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嵁敛了锋芒,收回目光朝颜辛笑了笑,客观评价,“你这个妹妹挺有趣的。”
颜辛在门口的塑料袋里摸索了一阵,听他这么说微笑着附议,“还漂亮。”医院的同事去山东旅游,贡献了几个苹果,恰逢沈湛来医院,就拿出来招待。她礼貌的知会了一声,就去隔壁给他们削苹果了。
沈嵁本想叫住她,可那边辛妍艳已经愉快地答应了下来。
不大房间里只剩两个人独处。相比颜辛,辛妍艳表现的兴奋又热情,不停询问着私人问题,从生活起居谈到了基本能力,兴高采烈地问,“你能做多少个俯卧撑?”
沈嵁把目光从门口消失的背影上移回来,淡淡说,“一直做,没数过。”
“哇,你一定超厉害——会打拳吗,教我几招防身可以吗?”辛妍艳被刚才有口无心的言论弄得尴尬得要命,她眼下只是表面激动,实际上压根没指望对方搭理。可沈嵁却没有推脱,坦然大方地教了几个她易学实用、行之有效的机智大招。
明艳艳的姑娘攻击起人着实没多大力气,半道上就改成了偷袭,沈嵁只有一只眼,又只用单手和她过招,冷不防被她连续不间断的花拳绣腿击中,挑起眉调笑,“你老戳我肚子干什么?”
辛妍艳讪讪收回手。刚才她不小心戳到那么硬的一块真的是肚子吗?
沈嵁看她耷拉着脑袋郁闷得不行,察言观色,给她支了一招:“手抓到哪里就一路挖到底。你这个身高的女孩子一般够到的都是眼睛上方,就算不伤对方也会丧失攻击能力。紧急情况,这一招就够用了。”
可这也太简单粗暴了——踢裆踩脚跟这样血腥残忍的手法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啊。辛妍艳咬牙咧嘴,实话实说,“我不敢……”
“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敢,”沈嵁没打算继续和她理论,轻松一笑,“遇到危险你不想着快点逃,等在那是想当女英雄吗?”
这倒也是!辛妍艳点头赞同。转瞬又晴转多云,失落地感慨,“像你这样的兵哥很少。”
沈嵁看向她,半晌,笑着徐徐说,“不,像我这样的很多。”
辛妍艳勉强一笑,表情露出清晰的裂缝。
正尴尬着,颜辛走进来,给两人一人递了一个苹果。辛妍艳双手捧着接过,沈嵁说“谢谢”的时候她已经下意识地“咔嚓”咬了一口,愣了半晌,也没再补上,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沈嵁明天就要归队,可颜辛放心不下,怕他途中眼睛出状况,虽然明天轮休还是嘱咐他临行前再给她看一眼。沈嵁让颜辛给他留了电话,说定时间之后颜辛被人叫了出去,等颜辛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颜辛心里一轻,仿佛蓦然空了一块。
辛妍艳在旁边叽里咕噜夸沈嵁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辛妍艳突然就不说话了,而颜辛连她什么时候不说话也不知道。
沈嵁虽是临时呆在Z市,但也有自己的落脚点,辛妍艳却托着颜辛的裙带关系来医院实习,没有住的地方,全倚仗着颜辛收留。
这是她初来乍到的头一天,行李还放在颜辛的后备箱里,下班以后就跟班一样跟着颜辛走。一路碰到几个老资格的医生护士都对着颜辛热情地打招呼,她在旁边局促不安地踮着脚,听着不出真心的赞美,笑得尴尬。好在颜辛只对对方点点头就带着她往楼下走。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跟了上去。
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从没有奢求过被喜欢,只是希望自己不被憎恶。刚才和沈嵁说那些话她说完懊恼非常。言多必失,她不是故意说那些令人厌恶的话,说出口又想拼命弥补,却越说越错。她感到自己已经被讨厌,颜辛那句“还漂亮”在她听来是无法言喻的刺耳。她知道颜辛是真心夸她,可她无法接受比她优秀的人的赞扬。她甚至有些畏惧沈嵁,也许因为他含而不露的气场,也许因为,她一出口就得罪了他。
辛妍艳自带的细软都是些普通单调甚至过时的衣物。她平时穿衣就不怎么讲究,轮到外出的时候就格外怕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审美眼光,颜辛一打开后备箱,就忙不迭自己拎出来,用余光瞥着检查看不看得到里面的东西,像在极力掩饰一块丑陋的伤疤。
颜辛倒没注意这些,又回到车里,开了窗对她说,“外面有点冷,你先到里面等我一会,我停好车就过去。”
辛妍艳会意点头,看着车尾灯转向左边,闪了两下后滑下坡,才走了进去。刚才看到门口正规设卡的安保室她就知道这必然是很高档的公寓。后来才发现这里远比她想象得要高端得多。她漫无目的地在一楼踱了几圈,正好楼上的住户从电梯里出来,就好奇地进去瞄了两眼,发现竟然非得刷卡才能运作,只好默默退出去。
颜辛赶过来教她用哪面插卡,又把备用的留给她,到了家门口当着她的面输了密码让她记住,然后拉开门,在鞋柜里抽了双拖鞋摆到她面前,才脱鞋脱外衣的管自己。
即便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辛妍艳看到里面还是不免惊讶——仅客厅就有她家的两倍大。复式楼、隔断,一样看过去都找不到各房间的门。
她慢悠悠的晃进书房。里面两面大书柜做成了精致的玻璃橱窗,其中嵌了搁板的堆满了证书奖杯,另一面则全是与医学界大咖的合照。其中不乏洋气的外国佬,年轻年长的都包含在内,简直是一场小型的群英荟萃。
这让她想起大学报道的第一天,自己认识了一个煤老板家的千金小姐——正宗的白富美,鼻梁上架着Channel的黑框眼镜,Dior、Prada、Burberry随身可见,极尽奢华。这样带着高冷气质的大小姐却诚挚地邀请她共乘豪车。可当她头不小心撞到车框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对方轻蔑不屑的神情。
人与人之间的揣测和隔膜很多,从前她以为优秀得不被嫉妒的最好方式就是分享,可当她看过无数趾高气昂的施舍后,才恍然明白——在这些目中无人的人眼中,最大的骄傲莫过于——我把我拥有的分给你,你也一定没我好。
她不嫉妒颜辛今天的成就,不是因为被分享,也不是因为见证过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仅在于,颜辛不会为了俯视她的难堪而炫耀,颜辛对她无所求。
第二天天色大亮,颜辛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听到开门的声音,辛妍艳一下弹起来,离得不远,就用平常的音量问:“你去哪?”
