦大仇恨的样子。”蕊宁理直气壮地说,“有时我觉得你真是个可怜虫,连别人对你好都能让你这样胆战心惊患得患失。”
贝梓的脸色变了,蕊宁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口无遮拦。
“贝梓,我……”
“没事,你说得很对。”贝梓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眼睛里却闪过泪光。
这么高大魁梧的男孩子却露出如此可怜的表情,蕊宁除了觉得好笑,也觉得很心酸。她犹豫了一下,一拳砸在贝梓肩膀上,“MAN一点好吗?我还是比较喜欢和你结拜兄弟,而不是姐妹呀。”
贝梓笑着点点头。表哥在姑妈面前告的那一状绝对是诬告,蕊宁哪里是他的女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那样的。
贝梓嚼着仍然温热的薯条,其实肚子仍是很饿的,但他却忽然全无胃口。
上课铃声响了。
之八 她到底是对他有多放心
冬天到了,下雪了,没有及时清扫的地面很容易就结起冰来。
蕊宁崴伤了脚。
贝梓和蕊宁一起做完值日,校园里已经空荡荡的,贝梓见蕊宁一拐一拐像断了半边翅膀的笨拙企鹅似的,“我背你。”升入高二后,他们的教室调到了六楼。两百多级台阶,对笨企鹅来说肯定是难如蜀道吧。
“真的么?”蕊宁两眼放起光来,然后毫不矜持跳到了贝梓背上。
竟然比他想象得还要轻,还有柔软,还有馨香。幸好眼下这种情况蕊宁看不见他的脸,贝梓这样庆幸着。
下了楼,一路背出学校,又在门卫大爷诧异眼神的目送下转过街角,来到公交站。
贝梓看到蕊宁要搭乘的那辆车到了,蕊宁却一点从他背上跳下来的意思没有。
“蕊宁?”
没有回应。
贝梓这才意识到蕊宁竟然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天,她到底是对他有多放心?
贝梓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觉得无限欣喜。
不知道为什么蕊宁对他的信赖比一直以来她对他的关爱更叫他感动。
冬天日短,天色很快暗下来,贝梓背着蕊宁站在公车站牌下,蕊宁暖暖的呼吸一下下拂进他的颈窝,贝梓忽然想到他之所以会莫名其妙长得这么高、这么壮也许就是为了能在此刻轻而易举的背起蕊宁。
她想在他背上赖多久都可以,他不会觉得累,她可以一直睡得很安稳。
之九 贝梓,我喜欢你
“天,我竟然睡着了!”
大约错过了三趟班车后,蕊宁终于醒过来。
“啊,还流口水了!”蕊宁擦擦嘴角。
“我说怎么感觉有水往脖子里流,还以为是下雨了。”贝梓开着玩笑。
因为光线昏暗,他粗糙黝黑的皮肤竟然也显得颇为光滑,蕊宁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是自己还没有睡醒,还是和贝梓相处久了看顺了他的长相,还是贝梓真的是变得英俊了,这、这完全是一张堪称帅得逆天的脸呀。
“啊,我的车来了。”蕊宁上了公交车。
贝梓一点都不知道在车门关上前那一瞬间,蕊宁忽然想要冲下车,跑到他跟前,大声说,“贝梓,我喜欢你。”
那是个转瞬即逝的念头,被车门关拢时发出的声响给惊散了。蕊宁找了个空座坐下来。夜晚的灯光在车窗上划出融化的颜料般的痕迹,蕊宁额头挨着窗户玻璃露出沉思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静默地流下了眼泪。
她才没有资格对任何男生说她喜欢他呢。
她没有。
之十 你的好兄弟,蕊宁
高考结束后,时间忽然多得像决了堤的洪水。蕊宁跑到小区的室外游泳馆游泳结果被晒伤,只好浑身涂满药水在家静养,无事可做时她开始整理这几年的亲手做的食物的照片。从最开始蕊宁做出那个屋顶面包,妈妈总是把它们拍下来,并且细心地在背面注明日期。
“我粗粗估计了一下,那些吃的加一起恐怕都有好几吨重。贝梓,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蕊宁打电话取笑贝梓的时候,贝梓正在整理这几年蕊宁送他的生日礼物、圣诞礼物、新年礼物。
