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逼上梁山成好汉——《我的团长我的团》 (5)
孟烦了意识到这人在撒谎。他不是我们的团长,我们的团长是虞啸卿。
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不错,一路过来,英国佬儿在跑,中国佬儿在逃,你们是我看见唯一在和日军开战的——喂,你老兄?有完没完?”
他喝的是迷龙——我猜想迷龙对此人的感觉和我一样,因为迷龙起身让过一旁时没有丝毫的内疚。那家伙并没打算立刻起身,而是先看了一眼右肩上被不辣拿步枪穿出的一个洞,然后拄着枪站了起来——被迷龙这东北犀牛撞了一下后他居然没有放脱手上拿的英制布伦式轻机枪,他先去找了一下他身后墙上的弹孔,他找到了,那发子弹穿透他肩头的肌肉后射进了墙里。
他转过身来,立刻在我们身后找到了开枪的人,“真行。再哆嗦一个公分,我这肩胛骨就叫你废了。”
当烟雾渐渐散了点,现出不辣身后的那群芸芸众生——大多数人还保持着自己生动的造型——那位中校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凉了,像是凝固了,并且让他目光注视下的人也像是凝固了。他看着我的同僚,我从侧面看着他的眼睛。
我讨厌这样的眼睛。看你时他是仵作,你是尸体,这样的眼睛不会隐瞒必然的死亡。这样的眼睛告诉你,他杀过很多人,那也是他的同类,他丢弃了很多事,他经历过很多次的冷静和疯狂,伤逝与悲悯-来自尸山血海的眼睛。
……
龙文章终于成为 “团长”他带领着队伍“回家”。我们的队伍已经长了很多倍,到极目处再被山弯掩映,并且不断有散兵加入我们。我们瞧着让人信任,走在最前的是第一批的一百多个,和别人相比我们都保留着武器,我们从来没有散过我们的队形。
我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在路边的水洼里喝水,以润泽早已破了的嗓子。
“你想干什么呢?”我问他。
死啦死啦乐着,他现在如果不喊的话,声音就像破风箱,“我有我自己的军队啦。”
决胜之道
龙文章在孟烦了的眼中是一个“妖孽”,虞啸卿也说他:“我这屋子矮了,你站直,捅个窟窿才好。这才是你,才是逆潮而动,独拒日军于南天门之上的那个妖孽。妖者,诡变之妖;孽者,你的骨头,逆潮的勇气。”龙文章确实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他硬是靠七拼八凑,组成了一个团,而且成为众人心目中的团长。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梦,自己是主角,可以掌握一切,可以开创一番事业。但是很多人苦于没有军队,于是在现实面前放弃了梦想。总觉得只有一切条件成熟了,才能去施展抱负。其实,所有的梦想都需要你一点一点去完成。当年的俞敏洪、马云等,也是只有一个想法,两手空空。他们没有坐等谁去给自己分配一个“军队”,而是靠自己带队伍慢慢拉出来的。俞敏洪刚创业的时候,全公司都挤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面,唯一的设备——办公桌,还是从他自己家里搬来的。很多人在创业之初,并没有什么雄厚的资金,他们就是靠“拉一个是一个,拉两个是一双”的想法,成为一个个“新东方”。
有想法的人眼中是没有困难的,他们同时也懂得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条件需要你去创造,没有条件的时候,更需要你自己去想办法,而不是抱怨条件不允许。有一个散兵从你面前走过去了,你没有理会;第二个,第三个都走过去了,你还是没有觉醒,似乎你在等待一个大的部队,正缺少自己这样的领袖人物,但是你想一想,如果把之前都路过的散兵们集合起来,你就已经有一个自己的队伍了。
尽一切可能去用领导的资源
场景回放
虞啸卿没理他:“你订正了些地图错误,这功劳还没大到要我送你回去。”
死啦死啦:“不是回去。师座,虞师不止是两个主力团……你再也没有去祭旗坡上看过了。那也是你的阵地。”
虞啸卿,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漫步于我们的战壕。这阵地上的很多人甚至不认得他,只是因为那家伙的军衔和气势而茫然地站起身来,迟疑地敬礼。
虞啸卿和唐基继续在我们的战壕里逡巡,这正是吃饭的点,虞啸卿查看的便不止是我们的阵地和武器。以及他很不愿意看的那些面黄肌瘦、破衣破衫的兵员,也包括我们的饭碗。
很久前我就明白一件事,虽然一直打压。但虞啸卿如果要在禅达方圆列一个同类,非我的团长莫属。他愤怒的是我的团长没做他的同类,倒和我们这些满身虱子的人渣为伍。
虞啸卿从泥蛋手上拿过他的饭盆,从饭盆里拈了些菜,嚼两口,咽了下去,愣一会儿,又连饭带菜地抓了一把,咽下去,又发了会愣。
虞啸卿:“什么东西?”
