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所说的“崇实黜华”就体现了他的态度:如果此人忠厚老实,那么即便悟性较差,也可以委以重任;反之,如果为人浮华颇有心机,即便有才华出众,也不予录用。用人虽然讲求兼收并蓄,但是,如果浮华之人和实诚之人处于同一军中,那么实诚者必然会遭到浮华者的排挤,这就违背了用人的初衷,也不利于整个军队作战力的提升。
曾国藩说:“将领之浮滑者,一遇危险之际,其神情之飞越,足以摇惑军心;其言语之圆滑,足以淆乱是非。故楚军历不喜用善说话之将。”
由于曾国藩的偏爱,湘军将领中口讷不能言的人比比皆是,很多人因朴实而受到曾国藩的赞扬。他认为邹伯韩 “任事当朴实可倚” ,就向郭嵩焘做了推荐。同样,尽管有才但因浮滑而被曾国藩撤换的人也不在少数。
主簿吴国佐胸怀大志,认为自己充任义字营管带是大材小用,一直不甘心从小处、实处做起。曾国藩命他与张运兰协同作战,他刚愎自用,与张运兰的关系闹得很糟糕。开始时曾国藩也赞赏他的过人见识,但在给胡林翼的信中也说:“此君志气高迈,而办事不甚平实。”
为此,曾国藩多次劝导,希望能改变他的浮华习气。一次,曾国藩还亲自与他面谈,劝他“以脚踏实地,事事就平实上用功”,说见识高明的人,高明要像天那样宽广无私,明辨道理,平实要像大地一样,坚固扎实。后来又在信中劝导说:“凡高明者欲降心抑志以遽趋于平实,颇不易易。若能事事求精,轻重长短一丝不差,则渐实矣。能实,则渐平矣。”
但是曾国藩的一再规劝并没有使得吴国佐浮华的毛病得以改正。
不久之后吴国佐在战斗中惨败,溃不成军,损失惨重。曾国藩对他也已彻底失望,下令撤去吴国佐职务,令其回籍。而与他共事的张运兰,因为朴实,备受重用,官至福建按察使。
曾国藩在批文中写道:“该主簿屡称此贼不足平,告请剿办英夷以自效。本部堂常以‘平实‘二字诫之,意此次必能虚心求益,谋定后战,不谓其仍草草也。官秩有尊卑,阅历有深浅,该主簿概置不问,生手而自居于熟手,无学而自诩为有学,志亢而行不能践,气浮而几不能审,施之他事尚不可,况兵凶战危乎!”
后来吴国佐又曾出来帮助左宗棠练湘军,左宗棠也发现了他的这个毛病,说:此君“此君读书太少,自信太过,颇有‘亡而为有,虚而为盈’之病。”后来也把他打发回去了。
浮华之人总是言过其实,自以为聪明,他人皆不在自己眼中。既轻敌,又不愿意认同与自己共事者的能力。他们野心勃勃,却无自知之明,既不甘居于人下,又缺少领导他人的见识与品质,这样的人不如不用。
驭下之道,宽严相济
人才难得,恐因小瑕而遽去有用之才也。
——曾语良言
湘军之中,将领各有各的脾气,曾国藩把他们从总体上分为两类,一类是好顾体面以居后为耻之人,对于这类人要以勉励为主,这样他们才会更加竭忠尽智;另一类人只计较锱铢小利,这类人太严了他们就会心生忌惮,太松了又会更加肆无忌惮,因此要以防范为主。
曾国藩说,对待那些虽然善于打仗但脾气暴烈的将领,应该两宽两方严。宽的地方是:花钱要慷慨大方,绝不计较,钱财充裕的时候,掷如粪土,钱财紧张的时候,哪怕自己过得很苦也将好处让给他;不要与他争功,遇有胜仗将功劳归于他,遇有升官的机会,将保举的机会给他。严的地方是:要与他有礼有节保持距离,给他写的信要简单,话不可多,情不可密;要是非分明,他和他的部下哪里做得不对的,坚决进行惩治。简而言之,就是在名和利问题上要宽,在是与非问题上要严。如果这四点都能够做到,那么就没有不可以相处的人了。
教训士兵时,曾国藩要求各级将领必须以父兄教子的方式,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结合其切身利害进行教育;培养军官时,曾国藩既保证给他们高额薪水,又承诺一旦立功就可以升迁。这样,在战斗中有功的中下级将领升迁得很快,像胡林翼那样才能卓越的高级将领,在几年间便被保举到了巡抚一级的位置,甚至超过了曾国藩本人的权位。对于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湘军官兵,曾国藩还向朝廷请示为他们建造忠祠,亲自为他们写记立传,歌功颂德,并厚待死者的家属。敢战者有优厚薪饷,立功者有光明前程,牺牲者有死后哀荣,正是这样周到的激励方式,让曾国藩的湘军成为当时唯一一支可以和太平天国抗衡的部队。
李鸿章回籍招募淮军,第一个看中的就是后来的淮军将领刘铭传,他自小身上就有一种霸气,为人狂妄,对此李鸿章也没有对策。因此,当曾国藩奉旨剿捻时,李鸿章就把刘铭传的淮勇“铭军”拨给了曾国藩,希望曾国藩能够熏陶、管教一下刘铭传。
在“剿捻”中,刘铭传军与另一悍将陈国瑞军因矛盾发生了械斗。当时,陈国瑞看到刘铭传的部队配备有大量的洋枪洋炮,就率领兵士五百人闯进刘铭传的驻地,见人就杀,见枪就夺。刘铭传大怒之下也发兵把陈国瑞团团围了起来,把他的兵士全部打死,然后把陈国瑞关了起来,一连饿了三天。