“反正我就你一个朋友,不送你,我就没人送了。”每次蕊宁都这么说。
每份礼物都不贵重,但很实用,总是带着一张卡片,每张卡片的落款都是,“你的好兄弟,蕊宁。”
好兄弟,贝梓的手指轻轻划过这三个字。
对于高考成绩贝梓一点都不担心,最后一次模拟考时他的排名甚至超过了蕊宁。
蕊宁是不必太在意高考的,实际上她不参加都可以,国外的大学她都申请好了,反正费用家里可以轻松负担,出去见见世面当然不失为更好的选择。
那边的学校开学早,蕊宁八月就要出发。
贝梓被蕊宁喊出去陪她一起买电源转换器,盛夏的骄阳晒得水泥路面都隐隐发烫,后来他们又去必胜客啃了好几块外国大烧饼,天色渐渐晚下来,人流熙攘,贝梓侧过脸看向晒得很黑简直像被涂过一层油漆的蕊宁,即使这样,她依旧显得十分漂亮。
“蕊宁,你永远都这么好看。”
虽然这样说非常不符合他们之间兄弟情谊的定位,但贝梓怕他以后都没机会和蕊宁说这句话了。几天后他们就要各自天涯,以后的事情,恐怕真的只有上帝说得清了。
蕊宁明显地愣了一下,贝梓从未这么直白地夸奖过她。也许这个时候回答一句“既然你觉得我漂亮,那你怎么不追我?”一点都不会显得突兀,但蕊宁只是用力咧开嘴,不自然地大笑着,“贝梓,你也很帅呀。”她捏起拳头,捶了捶他的肩膀。
可能性总是在被证实为不可能之后才会彻底消失的。那天晚上贝梓目送蕊宁坐上出租车时心中一直在回响这句话。
蕊宁呀,是不可能拿他当作男朋友来喜欢的。就算他争取过,也是一样。
之十一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几乎将她吞噬
国际航班可以提前四个小时CHECK IN,蕊宁坐在登机门旁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抱着手臂。
之前排队等候过安检的时候,一对年轻的情侣在距离蕊宁几步远的地方以三千米长跑的耐力接着吻。
传说中的吻别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分钟,两分钟……
蕊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超级火大,她冲那对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嚷起来,“喂,你们恶心不恶心呀!”
结果当然是对方毫不客气地骂蕊宁神经病脑子有问题,那个男的甚至撩起衣袖准备动手,蕊宁立即抛下登机箱,二话不说就要应战,要不是蕊宁爸妈及时挡过去连声道歉,后果不堪设想。
蕊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她根本没那么想出国,她一点都不想离开这里。手机响了。
“我想在你登机前最后祝你一切顺利。”贝梓说。
蕊宁想开玩笑说,你时间掐得多么准,我这边马上就要登机了,可是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也许是中央空调设置的温度太低,机场内的空气似乎格外的清冷、幽深,蕊宁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浩渺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几乎将她吞噬。
“贝梓,你还记得那次在公园,我把假天鹅看成真的,真马看成假的,就是你肠子都要笑断的那次?其实我是天生的弱视,就算戴上隐形眼镜,我的视力也只能纠正到不到0.5。”
电话那头的贝梓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他不明白蕊宁为什么莫名其妙提起这个,那一刻他并不知道这是蕊宁准备进入正题前的开场白。
而这个正题竟然是,我其实是孪生子,但现在只剩我一个了,蕊宁说。
之十二 你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贝梓