死啦死啦:“芭蕉树挖倒了,树根剥了皮,泡盐水。”
虞啸卿:“怎么吃这个东西?至少……伙食的费用从没拖欠过你们!”
虞啸卿眼中的贪官——我的团长就只好苦笑:“师座,您是从来没买过柴米油盐的,现在的物价……是按咱们那点伙食费定的吗?”
虞啸卿:“副师长,这也……太不成话了。”
唐基:“不成话。下边做事的太不成话了。”
后来连虞啸卿也不好意思了,总也是他的部队,如此的寒碜也就是寒碜了他自己,便对了唐基附耳:“你看看他们最急缺什么,该给就给……他娘的这也叫个团?”
唐基苦笑:“说你不要来这,来这就要交税。”但他没再说什么便去了。
死啦死啦也在我身后捅着我附耳,他又恢复了精神:“快想。咱们最缺什么,过了时候就要不到。”
死啦死啦:“吃和穿不是最急的。最要命的是武器。我团全部重火就两挺重机枪,轻机枪和掷弹筒加一块刚过十个数。中正式在我这老兵才给,算好枪,其他都是些汉阳造、快利、辽十三这种老爷爷货,我想师座的特务营里随便挑个连,火力都强过我整团。”
虞啸卿:“你还有门炮,战防炮。拿一门小炮就跟整个炮群对轰的家伙。”
死啦死啦便装作很抱歉的样子,“卑职一心想的是抗击日寇。隔岸相安无事,我军极易松懈。”
虞啸卿:“卑什么鬼职,你不卑得很。禅达是先成了怒江最坚固的防区,才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进来。能如此,我、唐副师、你,功劳各居三分之一,只是你那份最见不得人,否则我让你活到今天?”
死啦死啦打蛇随棍上。“既然不卑得很,整团才一门小炮也不够得很吧?”
死啦死啦:“对啦,最要紧的。主力团营一级、特务营连一级都有派美军人员去教授指导,美国武器好用,可不是搂火就完。我们总也得有个人教吧?”
虞啸卿瞪了他一会儿,“你讨债的?”
死啦死啦:“我要饭的。”
决胜之道
有句话叫做“领导动动嘴,小兵跑断腿”,自己累得半死才弄到的一点资源,其实在上司那里不过是动动笔的功夫,所以,聪明的人不会想做把信送给加西亚的使者,他会和龙文章一样,能从领导那里讨多少就是多少。
领导手上有很多的资源,有时候多得连他自己也记不清还有哪些可以用,所以聪明的你就要懂得提醒提醒。怎样提醒,很明白,把你的任务中可能遇到的困难罗列出来,有哪些关是难以突破的,让领导一目了然。这不仅是让他知道你都在干些什么,也是在提醒他哪些是他应该帮忙的地方。不要埋头傻干,领导那里,你就是个“要饭的”。
人人都是一粒棋子
场景回放
虞啸卿招兵了,炮灰团正式成立,各个轮着做了自我介绍:
要麻挺着他并不发达的胸肌,“李四福,原来是川军团的。重机枪连下士。”
不辣这回不敢玩儿了,啪啦一个近乎普鲁士化的敬礼,“邓刚,湖南宝庆,打过小东洋可没上过学。第七守备团步兵连上等兵。”
康丫哈着腰,“康丫,山西大同。打过仗。第十七整理师运输营准尉副排长。”那家伙谄媚地笑,“长官,我可会开车。”
豆饼拖着他过大的鞋,“谷小麦,河南焦作,五十一新编师辎重营上等兵。打过仗,莫上过学。”
阿译一丝不苟地敬礼,在敬礼上他一向做得比我们好,“林译,上海人,没打过仗。”
李乌拉一如往昔,表情全无,从几张拼桌上下来,带着我给他划的勾去报名。他的敬礼全无荣耀,一股高粱花子味,“李连胜……。”
“连胜个屁呀?你爹给你起名时骂你呢!”迷龙大声吼着。
李乌拉便等着迷龙吼完接着说:“……吉林敦化,打过仗。”
“打过很多败仗!让东北老爷们死得烧纸钱都收不到!他他妈是汉奸!他就打这种仗!”迷龙简直要跳起来骂了。
郝兽医向那桌子点了点头,“郝西川,陕西西安,医生。打过仗,可没当过兵。”
下一个是我。“孟烦了,北平人,念过书,打过仗,八十三独立步兵旅中尉副连长。”我特别谨慎地强调了一下,“郝军医的帮手。”
……
外头传来死啦死啦的大叫声:“立正!长官驾到!”
