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墉
看电视转播,在瑞典举行的世界职业乒乓球巡回赛,台湾小将庄智渊居然过五关斩六将,先打败了起初最被看好的祖国大陆名将孔令辉和王皓,又在决赛以四比三赢了希腊的柯林加,得到“年终总决赛”的冠军。
“太棒了!真没想到台湾的选手这么厉害。”一起看电视的朋友兴奋地说,“庄智渊赢这场球,最大的意义,是证明台湾训练出来的球员也能比祖国大陆的强。”
“你算了!”另一个朋友拍拍他,“你知不知道,庄智渊从十三岁,他妈妈就带着他到祖国大陆拜师,到处送红包,让他加入祖国大陆的训练营,一年到头跟着队伍,南征北讨。”
“他妈妈不上班,不管他爸爸吗?”
“那有什么办法!为了栽培儿子,做妈的什么都可以不管。”那朋友一笑,“庄智渊的妈妈算走运,她自己早就是乒乓球好手,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些妈妈能为了孩子学什么,自己也去学吗?”
他的话一点没错,不久前,在电视上才看到有关外籍新娘的报道,小小一个乡村,居然有上百位外籍新娘。
新娘多半不会说中文,所幸当地办了专教外籍新娘的识字班。
一个班上的外籍新娘接受访问,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以前中文不好没关系,跟丈夫比一比,就懂了;可是现在有了孩子,我不懂,怎么教孩子?”
接着播出别的外籍妈妈督促小孩念书的画面,那妈妈居然指着课本,一个字一个字,用她生硬的语调念给孩子听。
“女人有孩子跟没孩子就不一样。”
到贵州山村去看新建好的希望小学。村长对我说:“这块地原来很不平,都是妈妈们一锄头一锄头把它填平的,好多妈妈背着孩子参加工作。”
“那么小的娃娃就能上希望小学了吗?”
“当然不能!”村长笑笑, “那些年轻妈妈是为了孩子的未来而拼命啊!”
到北京,看祖国大陆的《生活日报》,斗大的标题——
“燕大百名学子被逐的警示”
内容说从十月到十一月中,河北燕山大学有一百二十个学生,因为欠学分超过规定,被勒令退学。这些孩子都是因为沉溺上网或谈恋爱而荒废了学业。
报道又说学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知濒临退学的学生家长.小心他们的宝贝孩子。接着便看见一批又一批像“天塌了”一般的家长赶到学校。
去的多半是母亲,燕山大学附近的“山东铺村”已经成了陪读妈妈的聚居地。
最感人的是其中写到一位邢台的母亲,因为急着赶去,不慎扭伤脚,每天在校园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孩子后面。学校宿舍的管理员说每次看见那可怜的妈妈,蹲在地上掏拾树叶好回住处生火取暖时,都觉得一阵心酸。
跟太太提到这事, “多可怜哪!那些中国的妈妈们。”我说。
“可怜的妈妈到处都是。”太太一笑, “我去纽约的一个音乐院,放眼望去有好多可怜的妈妈。”
看我不懂,她继续说:
“她们的孩子都是天才儿童,从世界各地跑到纽约学音乐。父母不放心,爸爸走不开,只好妈妈陪着来纽约。陪着陪着,丈夫在国内另外有了女人,离了婚,成为单亲妈妈。那些没良心的爸爸往往不再寄钱,做母亲的只好四处打工,甚至做保姆,继续供孩子。没几年,孩子大了,有些不到二十岁,已经跟经纪公司签了约,到世界各地演出。那些孩子会带他们的妈妈吗?就算妈妈要跟,孩子也不愿意啊!”叹口气, “所以在那儿,你可以见到一批孩子已经飞了,却还在学校游走的‘孤独的妈妈’。”
想起不久前,我在台北办公室见到的另一个可怜的妇人。
她不会生,于是年轻时和丈夫去抱了个孩子,而且想尽办法报成“亲生”。
就这么一个孩子,又不知孩子的背景,她惟恐孩子亲生父母不够优秀,所以从小严格地督促,把时间全放在了孩子身上。
“大概太少管我丈夫了,丈夫跑了,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那女人突然掉下眼泪, “为了保有孩子,我把财产都让他带走,可是现在孩子大了,总怨我为什么让爸爸把钱都拿走,怨我害她过得那么穷,可是,我能跟她说她的身世吗?”
我也总想起自己母亲生前说的话:
“告诉你个秘密,你老子死两年,就有人追我,条件挺不错,但是,我想来想去,怕那人欺负你,没答应。要是没你,妈早嫁了,现在也就不会这么孤孤单单了。”
这件事,母亲只提过一次,可是那一幕总在我眼前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