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话,我只感到心口一团怒火,头顶一阵晕眩。我和他刚认识没多久就开始为他的健康担心,让他戒烟。他也说,他的父亲就是38岁戒的烟,而且自己平时抽得太凶是该戒了。我爱较劲,而且对于很多事情常常会因为认真最后变成了较真。光说戒不行,我还偏偏撂下一句“有烟没我有我没烟”这样的狠话。本想老头能被吓住彻底戒了,可我后来才知道,除非男人自己亲身经历了血的教训,否则如果非要他们在姑娘和尼古丁之间选一个的话那一定是后者。我对抽烟这件事格外较真,因为我把这当做我们之间一个重要的承诺。
我断片儿了十秒,憋足了浑身的力气,一边嘶喊着“浑蛋”,一边顺势将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对面的墙上。只听一声巨响,我的iPhone屏幕碎成了两半,墙上也多了个坑。
我趴在床上用力地咬着床单。
电视剧里经常有这样的场景,杀人时,为了确保他不会起死回生,开枪之后还会将其推下悬崖。就在这时,我枕边的国内手机响了。
是他的短信。
打开。
“我不想离婚了。”
三
我仰面瘫倒在地上,感到生命即将结束。
没有知觉,元神离开体内不知多久之后,我才微微睁开眼,嘴唇上似乎有血腥味儿,泪干了,我的面部皮肤感觉皱在了一起,干燥得发痒。
我缓缓扶墙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头柜上那张老头留下的画,“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人还是魔鬼?他为什么对我就会如此狠心,说出这样的疯话?”
我看到地上的手机,打开所有短信,从我们认识时的第一条短信开始读起。
从我们认识起,这个手机里就存满了每天来往的短信。我有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习惯。他习惯每天清理手机里的所有短信照片和视频,我则习惯保存和他有关的一切信息。这半年多,我的手机里已经存了400多条他的短信。就这样,我坐在地上一条一条地翻看,然后机械似的一条一条地再转发给他。
“必须告诉你我特爱你”“你从来没有一刻离开过我的心里”“我要每天对你说一百遍我爱你”“我身边的女人只有你,其他人都没有性别”“哎呀呀想到一起了”“我想去找你,你能出来吗”“胡说!你是我的眼珠子”“你回来吧”“你当妈挺好,我捧着你俩”“我也离不开你,以后我哄你”“有时候我都不理解为什么会好成这样”“我也舍不得你,生命有限爱存永生”“咱们生一个吧”“嗯!我们都加油!”“我也爱你,我看着相册哭呢”“嘛呢嘛呢嘛呢嘛呢”“打个电话呗”“我下车就看见你们迎面走过来,离我不到十米。我在想,这就是命运”“我等你电话吧,我想跟你说说话”“早上闹闹叫了两声我以为你到了呢,给你打电话还没信号,我刚才实在等不了了给你隔一会儿就拨一个”“我从离开机场到现在都喘不上气。你知道那种感觉,估计又得好几天”“我不想干活了想去陪你”“我看见海参就想哭”“我他娘的都快想疯了!”“现在跟你不是命好了吗!等有了你儿子那才叫大美!”“你打电话我没法接,我打电话发短信你又没消息。这距离隔得我真是憋屈,我现在心口堵得特难受”……
看着这些短信,我感觉床单凉凉的。转发了200多条依然没有回应之后,我开始歇斯底里似的道歉:“我错了。对不起,你理理我吧。”“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理理我吧。”“我求求你了,别生我气了,理理我吧。”“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别再不理我了。”……
就这样,我不停地发,不停地转,不停地认错,直到早上四点,我脑仁发木,直不起身,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一小时后,他的短信就来了。
“我昨天晚上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就昏死过去了。手机静音,现在才看见。你没错,你从始至终就没办过一件错事。错的是我,我没生你气,其实一直都在生自己的气。我也没跟你较劲,是在跟自己较劲。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做好,不是个好父亲,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男朋友。我是在怪我自己,你别再认错了,你没错。这段日子让我觉得累了,特别累。每天看见我妈因为我的事吃不下睡不好我受不了。离婚伤害的人太多了,我不想那样。”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一个人比不过一家人。伤害家人,不如伤害外人。我是他的外人。
我挣扎着说了一句违心话。
“祝你幸福。”
“我爱你。”他说。
我不解。
“你还想跟我好?”
