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我足足定格了五秒。正可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一再犯我也就别怪我报复心切。而且,早就听说身在国外的台胞对政治问题异常敏感,对大陆人民也更加鄙视。没想到刚来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人这种事,还真就不能让你把大陆人的礼教当做是懦弱了。我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走到了四眼儿男的身后,悄悄低下头,在距他左耳十厘米的地方操着纯正的北京腔儿问道:“您这是赏什么呢?”不知是因为做贼心虚还是因为没开灯有些瘆人。四眼儿浑身一抖,手中的金融杂志顺势飞到了空中。随后,书中夹杂的身穿比基尼的各种美国大胸妞的剪图和杂志分离开来,速度不一、参差不齐的,随着杂志,落到了地毯上。面对此情此景,我俩都张大了嘴,带着不一样的心情,瞪着六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这些纸片。惊讶之情迅速转变成了胜利之心,我直了直身,神清气爽地吐了口气,然后优美地扭头走向屋里。在关门的一瞬间,我还不忘礼貌地对愣在客厅里的他道了声:“同学,早点睡吧。”
关上门,我瞬间感到筋疲力尽。我瘫倒在床上,环顾着这个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可能是因为开着窗户,我只感觉夏天的夜竟然有了一丝凉意。看着窗外,孤独的心情把我包裹得喘不上气。屋里的灯光很暗,于是我随手打开了床边的落地台灯。灯光打在白色的屋顶上,然后洒到屋里的每个角落。不知为什么,他的那句话一直在我脑中一遍遍地说着:“你踏踏实实出去读书。我也用这一年的时间把我的事情处理好,这样对大家都好。”这些话对于我来说,就像是让佛教徒坚定信仰的经文,只要每天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重复默念上几遍,便会感到内心充实无比。
我看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家人在干吗?老头在干吗?我微微挪动身体,掏出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摁出了三条短信。
收件人:爸、妈。
内容:都安顿好了,放心。明天去办电话卡,之后给你们打。
收件人:老头。
内容:安顿好了,明天办电话卡,想你,特别。
三
留学生活完全不像那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形容的那般美好。我第一个月的留学生活完全可以用精神煎熬,以泪洗面,愁肠百结这类撕心裂肺的词来形容。
第二天,我去学校旁边的一家所谓的电信商店办了美国电话卡。当时,墨西哥店员拉着我的手海聊了半天,并向我推荐了好几个适合留学生的电话套餐。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美国人民的热情。
我选了一个3999美元每月500分钟的套餐,想是先挑个最低的,等一个月以后看看自己到底能打多少再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美国也会有黑店,尤其是这么一家出名的连锁电信商店。
一个月以后,我收到账单傻在了门口。自己当时明明选的是39.99美元每月500分钟的,账单上却显示的是最低消费69.99美元无上限的那种。我第一时间冲到了店里,张牙舞爪地找到了那个帮我办卡的店员。他没有了当初热情洋溢的态度,振振有词地向我解释说套餐是我自己选的,也是我自己在网上确定的,收到了账单就必须交钱。
我被坑了个彻头彻尾,使劲回忆当时办卡的情景。很有可能是在我输入密码的时候,他贴在我身后记下了密码,然后修改了套餐。但这种事情只能自认倒霉,根本没地儿说理去。后来我跟班里同学一说才知道,原来大家都知道学校旁边这家是个黑店,专坑留学生,不说是美国人都讲诚信吗?他们的诚信在哪儿呢?
起初的留学生活就是这样,背井离乡的艰辛和不易困扰着每个人。至于我,除了精神上备受煎熬外,上课听不懂,作业不会做,生活各方面也十分不便。就连每天吃喝也全是凑合,早餐永远是面包加火腿,午餐凑合,晚饭跟那个居心叵测的四眼儿一起吃。
第一节课是美国政府组成和政策体制。一看见这个题目,我马上就进入了胸闷气短的压抑状态。三个小时憋在一间屋子里,不间断地听全英文课让我无比痛苦。再看见周围的同学有的记笔记,有的频频点头,我便更加焦虑。我知道自己的英语基础不好,也知道自己天生不是个学习的料。但事事要强的性格,让我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想争那么一口气。可争气归争气,本事归本事。本事不够就想争气那只有一死。
还没等我回过神,一阵笑声传遍教室。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原来在国内上英语课的时候就最怕这个。老师说了句话,先是前排同学笑,随后全班同学都开始笑。不幸的是,我没有捕捉到真正的笑点,又得通过询问同学来达到自我安慰的效果了。
“同学,老师刚才讲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我低声询问坐在身边的一个英文极好、口音纯正的大陆姑娘。
“嗨,没说什么。”她就是这样面带不屑地回答了我。
面对这种回答,我更加茫然,也更加心情焦虑。
“同学,大家笑什么呢?”我又转身求助左边的一个台湾小胖子。
“啊?我也不知道耶。”
“不知道那你笑什么呢?”