事后,两人在曾国藩面前争吵起来。曾国藩先把陈国瑞叫来,一件件地列举了陈国瑞以前所干的那些坏事,一下子就打消了他气焰,然后又表扬了他勇敢、不好色、不贪财等优点,希望他能振奋起来,不要自毁前程。接着,曾国藩又坐到他面前,很诚恳地和他订下了不扰民、不私斗、不违令三条规矩。对刘铭传则进行严厉斥责,声色俱厉,使他心生悸畏,但实际上并没有追究他的过失。
不久之后,陈国瑞又犯了老毛病,曾国藩知道后马上上奏,跟他算起了老账,并革去了他的帮办军务之职,剥去了他的黄马褂,暂时保留他的处州镇总兵之职,责令他戴罪立功,并告诉他如果再不听令,就要将他撤职查办,发往军台效力。这一软一硬,彻底降服了陈国瑞。陈国瑞乖乖地跑到曾国藩那里低头认错,从此老老实实地听从曾国藩的命令,再也不敢抗命不从。
能否让下属服从管理,不逾规矩,就要看领导者的水平了。不严则没有威信,过宽则不成章法,曾国藩洞察人情心态,当严则严,当宽则宽,这才能顺利地驾驭好各路将领,训练出一支纪律严明又极具活力的湘军。
功成身退,眼前有路亦回头
勇退是吾兄弟一定之理。
将来遇有机缘,即抽身引退,庶几善始善终,免蹈大戾乎?
——曾语良言
谁都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上一层楼。为学如此,修身亦如此。但是很多东西进一步也许就会跌入万丈深渊。《红楼梦》中有这么一句话:“眼前有路忘缩手,身后无路想回头。”
很多人只看到眼前依然有路可走,于是便不假思索地选择前行而忘了收足,直到发现前方是绝路想要回头时,才发觉早已来不及了。那些眼前看似有路,但是能够克制自己选择功成身退者,才是有大智慧的人,曾国藩无疑就是。
攻下金陵之后,曾氏兄弟的声望,可以说是如日中天,达到了极盛,曾国藩被封为一等侯爵,世袭罔替;曾国荃也被封为一等伯爵。所有湘军大小将领及有功人员,莫不论功封赏。当时湘军人物官居督抚位置的便有十人,长江流域的水师,全在湘军将领控制之下,曾国藩所保奏的人,无不如奏所授。
当时湘乡人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两江总督太细哩,要到南京做皇帝。”
据说,此时湘军里很多人都希望拥立曾国藩起兵,对此曾国藩当中挥笔写了一副对联:“依天照梅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以明心智。
另有一次,彭玉麟曾派人给曾国藩送了一张纸条: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曾国藩看了之后脸色立变,急道:“不成话,不成话!”雪琴他还如此试我。可恶,可恶!然后,把信纸咽到了肚里。
曾国藩和湘军的影响力如此之大,朝廷的猜忌与朝臣的妒忌随之而来。曾国藩自己也说:“长江三千里,几无一船不张鄙人之旗帜,外间疑敝处兵权过重,权力过大,盖谓四省厘金,络绎输送,各处兵将,一呼百诺,其相疑者良非无因。”
曾国藩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朝廷还没有向他动手之前,自己主动解决与朝廷之间的矛盾。在给曾国荃的信中说:“勇退是吾兄弟一定之理,而退之中次序不可凌乱,痕迹不可大露。”
在攻克天京后,曾国藩采取了三条措施:自削兵权、利权、稍杀羽翼,以释朝廷之疑。一是奏请停解部分厘金;二是裁撤部分湘勇;三是奏请曾国荃因病开缺,回籍调养。
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政治退却,曾国藩既缓和了自己与湘军将领、朝廷之间的关系,又确保了湘军的实力。
老子说:“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谴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他的意思是说:始终保持丰盈的状态,不若停止它;不停地磨砺锋芒,欲使之光锐,却难保其锋永久锐利;满屋的金银珠宝,很难永恒地守护住它;人富贵了就会产生骄奢淫逸的心理,反而容易犯错误。功成名遂则应隐退,此乃天理。他提醒人们功成名就、官显位赫后,人事会停滞,人心会倦怠,业绩也不会进展。应立即辞去高位,退而赋闲;否则,说不定会因芝麻小事而被问罪,遭到晚节不保的厄运。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既能功成名就,又能远灾避祸是修身处世的秘诀。世间一切事物都在不断变化,时世的盛衰和人生的沉浮也是如此,必须待时而动,顺其自然。这就意味着,为人处世要精通时务,懂得“激流勇进”和“急流勇退”的道理。历史上多的是韩信、文种这类因功高震主而身死魂灭的人,少的是鲁仲连、范蠡这种功成身退者。
鲁仲连本就是一个世外高人,暂且不论,而范蠡和曾国藩都是为人臣子,能够在权力面前保持着冷静和克制,才是现实生活中真正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