就死啦死啦来说,这样严重的吆喝他还从未有过,他行风立松地卷进来时我们简直以为虞啸卿附了他的身,只是后边跟着的并非张立宪何书光之类,而是一个一脸怀疑精神的英军上尉医官。死啦死啦也换了衣服,我们终于可以看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军官,他几乎有些清秀。
我们衣冠不整,但终于算是给面子的立正。阿译把他好容易剪出来的几副中国衔交给了他,“团长,你的军衔。”
那家伙大大咧咧接了,“谢啦!”他像一个军官那样打量着我们,顺便将康丫当锣敲了个响,然后叫道:“孟烦了,你那烂腿拿过来看看!”
我瘸过去的同时那名医官已觉受辱,他开始叫唤:“他是个士兵!我是军官专属的医生!”
我站住了,我还要为这条腿受多少气呢,“他只为军官服务。还是郝兽医比较配我的腿。”
郝兽医苦笑,而死啦死啦大踏步地过来,啪的一声来了个足可以应付得过蒋中正公的敬礼,“团座!报告团座!请坐下,伸您的贵腿。”
我说:“别闹啦。一天做二十四小时的小丑,你不歇吗?”
死啦死啦保持着一脸的恭敬,跟我说:“总好过一败再败,败成二十四岁的烦啦。是吧?团座?——你们不会伺候长官的吗?”
他喝的是我的那帮狗党,此时他们一窝蜂而上的,以一种恭敬之极的姿态架着我扒掉了裤子。我一边气着,一边被他们摁在板条箱上坐下。我从人渣们的头顶上看了过去,医官以一种瞠目结舌的表情看着我们。
死啦死啦蹦起来,给我打了个敬礼,又过去给那名医官打了个敬礼,“请为我们的指挥官治疗!”他甚至刻意夹杂了刚学会的英语词汇“指挥官”。
那个医官终于走到我身边,蹲下了身子,“对不起,我不清楚中国人的军衔。”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检查。
我看着死啦死啦走开,离开我们。
决胜之道
在《我的团长我的团》当中,从戏份上说孟烦了和龙文章是主角,但是从这部小说表达的思想来说,其实每个人都是主角。
还记得虞啸卿像一阵狂风一样闯入他们的生活时,一个个站在大杂院里面介绍自己时的场景,他们都有自己的名字,背后有一段人生,眼前有未知的前途。
还记得他们的飞机在缅甸迫降之后,散落的队伍遇到英国兵时讨要物资和军医,把孟烦了当成长官来要求对方医治,弄得英国绅士们一头雾水。他们相互之间唾弃、打击、用最脏的话交流,都想保住自己命。他们自觉本身卑微,不过是战争中的一粒棋子,不过他们也知道,人人都是一粒棋子,相互依靠才能布成一个大局,相互利用才能形成一面高墙。
《士兵突击》中有“不抛弃、不放弃”的钢七连,《我的团长我的团》中有这样一群难兄难弟。人生都是在完成一场场棋局,最后总结你的得失输赢。也许这一局输了,但下一局还有希望;也许前半场你是配角,后半场你就会成为主角。不管怎样,你都是团队中的一员,不能脱离,否则就会成为一个没有价值的黑子儿。
也正是这种思想,决定了一个人是否能够看清自己的位置,不要放大你自己,因为人人都是棋子;也不要看轻你自己,因为你也有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