蕊宁上初三那一年,班上绝大多数女同学都来了例假,蕊宁却没有,她向妈妈抱怨小腹有时会很痛,妈妈为她找到了市里最好的妇科大夫。检查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子宫里有个肿瘤,当然是良性的,与其说是肿瘤呢,不如说是个肉瘤。而这团肉呢,是蕊宁还在妈妈肚子里时吃下去的,是她的孪生姐妹或者兄弟。因为在处于胚胎状态的蕊宁比较强壮,所以就不知不觉地把不强壮的那个孪生子给消化吸收了。
那天,和妈妈一起离开诊室进入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蕊宁竟然直挺挺地晕了过去。直到今天蕊宁也说不清自己是吓晕的、气晕的、还是伤心得直接晕了过去。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
但对蕊宁而言,这是个天大的打击。
“我是个怪物。贝梓。”
电话那头的贝梓静默着。这就是为什么蕊宁对别人都耍酷耍狠,唯独对他十分友善的终极原因?原来是知己之感呀,当一只怪物遇到另外一只怪物。
想清这一点贝梓竟然丝毫不难过,也不气恼,相反他很高兴,因为他终于为蕊宁对他的好找到了一种合理的解释。
“医生还说,因为那个肉瘤的位置,我以后很有可能断子绝孙。”蕊宁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真担心以后我的MR.RIGHT知道我有这样的缺陷,搞不好就翻脸不认人了,不要我了。”
我要你。这三个字轻轻掠过贝梓的心尖,就如刀片划过柔软的织物。等到我具备足够资格的那一天,等到我能鼓足勇气向你表白的那一天。
贝梓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提示登机的声音,蕊宁说了再见,贝梓以为电话马上要被挂断的时候,蕊宁的声音又传过来,“你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贝梓?”
之十三 贝紫是一种颜料的名称
蕊宁离开的那天晚上,贝梓和姑妈摊牌谈判。他要求姑妈必须负担他的大学费用。如果姑妈不干,他就会想办法联系他爸妈过去的朋友,搞清楚他们去世时的财务状况,还有他小时候住的那套房子现在被写在了谁的名下。
姑妈完全惊坏了。当年贝梓的小姨和他父母一起死于车祸,而当时贝梓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都已过世,所以贝梓再也没有别的直系亲属可以为他据理力争维护他的利益,他完全就是落到姑妈手里的一团软面,随便她捏扁搓圆。
“你、你怎么敢?!”
贝梓直视着姑妈的眼睛,他想起蕊宁曾对他说过的,哇贝梓,你的名字超有来历的,贝紫是一种颜料的名称,是通过一种小贝壳提炼的,古罗马帝国的时候只有皇帝一个人可以穿上用这种颜料染成紫色的袍子。这是一种无比珍稀的颜料,代表着富贵、地位、权势。我想你爸爸妈妈肯定不是随便给你取这个名字的。
“对,我就是敢。”贝梓平静但有力地回答姑妈说。
尾声
姑妈负担了贝梓的学费和生活费。出乎贝梓意料的是,姑妈在他出发去大学前给了他一张银行卡,她告诉他,那座房子她两年前已经做主卖了,所有钱都在这卡里。这笔数目,在贝梓看来简直是天文数字,他真不敢相信姑妈全部交还给了他。姑妈还说,密码是他爸爸的生日。
贝梓第一次意识到在那场他认为毁了他人生的事故中,其实姑妈也是受害者,她失去了她最为心爱的弟弟。也许这些年姑妈对他不好,就是因为这份悲痛无从发泄。当然,也许只是他们不是有缘人。
但不管怎样,他终究是在姑妈家的屋檐下长到这么大,姑妈对他再差,可她始终也没有放弃他,不是么?
“谢谢你,姑姑。”
那笔钱贝梓一直没有动用,他用课余时间打工积攒的钱买了一张打折的往返机票。那年冬天,他飞去了美国,见到了蕊宁。
其实他来,只是为了告诉蕊宁一句话,他不会翻脸不认人,因为他又不是魅力超凡的白马王子,在蕊宁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内心破损的丑小孩,她修复了他,所以他永远会陪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