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一时风头无两,满面春光,陈阿娇的宫室俨然成了冷宫,她却也乐得自在。
卫子夫还没有生产呢。数月而过,天气尚好,出去走走,“不用跟着。”翠烟却是从今早已然心神不宁,老是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娘娘。”空气中有恐惧的因子在流淌,“怕什么?”说是这样说,她想她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我想我的运气没有那么糟。”
谁知一语成谶,刚刚拐过一个弯,就遇见她不想却已然不得不遇见的人,卫美人。心下百般不愿,却仍是,微微笑道,“卫美人。”卫子夫正要拜见,却见身旁的宫婢,护主心切,“皇后娘娘。”她倒是先行了礼,“卫娘娘身子重,不便…”她懂她话下的意味,点了点头,那是皇家子嗣。
“卫美人,不必行礼。”她咬字很重,一字一句的说着,生怕卫子夫‘听不清楚’,有什么害事,便是落在了自己身上。卫子夫侧过头去,一双眼目,恨恨地,明显责怪的意味,她恍然不闻,任卫子夫发挥,她想落得谦卑的名声,那位不识趣的宫婢怎可坏了她的苦心经营?“皇后,是妾身管教不周。”陈阿娇看了看那无妄的天空,淡然道,“无妨。”
“一切还好?”有的虚意寒暄,她还是要的。卫子夫倏忽笑的有些惨淡,“多谢皇后,一切还顺。”心下却想着的是,她生下的无论男女,都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都会更加宠爱,更何况还有青弟,这些时日,陈阿娇一定是想尽办法,打算令她滑胎,子嗣是陛下与她做的保护功夫好,故而无碍。
“那便好。”那长长的裙摆拖至地上,那天然的皇家之气,岂是她这等平民可拥有的,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想起刘彻的宠爱,不自觉地狠狠咬了咬唇瓣。天色在此时,竟是瞬间昏暗,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狠了狠心,“皇后娘娘,费心了。”
“这是本宫,分内之事。”陈阿娇看着她,眼睑弯弯,甚是慈祥,只是卫子夫与她都知道,不过是假意而已。陈阿娇正欲要走,卫子夫却是倏地摔倒在地,正好,仿佛,是正欲靠近陈阿娇,然后被陈阿娇一手退开。卫子夫抚这自己的腹部,眼泪无声地留下,直直地,很是难过,却偏偏‘人微言轻’,不敢出声。
陈阿娇就这样盯着卫子夫,不动不言,看着她的宫婢,急作一团,召来太医,将卫子夫抬回了宫,看着地上遗留的血渍,有风在她耳旁呼啸,她心里想着翠烟的预感无误,四周的宫人都急急地离去,怕这灾祸与自己扯上牵连。风将她的发梢吹乱,她仍是不动,这个时候,她该是木头人才是,移动一步,便有更多的祸事。
一直到傍晚,她都一直站在那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宫人跪至一处,低着首,听着王太后的数落,静静地等着本不属于自己的结局,窦太皇太后宫里,却是一片肃静,窦太皇太后不发一言,滴水未进,看着的那一处,似乎跳过空间,直达卫子夫的宫里。那紧紧握住拐杖的双手,昭示着她少有慌张。
是个女孩,卫子夫兀自泄了气,不过心下却亦是稍微松了口气,因是女孩,那么就算有危险,她做的也对,想着前几日她去看青弟,便是偷偷找了位大夫,替她查看,那大夫号了号脉,一口肯定便是女孩,她本是存疑,如今看来,却是全中,也因此,她胆敢拿腹中的孩子去做赌注。
刘彻安慰了几句,偏匆匆离去,来到陈阿娇的宫外,还是挚着灯的,他的眉首皱了皱,缓缓走了进去,却见宫人跪了一地,他的母后王太后坐于上位,却丝毫不见陈阿娇的身影。
“翠烟,皇后呢?”翠烟头也没抬,依旧如回答王太后一样的说辞回答于刘彻,“女婢,不知。”她是的确不知,从那会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你没跟着她?”刘彻眉头更是深了,“是,皇后娘娘说,不用跟着。”不用跟着,那便是想做的事,不想让他人知晓,上次卫青之事,饶是如此,只是这次。
若陈阿娇真的想让卫子夫滑胎,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带一人,一身边之人,周围俱是侍候卫子夫的宫人,那时她即使有理,也是说不得的,人证,物证,俱在。更何况,她在常人眼里是如何的骄纵成性,目中无人,只是他知道,那不过是她的掩藏,这事,他亦是不能开口。
只是,他非常的好奇,这次,又是什么事请,让她独自一人而离。王太后却是在此时开了口,“馆陶在宫外四处去寻找,宫内竟也是没有。”宫内竟也是没有?“所有地方都寻了?”刘彻看了看王太后,王太后看了看身边的宫人,那位宫人连忙跪下,“奴婢确实去寻了。”其实他还有一些地方没有去寻,只是那里该是不该他入内的地方。宫人有些惊慌,毕竟所有的人,他都得罪不起。
刘彻想了想,“卫美人摔倒那处,去寻了么?”宫人明显一脸错愕,连带王太后都是,“以阿娇的那个性子,她该是早早离开那处才是。”按常理推说,的确如此,即使骄纵,但此事涉及皇嗣,责任重大,陈阿娇该是躲到窦太皇太后那处去了,可惜,窦太皇太后那处此时都没有动静,饶想该是打算护陈阿娇到底了,王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便让那寻找的宫人回来了。
“奴婢,这就去。”他连滚带爬的出去,“母后,也要一同去么?”王太后点了点头。陈阿娇就站在那处,发梢有些凌乱,王太后和那宫人着实震惊了,她看着他们也不行礼,何必呢?接下来,她该是重罚才对,她的外祖母亦是救不了她,虚假的礼数,不行也罢!
