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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旅人(2)

我与一个新疆的女孩子通过多年的书信。从文学到生活、情感,无话不谈。一直到彼此工作后很久才断绝了音信。今年夏天,到乌鲁木齐参加一个培训,会后去阿勒泰地区,路过呼图壁草原,竟有丝丝回乡的亲切和伤感,极像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百味杂陈。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叫作潘锦芳的女孩子,就在这里的芳草湖农场读书,她寄给我短发英武的小照,在信中教我弯弯曲曲的维吾尔族文字,讲述兵团历史,为我描述呼图壁草原和芳草湖农场的样子。而我竟然用了二十年,才终于走到了她笔下的这片草原。她笔下牧草丰茂接天连云的草原,二十年来也逐渐沙化,很多地方露出荒凉的盐碱地,稀稀拉拉地长着骆驼刺和蓬蓬草,像癞痢头一样难看。而我们虽不知彼此模样,但青葱年少的容颜一定已经不再,腰身日圆,白发渐生,被生活的水流冲刷磨损了峥嵘棱角,从字典里剔除了“梦”与“理想“这样的大词。忽然想要寻找她的消息。上百度搜索,竟然真的找到了她的名字,在《新疆日报》关于芳草湖农场几则简讯的报道者栏里面。看起来,她和许多当年的文学青年一样,后来还是走了大同小异的路,干上了新闻记者。我试图联系她,终于无果。其实也并没有认真,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真的敢相见吗?我想起卡尔维诺《城市与记忆》之二里的一段话,“在梦中的城市,他正值青春,而到达伊西多拉城时,他已年老。广场上有一堵墙,老人们倚坐在那里看着过往的年轻人。他和这些老人并坐在一起。当初的欲望已是回忆。”——我终于走了长长的路,抵达少年梦想中的草原,呆立于呼图壁的样子,却只是像倚靠在伊西多拉广场上这段颓圮的危墙,如玉的年华已逝,书信里那些山遥水远的青春,只是眼前一波一波流过的少年的笑脸。

“我如何舍得与你重逢,当只有在你心中仍深藏着的我的青春,还正如水般澄澈,山般葱茏”。席慕蓉也曾这样感慨。

3.旅行的意义

毕业九年后,参加一场命运攸关的单人面试。掌握生杀大权的考官轻描淡写地问,有什么爱好。我想了一想,琴棋书画?钓鱼打牌?莳花弄草?这些人们乐于谈论的话题,都离我很远。仿佛福至心灵的灵光一闪,冲口而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出口,便觉有些大言无当的矫情,转而一想却又唯觉妥帖。除了这两句,实在人生也没有什么我要努力去追逐的要义了。读书,远行,是我唯二乐此不疲的事,而这两者于我也没有分别,读书是一种远行,远行也是一种阅读。

那场面试后来变成一场读书和远行的分享会,气氛松弛,竟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仍意犹未尽。让等在隔壁的另一男生莫名惊

诧,如坐针毡地不安起来。

后来走得越远,越想起当年这句大言。真要读完万卷书,三十年里需保持每天一本的速度,而在吃喝拉撒之余还需要勤奋工作,需要放空发呆。在成都安定下来的这些年,墙上的书又一天一天多起来,但粗略计数一下也不过千余册,其中大概还有五分之一是未读完的。显然,离读完万卷书这个目标距离尚遥。

但行万里路就太简单了。如今的交通条件下,日行万里已经毫无难度。但凡一个号称背包客的,大抵早已千里万里巡航地球一圈了。近年各种关于旅行的书籍堆起来,大概也可以绕地球半圈了。相比之下,我甚至至今未出国门,旅行经验实在排不上号。路上的经历也大抵无惊无险。但谁又说得清楚呢,危险与风暴到底来自哪里。静水流深,貌似平静无波的人生,许多时候藏着惊涛骇浪的暗流。

2000年夏,小妹大学毕业,与我约定在西宁会合一起去青海湖。简单地背一个包就踏上去青海的火车,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独自走得最远的经历。抵达兰州的夜里,是农历六月初四。初恋的老师生日,他三十六岁了,八年来总是默契地在电话里相对沉默,放不下丢不开却又完全无望的感情,像溺水的人抓住什么都不肯松手。找到一处公用电话打长途回去,接电话的是他的妻子,嘈杂吵闹声里电话线两端都沉默着。我呆了一分钟,默默挂断电话,在兰州夏夜的大风里失声痛哭。

