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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荀子

荀子(前3137—前238),一名况,字卿,汉时避宣帝讳,改称“孙卿”。战国时赵国人。年五十始游学于齐,三为稷下祭酒,后去齐适楚,为兰陵令。著有《荀子》三十二篇。清人王先谦《荀子集解》旧时最为通行。1956年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粱启雄《荀子简释》,1958年中华书局重印《诸子集成》,现时较为流行。

劝学篇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诗》曰:“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以羽为巢,而编之以发,系之苇苕。风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木茎非能长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兰槐之根是为芷,其渐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质非不美也,所渐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

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蠢。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树成荫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螨聚焉。故言有召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螾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二螯,非蛇蝗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螣蛇无足而飞,厩鼠五技而穷。《诗》曰:“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故君子结于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沉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故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为善不积邪?安有不闻者乎!

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

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螟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

古之学者为已,今人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故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囋。傲,非也;啧,非也;君子如嚮矣。

学莫便乎近其人。《礼》、《乐》法而不说,《诗》、《书》故而不切,《春秋》约而不速。方其人之习君子之说,则尊以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学莫便乎近其人。

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隆礼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礼。安特将学杂识志顺《诗》、《书》而已耳!则末世穷年,不免为陋儒而已。将原先王,本仁义,则礼正其经纬蹊径也。若挈裘领,诎五指而顿之,顺者不可胜数也。不道礼完,以《诗》、《书》为之,譬之犹以指测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锥飧壶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礼,虽未明,法士也;不隆礼,虽察辩,散儒也。

问桔者,勿告也。告楛者,勿问也。说诺者,勿听也。有争气者,勿与辩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后接之,非其道则避之。故礼恭而后可与言道之方,辞顺而后可与言道之理,色从而后可与言道之致。故未可与言而言谓之傲,可与言而不言谓之隐,不观气色而言谓之瞽。故君子不傲、不隐、不瞽,谨顺其身。《诗》曰:“匪交匪舒,天子所予。”此之谓也。

百发失一,不足谓善射;千里蹞步不至,不足谓善御;伦类不通,仁义不一,不足谓善学。学也者,固学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纣盗跖也;全之尽之,然后学者也。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故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者以持养之。使目非是无欲见也,使耳非是无欲闻也,使口非是无欲言也,使心非是无欲虑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声,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是故权利不能倾也,群众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荡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谓德操。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能定能应,夫是之谓成人。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鉴赏】

此文选自《荀子》第一篇。

文章开篇便明确地点出全文的中心思想,即“学不可以已”。然后便例举自然界当中的各种现象,说明只有不断地学习各种知识,才能达到“知明而行无过”的君子境界。

接着,作者又以“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来证明“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阐明了学问的重要性之后,再以“登高而招”,“而见者远”;“顺风而呼”,“而闻者彰”的形象比喻道出了学问的作用。此外,作者还用蒙鸠巢覆、麻中蓬直、涅中沙黑等现象说明“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的道理,提出环境对人的影响也是至关重要的。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之后,还要善于学习,注意有所选择、有所取舍,否则便会适得其反,收不到应有的效果。有了正确的认识和学习的方向,就应该以锲而不舍的精神努力钻研,学问就如同积土成山、积水成渊—样,要逐步地积累,循序渐进,不能用心浮躁、知难而退,不求甚解,只有专心致志地学习,才能求得真才实学,也才能取得显著的成绩。

端正了学习的态度,然后就要在学习的内容上下功夫。因局限于当时的历史条件,作者认为《礼》、《乐》、《诗》、《书》、《春秋》就是文化的全部精华,只要认真学习这些书籍,将其融会贯通,并做到身体力行,就能达到修养身心、行德兼备的境地。作者在文中一再强调学的目的是“美其身”,即加强自己的文化修养,完善自我,而不是为了炫耀和卖弄。

最后,作者又从学、教两个方面论述了有关教育的问题,阐明自己的教育思想。他认为掌握知识最简捷的途径便是师从于贤师,选择一个让自己心悦诚服的老师,就如同找到一把开启知识宝库的钥匙,才可以有所遵循而通达事理,并能使所学有所用,否则,可能终其一生都只是一个陋儒。而另一方面,施教者也应做到因人施教,针对不同的教育对象,依据其自身的特点采用不同的教育方法,否则就不会有好的效果,也达不到教育的目的。

作者在文章的最后一段总结到,经过了认真的学习和思索,对所学的各种知识进行全面的分析和总结,并依循贤师的指导将其应用于实践,就能成为一个德操学问完善无缺的人,从而摆脱一切世俗的诱惑,而达到至高的境界。

整篇文章说理性强,运用大量的自然界和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事例为论据,譬喻巧妙得体、活泼生动,极富形象性和实证性,加强了文章的说服力和感染力。另外,文中又多用排偶句,句法整齐流畅,琅琅上口,许多带有规律性的话至今仍成为人们吟诵的警句格言,甚至发展为成语,应用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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