“想。想知道你的消息,想跟你打电话,想像以前一样。”
我现在跟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尚存一口气。
此时,昏睡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和解脱。
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敲门。敲门声越来越大,我费了半天劲才支起半个身子,爬起来。但整个后背已经疼得走不了路了。
“谁呀?”我有些失声。
“我!程宣!”只听程宣扯着嗓门儿在门口嚷嚷着。
我慢慢打开门,看见程宣和李易童都背着一个大包,张着大嘴惊讶地看着我。
“心怡……你这是……怎么了?”李易童盯着我,一把扶住我的胳膊。
“我睡觉呢。”我好像这样说。
“心怡,你自己照照镜子去。”程宣边说边扶着我来到了洗手间,站在大镜子前打开了灯,我马上捂住了脸。
镜子里的人把我吓了一跳。那个人蓬头垢面,鼻子上还黏着擦鼻涕纸的纸屑。肿得一单一双的眼睛已经没了形状,脸色煞白不说,在刺眼的白光下一照,三分像人七分是鬼。
“心怡,你快洗个澡吧,赶快把自己收拾干净。Tom在楼下等呢,咱们出去玩一天。”李易童推着我往浴盆边上走。
“我不去。”
“去吧去吧,出去散散心,难得我们都有空。”程宣说。
我指了指屋里地上的手机,示意她拿过来。
她递给我。我找出那条关于离婚的短信,递给李易童。
李易童愣住。程宣也凑过去看。
李易童张开双臂抱住了我。我将头紧紧别在她的肩膀后面,号啕大哭起来。
她扶我来到沙发,程宣去倒了杯温水。屋子里连喘气的声都没有,安静得不能再安静。
过了很久。
“你怎么打算的?”李易童问。
我没说话。
“其实,比你惨的人很多。我一个朋友,她当时为了绿卡和一个美国人假结婚。后来,她一直拼命工作贷款买房,还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今年,第十个年头了,房子的钱终于还清了。但那男人和他姐姐突然把她和孩子赶出了家门,并起诉她住了他们家的房子。因为当时她没有贷款资格,所以用了那男人姐姐的名字。现在,她和孩子无处可去。奋斗了十年的所有东西在一夜之间全都没了。但为了孩子,她必须活着。”
我依然没有说话。眼神迷离地看着墙角。
“心怡,跟他分了吧。”她说。
“我离不开他。”
“跟着他你觉得你会好吗?”
我只知道我现在不好。很不好。
“他都这样说了,你还等什么呢?”程宣说。
我不知道。
“别傻了。这样的日子熬熬就过去了,以后就好了。”李易童说。
我不想再熬了,这样熬我会死。
“早断早好,这样的人值得你继续付出吗?”是程宣的声音。
我始终没有反应,所以,又安静了。
李易童的电话响了,是Tom。
“心怡,你洗个澡吧。咱们出去转转。”李易童说。
“不去了,还有作业。”我说。
“作你个头业!少跟我废话!你赶快!什么都不用带!我这都有,收拾好赶紧下楼!”李易童也崩溃了,震耳欲聋的命令把程宣吓了一激灵。
我被推回了洗手间,站在浴盆里。
李易童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这是有洁癖的曹心怡的家吗?每次她们来都会感叹,跟这间屋子比起来自己家简直就不是人住的。现在可好,被子枕头都在地上,床单撺在床垫的一角,床上床下撒满了用过的鼻涕纸,屋里各处散落着衣服,就连书包都整个扣在了地毯上。不知道的人要是看见这种场面,第一反应肯定是屋主被打劫了。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一定是你上次把她说狠了。又加上这件事,她才彻底崩溃了。”程宣边帮李易童收拾屋子边说。
李易童叹了口气。
“因为你那天那样说她,她这十多天都没理咱俩。你看看,要不是今天来了,她估计得死这屋里。”程宣口无遮拦地说。
“呸呸呸!说什么呢你!”李易童也急了。
“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说,多亏咱们今天来了,这次一定要跟她好好谈谈,绝不能让她再这样过了。”程宣愤愤地说。
“是,这次必须跟她好好谈谈。希望她经历了这次能认清他这人,早点放手。”
收拾完屋子,李易童把地上的衣服和床单被罩通通扔进了洗衣机。
“心怡!洗衣机里的衣服你一会儿晾一下,我们在楼下等你啊!”李易童冲着洗手间喊。
“好。”我低声说。
听见了我的回话,两人才放心地下了楼。
过了十多分钟,我从楼里走了出来,要不是Tom说了一句:“那是心怡吗?”李易童和程宣根本没注意到。