多年以后的一个六月初四夜,我被数通电话催到一家小酒馆,他已经醉意熏熏,却固执看着我端起酒杯就连饮三杯。闻讯赶过来的师母,一言不发地端起一杯酒,泼在醉意深浓的他的脸上。我与同学坐在对面继续聊天,心中风轻云淡。这一生走过的路,总是因为与个体切身的幸福与疼痛感有关,才会在记忆里不断地翻捡出来反复重现。那些年混沌无明的青春,很多时候与孤身旅行联系在一起。而十一年后当我第二次走出兰州火车站,天地空阔,皋兰山上草木青青,已不复当年光秃秃的模样。此时我身边幼子已长成亭亭少年,时间的手温柔地抚过,不动声色地拂去所有潦草不堪的往事痕迹。

人生从来只是一场孤旅,说走就走的远行。上路之时,不会有人给出确切的提示,途中会遭遇怎样的困境,遇上什么样的人。但一次一次的远行终究会积累出鉴别风向云图的能力,人世间种种实相皆幻,因缘和合,没有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是无迹可寻的。你是怎样的人,就会遇见什么样的对手,你走路的方式,决定了你是否有一天会折断腿脚。而我终于明白陈绮贞歌里唱道: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其中的痛切与放下。

我们为什么行走。不断离开熟悉的温暖巢穴,去承担途中可能遭遇的蚊叮虫咬,风沙,暴雨,泥石流,车祸,飞行事故,承担种种一去不返的涉险几率。

你是为了回到你的过去而旅行吗?可汗问。他的话也可以换成,你是为了找回你的未来而旅行吗?马可回答,别处是一块反面的镜子。旅行者能够看到他自己所拥有的是何等地少,而他所未曾拥有和永远不会拥有的是何等地多。

我们上路,也许仅仅因为生命原本充满缺失。而路上所有的不确定恰恰是我们永远在躲避却又在寻寻觅觅的部分。包括遭遇风雪雷暴的危险,也一定比在此处日渐老去无病无灾无疾而终更具备吸引力。

我曾经有过一整套《漂泊者之旅》,也许早已没有人记得这套书了,恒河沙数,多少书籍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西路无碑》《荒原有爱》《独守苍茫》《走进墨脱》……那是一套寻常的书,它的作者真正有文采的不多,但是那套书当年曾经深刻地影响过我流浪远方的梦想。一九九六年,徒步八年的探险者余纯顺在穿越罗布泊时遇难,我读到尚昌平写下的《永不赴约的余纯顺》。她回答人们:为什么要漂泊——

“为什么流浪远方?当一些人不止千百次地问这同一个问题时,我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那种源于心灵深处的东西是说不清的,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情怀。西北高原的空旷和荒凉教会我如何克服困难保全性命。在那无数个夜晚,我以自己骨殖的磷光为烛,曾照亮过破庙、狗窝、羊圈,与动物家畜共寝,它们帮我驱走无眠长夜的寒冷。这时,我会噙泪自问: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自找苦吃?我自己虽说不清究竟为了什么,然而,我心里却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的行为并没有错,我用这种经历和生命的历险,让那些纷纷扰扰的日子见了我都逃避了。我有我的太阳,它在黑夜无边的天空划出光明的轨迹,引导着我,所以我的心很踏实。一路上,我领略人间的真善美,人间的苦难、艰辛、忧伤、快乐和幸福,我什么都不怕,也不担心被社会遗弃,因为我和永恒站在一起。我的心在怦怦怦地跳动,最美的最苦的事物都将在这里永存,谁也夺不走它,谁也买不到它。”

旅行的意义何在?那些年里,我也曾反复追问。

旅行也许并不具备意义。特鲁德的人们对马可说,你随时可以启程而去。不过,你会抵达另外一座特鲁德,绝对一模一样:世界被唯一的一个特鲁德覆盖着,她无始无终,只是飞机场的名字在更换而已。有一年去三亚度假,同行一中年妇人一路上没有一刻停止抱怨:车况不好,饭菜难吃,行程安排不科学。对每一处景点都冷嘲热讽:原来盛名之下也不过如此。刻薄与怨毒清楚地刻写在她耷拉的眼袋、下垂的唇角、紧皱的眉头上。

我们周遭总能够看到这样的人,对所有的事物都不满意,对任何一种现象都怀疑,对怎样的安排都挑剔,仿佛整个世界都辜负了他(她),世上没有任何一人值得信任,也无一事一物值得惊喜……有这种怨妇心态的不独妇人,那些人到中年还面目猥琐、五官皱巴巴凑在一堆的男人,大抵也对自己和整个世界都充满不满和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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