“陈阿娇,你在这处!”王太后明显又惊又惑,难怪窦太皇太后那处了无音信,连馆陶都去寻了,窦太皇太后怎会毫无动静,原来是真的不在她那处。陈阿娇看着王太后,就那样直直盯着,“母后,您也累了,回宫吧。”言下之意,这里有他,刘彻递给王娡一个放心的眼神。
王太后看了看他,终是点了点头,宫人执着灯,缓缓离去。夜色如昔,却是添上了几丝不可所闻,灯火通明,烛光旌摇曳,看着王太后渐渐远去,直至看不清的背影后,他才转过身看向于她。
“阿娇,我们回宫。”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他扶过陈阿娇的手,身旁的宫人都是疑虑万分,却是不敢表露半分,“陛下,阿娇自己走回去便是。”说着,便要将刘彻伸过来的手撇开,却是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幸好刘彻及时拉住了她,她就这样稳稳妥妥的‘依偎’在刘彻的怀中,身上的芬芳散落开来,落进刘彻鼻里。
“脚麻了,就不要逞强。”就这样,她被刘彻扶着回了宫,一众宫人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到了。”看着刘彻,她开口,刘彻松开了手,她又是险些倒下,翠烟看到此处,想起身扶她一下,转头看了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帝王没有丝毫表示,她只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瘪了。
幸而,陈阿娇的脚往前倾了倾,站稳。“都起来”宫人一众谢恩,声音冷漠的如冬天的寒冰,“出去。”翠烟看了看陈阿娇一眼,陈阿娇点点头,翠烟这才跟众宫人一样,“诺。”缓缓地,退了出去,门被翠烟轻轻地关上,厚重的宫门,雕着的好看的花饰。
“陛下,该不会,这时,才来向阿娇问罪吧。”她淡淡的口气,没有丝毫卑微,抬眼看他,却是一种倨傲,刘彻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对他的不恭敬,“我知,不是你。”看了看桌上的杯盏,“陛下,在卫美人那处,急切了许久,想是口渴了。”说着,便替他斟了一杯水,递给于他。
“朕,不口渴。”接过她递过来的杯盏,却是随手放在了离他最近的桌子上,“你的脾性,不会干出如此之事。”陈阿娇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股脑全喝了进去,“我该谢陛下的看重,还是抬爱呢?”刘彻走了过去,看了看那卧塌之处,“今夜,我在你此处就寝。”
陈阿娇倏尔愣住,她没有想过他会说出这句话,“如此这般,那卫氏便是该明了了。”她的宠爱来自于卫青,平阳长公主,而并非己身,陈阿娇皇亲贵胄,岂是她可乱来的。就算要废去,亦是他的心意,任何人休得左右!“好。”她坦然的接受了。
烛火熄灭,内室全然看不清,猜不透。上早朝的时候,刘彻是从陈阿娇的宫里走出来,内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跟着刘彻出了陈阿娇的宫闱。
卫子夫得着消息,却是讶异无比,不该是如此,陈阿娇失了宠,怎会?是她那方出了纰漏,不可能,皇后任性,脾气暴躁,将自己手里的权利最大化,去打压别人。当年,她不就被她辱成宫婢么?陛下不是不愿意与她,这次她早产,本是陛下最好的机会,为什么?看了看尚在襁褓之中的长女,眼神突然恶狠狠地盯着她的女儿那恬静而熟睡的容颜,难道,就因着她生下的是女子?
婴孩长的甚是乖巧,该是得人喜爱的模样,她此时正被卫子夫抱在怀里,瞭望这远方的园景,却是望不到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