颜辛停住脚,看她醒了就告诉她,“早餐放在餐桌上,我一会就回来。”
没有具体解释,可辛妍艳瞬间就了然了,“哦”了一声,开始穿衣起床。
沈嵁的来电十分准时,公寓的地理情况了如指掌,分明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的人是自己,这种调停自若、有条不紊的风范却让颜辛觉得自己深居简出,他才是资深土著居民。对自己住的地方这么熟悉绝不会是打探好了地形,大概他的落脚点就在附近。
颜辛握着手机像握着指南针,到了地方四周望遍了也没见着人。沈嵁倒没有嫌她眼力差,说了句“我已经看到你了”就收了线。
发短腿长的英俊男人就从建筑物的背后逆光出现,明朗清越的“早上好”远远滑进耳里,颜辛静静看着越来越近意气风发的男人,十年来,头一回有人对她说了早安。满心满眼都是沉甸甸的感动,像一记重锤捣在心上,她心里纠结得像搅了一团干稻草,近乡情怯就是这种感觉,颜辛恍恍惚惚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低落地想:自己是不是太执拗了呢?
恐惧再甚,假如她有勇气拐弯抹角的爱也不会这么矛盾。颜辛迅速低下头,慢条斯理的朝前迈了一步,向沈嵁靠近了一步。
几声犬吠由远及近传过来,一团黑影扑面而来,她偏过头看见高大威猛的德国黑背伸着舌头扒在沈嵁腿上直喘气。沈嵁笑意盎然地俯下身拍了拍它的头,说了声“调皮”。
后面紧赶慢赶跟上来的小姑娘满脸写着不高兴,皱着眉去抓还套在狗脖子上的绳子,气愤地说,“我真是太讨厌你了!每次你一来哈尼就围着你转!”
登场的年轻女孩面孔精致,皱着眉也看得出是漂亮姑娘,束在脑后的马尾发散出一股精神气,穿着显气质的白衬衫,细黑皮带圈着牛仔裤,蹬着运动鞋出来遛狗。
德牧的耳朵立起来,炯炯有神地望着颜辛,颜辛蹲下身把手探进它乱蓬蓬的毛发里,轻柔地抚摸,忽然问:“她是母狗吗?”
刚才还慷慨激愤的小姑娘一瞬间就换了脸色,妍妍笑着说,“我特地让我哥给我挑的母狗,这样不怕它偷看我洗澡。”
颜辛微微一笑,收回了手,评价道,“她蹦起来很可爱。”
养狗的女孩子真诚又直率,诚实地说:“不是的!它是拉屎拉不出来!”接着她看看颜辛又看看沈嵁,用风水轮流转的眼神看着沈嵁,笑吟吟地戏谑,“终于有人能收服你了,啊?”
沈嵁似有似无地含着笑,气质凛然,看了眼表,只问她,“你哥人呢?”
小姑娘拍了拍狗头,幸灾乐祸地说,“他去开车了!”
这边话音刚落,身后就稳稳当当停了一辆越野黑车,冯星辰隔着远远的就兴高采烈地扯着嗓子对车里的人喊:“哥他又说你坏话!你快关他禁闭!”
所谓的哥哥推门下车,关上车门,笑着幽幽说,“是你又想念禁闭了吧?”
栽赃未果冯星辰吐吐舌头,朝着迎面走来的人地说,“我和哈尼要继续散步了,你们慢聊哈。”
冯剑豪笑了笑,温声叮嘱妹妹:“昨天刚给它洗过澡,你别带着它往水里走。”
冯星辰满口答应,眉开眼笑地说了句“知道了”,跑远了才敢顶嘴,“水都干得差不多了!”
沈嵁低头看了眼脚边深深浅浅的水渍,微笑之余,对颜辛说:“麻烦你了。天气这么糟还让你专诚跑了一趟。”
颜辛的目光从走远的姑娘身上移回来,微微摇头,只叮嘱他,“自己注意点,别拿脏手揉眼睛。不然还有可能复发。”
沈嵁有许多事要忙,时间宝贵,顾不上更多的客套,临走前看了她一眼就开门登了车。这样的场景就像比谁更洒脱,仿佛天涯海角随时可以再见,所有的重逢都照应着一句后会有期。颜辛默默看着车走远,站了一会就掉头转了身。
颜辛回到家餐桌上的碗筷已经分门别类收进橱柜,辛妍艳窝在书房的一角,捧着又厚又重的医学典籍看得津津有味,看到颜辛回来,指着搁在书柜最左侧的照片问:“照片里的男孩是不是昨天我看到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