我的脸干净多了,头发也刚刚洗过,乱盘在脑后,但身上的黄色大格睡衣却没换,而且脚上还多了一双红色的破布鞋。我脖子上挂着家门钥匙,手里拿着两个手机,一个没屏的iPhone,一个国内用的。我直愣愣地上了车,一屁股坐在后座上,连句招呼都没打。
“心怡,你是准备就这样走?”程宣坐在我身边,惊讶地问。
“是。”我平静地说。
“妈呀,我现在特别理解小白脸的那句话,‘跟您出来压力太大了’。”程宣感叹。
“行了,穿了衣服就不错了。心怡,你没拿个书包?”李易童转过身问。
“没拿,我有手机就够了。对了,我手机屏碎了,咱一会儿能不能路过个苹果店给我换一个。”
“好的!没问题,我知道哪儿有。”还没等李易童开口,Tom就说话了。
“心怡,你带……钱了吗?”李易童问。
“没有。我回来再一起给你吧。”我面无表情。
“行……吧,那咱们……出发。”李易童给Tom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开车走人。
李易童怕我穿成这样吓人,就帮我去苹果店修了手机,程宣和Tom则陪我在车上等。中午的时候,四人在高速路边的InNOutInNOut:美国连锁汉堡店。吃了快餐,之后便继续赶路。可这一路不管三人怎么热闹,我始终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外面的世界真大。看着路边乡村的景色,我脑子里空空的,感到很茫然。
“哎呀!心怡,洗衣机里的衣服你晾了吗?”李易童突然想起了这个。
“晾了。”
借着这个话茬,程宣也赶紧插了一句:
“心怡,你手机不会是被车压了吧?”
“不是,往墙上扔,摔的。”我依然看着窗外,嘴里似乎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儿。
李易童斜着身子跟程宣对视了一下,示意她闭嘴。
程宣不甘心,小心翼翼地问:“心怡,你跟他,是之前吵架了吗?”
“是。我说了他,他十天没理我。”我说。
“冷战?你说他什么了?”李易童回头问。
“他说他想我了,我说你需要吗?之后就再也没理。”
“什么?!就这么一句!他至于吗!怎么这么自私啊,他在乎你吗!”李易童一下就急了。
“这话怎么了?是有点不好听,但也不至于就因为这么一句就冷战了呀。要这样的话,那我跟小白脸就不该有停战的时候了。”程宣一边踢着前面Tom的椅子一边说。
“总之我道歉了,大家都有错。”我说。
“心怡,你为了他还有没有底线和原则了?”李易童气愤地问。
“有。我的原则和底线就是他不能跟别的女人上床,包括那人,否则我们就完了。”
“什么?这也叫底线和原则?心怡,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而且,他跟她怎么可能不呢?”李易童看着现在的我,真想一巴掌抡上来。
“心怡,你是彻底为他疯了,你这样开心吗?”程宣对着我的后脑勺问。
“不是很开心。但我这次知道了,没有他我会更不开心。如果没有他,不只是不开心,是活不下去。”这是我这几天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也是因为这句话,把一车人都说安静了。
Tom始终没有加入她们的谈话,只是安静地开车。要是路过什么好看的风景或是有意思的地方,他才会说一句:“心怡,你看!”
四
下午三点,我们到了拉斯维加斯的可口可乐专卖店。两人把我拖到店里逛,Tom则去旁边买晚上演出的票。Vegas这种地方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不少,像我这样地走在人群里也不是特别显眼。但睡衣打扮的回头率还是颇高,很多人从我身边路过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句感叹:“Cool……”
我给小表弟挑了一身可口可乐的衣服和一顶帽子,还给老头挑了个冰箱贴。因为老头曾经嘱咐过我,不管到哪旅游,都要买个冰箱贴带回来。他的话我当然不会忘。
李易童结完账,四人上车往酒店开。Checkin之后,大家纷纷上楼放行李,然后相约半小时后在楼下的自助餐厅吃晚饭。三个女孩住在一间双人间里,为了让我休息好,李易童跟程宣来之前就决定她俩睡一张床。
吃晚饭的时候,除我以外的三人商量着晚上的计划。
“来了这一定得去喝呀。”Tom兴奋地提议。
“每次我陪小白脸来都扛不过他那体力,他真能赌一夜不睡,我都困得不行的。”程宣抱怨道。
“你们先看看心怡这身打扮,还能有什么活动呀,看表演我都怕不让进。”李易童用叉子指着我的行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