“大家都笑了就一起笑一笑喽。”胖哥笑得更加爽朗了。
最让我头疼的不是听课,而是作业。之前看过很多前辈因为不习惯英文写作,就先将作业写成中文,再用翻译软件译成英文。现在的我,为了保证按时上交作业,也不得不用这招。
我经常听不清老师的要求。比如老师说:“more than one page for each one.”more than one page for each one:每份作业都要超过一页。但我死活就是没听见那最后的each one。结果临交作业的时候,才发现大家的两份作业都多于一页,只有自己的是一份一页,而另一份只写了半页。等我问了身边交了五页的球球为什么她写了那么多的时候,才知道是自己写少了。
晚上回到家,我瘫坐在床上,手拿被退回来的作业,鼻子一阵阵泛酸。来了美国,诸事不顺。生活上没人照顾,学习上没人帮忙。我自认为从小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母亲经商,父亲从政,家境比较优越的我,再加上天生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和跳舞练出来的完美身材,配上那与生俱来的真诚笑容,使我一向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到了异国他乡,各种从没想过的困难和现实,冷淡残酷的人际关系让平时傲慢的我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生活的艰辛。想想以前在家吃饭不用愁,家务不用干的日子,这里简直就是炼狱般的生活。在这悲催和郁闷的时刻,我掏出书包里的电话,打给了家里。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是姥爷。姥爷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便激动地问道:“心怡呀!你好不好呀?在那都习不习惯?”姥姥和姥爷都有些耳背,所以说话嗓门儿特别大。听到家人的声音,一直压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用故作轻松的声音道:
“都挺好的,放心吧。”
“等等啊!你小舅要跟你说话!”姥爷把电话交给了小舅。
“心怡,怎么样,都挺好的?我们每天吃饭你妈都说,‘也不知道心怡吃了没,吃得好不好’。”听到这儿,我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快快快,给我说。”我妈不知从哪屋跑了出来,一把抢过电话。
“丫头!怎么样!吃饭了吗?”我妈在电话那边温柔地说。
“吃了,刚吃完。”我随口扯了个谎。
“吃的什么呀,自己做的?”我妈追问。
“吃的……昨天晚上打包的菜。”这话一说出口,我就知道犯错了。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了我爸的短信,说我妈因为听说我吃剩饭哭了一晚上。
“生活都还习惯吧,开始上课了?”
“挺好的,上了。我就是问问家里怎么样。要是都挺好的我就去写作业了。”我的声音已经开始明显地哽咽。怕情绪失控,我想赶快结束通话。
“等会儿啊,姥姥要跟你说。”我跟姥姥感情最深,因为从小是姥姥把我带大的。我清楚地记得原来姥姥怕别人吃了我的东西,每次买了苹果和糖都会藏在面口袋里,在每天下午午觉后偷偷拿给我。一听说姥姥要接,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就涌了出来。
“心怡!在那都好吧?”姥姥亲切地问。
“都挺好的。”我使劲捂着嘴,怕把哭声传出去。
“我和你姥爷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自己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姥姥每次都会说这样的话,因为她知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两位老人的身体。
听到这儿,我再也扛不住了,连句再见都没说就直接挂上了电话。
趴在床上抱头痛哭了一阵之后,我给我妈发了条短信:“刚才信号不好,断了。告诉姥姥都挺好,不用担心。有空再给她打。”
诉苦不应该找家人,但能找恋人,和恋人分担痛苦反倒是种亲密的表现。于是,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只听老头在那边大声喊着。
“喂,你吓我一跳。”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的烦恼瞬间烟消云散。
“哈哈!怎么样啊小东西,吃饭了没?”
“没。”
“为什么不吃饭?你怎么答应我的!赶快吃饭去!”老头马上厉害起来。
“没得吃。我也不想就因为一顿饭去看四眼儿的脸色。”我有些撒娇。
“那就买点吃。你得听话啊,赶快出门!”
“亲爱的,她,那边,有信儿了吗?”我忍不住问了。
电话那头一下安静了下来:“还没有。我发短信了,没回。打电话了,也没接。”
“噢,那就再等等,我陪你等……”
我每天最快乐的时间就是和老头视频聊天。
回到家,我会第一时间打开电脑等着老头上线聊天。有时赶上老头不用外出,或下午没事儿,我就会把电脑抱到床边,通宵开着视频。老头在那边该干吗干吗,我在这边睡踏实觉。每次这样的觉都会睡得格外的美,就像是他在身边陪着我一样。等到第二天早上,老头会巧妙地按时制造一些甜蜜噪音,叫我起床上课。一睁眼就能看见电脑里的他在傻乐,这样会让我一天都精神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