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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程元玉店肆代偿钱十一娘云冈纵谭侠(1)

赞曰:

红线下世,毒哉仙仙。隐娘出没,跨黑白卫。香丸袅袅,游刃香烟。崔妾白练,夜半忽失。侠妪条裂,宅众神耳。贾妻断婴,离恨以豁。解洵娶妇,川陆毕具。三鬟携珠,塔户严扃。车中飞度,尺余一孔。

这一篇赞,都是序着从前剑侠女子的事。从来世间有这一家道术,不论男女,都有习他的。虽非真仙的派,却是专一除恶扶善;功行透了的,也就借此成仙。所以好事的,类集他做《剑侠传》;又有专把女子类成一书,做《侠女传》。前面这赞上说的,都是女子。

那红线就是潞州薛嵩节度家小青衣。因为魏博节度田承嗣养三千外宅儿男,要吞并潞州,薛嵩日夜忧闷。红线问知,弄出剑术手段,飞身到魏博,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取了他床头金盒归来。明日,魏博搜捕金盒,一军忧疑,这里却教了使人送还他去。田承嗣一见惊慌,知是剑侠,恐怕取他首级,把邪谋都息了。后来,红线说出前世是个男子,因误用医药杀人,故此罚为女子。今已功成,修仙去了。这是红线的出处。

那隐娘姓聂,魏博大将聂锋之女。幼年撞着乞食老尼,摄去教成异术。后来嫁了丈夫,各跨一蹇驴,一黑一白。蹇驴是卫地所产,故又叫做“卫”。用时骑着,不用时就不见了,元来是纸做的。他先前在魏帅左右,魏帅与许帅刘昌裔不和,要隐娘去取他首级。不想那刘节度善算,算定隐娘夫妻该入境,先叫卫将早至城北候他,约道:“但是一男一女,骑黑白二驴的便是。可就传我命拜迎。”隐娘到许,遇见如此,服刘公神明,便弃魏归许。魏帅知道,先遣精精儿来杀他,反被隐娘杀了。又使妙手空空儿来。隐娘化为蠛蠓,飞入刘节度口中,教刘节度将于阗国美玉围在颈上。那空空儿三更来到,将匕首项下一划,被玉遮了,其声铿然,划不能透。空空儿羞道:“不中。”一去千里,再不来了。刘节度与隐娘俱得免难。这是隐娘的出处。

那香丸女子同一侍儿住观音里。一书生闲步,见他美貌心动。傍有恶少年数人,就说他许多淫邪不美之行。书生贱之。及归家与妻言及,却与妻家有亲,是个极高洁古怪的女子,亲戚都是敬畏他的。书生不平,要替他寻恶少年出气。

未行,只见女子叫侍儿来谢道:“郎君如此好心,虽然未行,主母感恩不尽。”就邀书生过去,治酒请他独酌。饮到半中间,侍儿负一皮袋来,对书生道:“是主母相赠的。”

开来一看,乃是三四个人头,颜色未变,都是书生平日受他侮害的仇人。书生吃了一惊,怕有累及,急要逃去。侍儿道:“莫怕,莫怕!”怀中取出一包白色有光的药来,用小指甲挑些些,弹在头断处。只见头渐缩小,变成李子大。侍儿一个个撮在口中吃了,吐出核来,也是李子。侍儿吃罢,又对书生道:“主母也要郎君替他报仇,杀这些恶少年。”书生谢道:“我如何干得这等事?”侍儿进一香丸道:“不劳郎君动手,但扫净书房,焚此香于炉中,看香烟那里去,就跟了去,必然成事。”又将先前皮袋与他道:“有人头尽纳在此中,仍旧随烟归来,不要惧怕。”书生依言做去。只见香烟袅袅,行处有光,墙壁不碍。每到一处,遇一恶少年,烟绕颈三匝,头已自落,其家不知不觉,书生便将头入皮袋中。如此数处。烟袅袅归来,书生已随了来。到家尚未三鼓,恰如做梦一般。事完,香丸飞去。侍儿已来取头弹药,照前吃了,对书生道:“主母传语郎君:这是畏关。此关一过,打点共做神仙便了。”后来不知所住。这女子、书生,都不知姓名,只传得有《香丸志》。

那崔妾,是唐贞元年间,博陵崔慎思应进士举,京中赁房居住。房主是个没丈夫的妇人,年止三十余,有容色。慎思遣媒道意,要纳为妻。妇人不肯,道:“我非宦家之女,门楣不对,他日必有悔,只可做妾。”遂随了慎思二年,生了一子。问他姓氏,只不肯说。一日,崔慎思与他同上了床。睡至半夜,忽然不见。崔生疑心有甚奸情事了,不胜忿怒,遂走出堂前。走来走去,正自傍徨,忽见妇人在屋上走下来,白练缠身,右手持匕首,左手提一个人头,对崔生道:“我父昔年被郡守枉杀,求报数年未得。今事已成,不可久留。”遂把宅子赠了崔生,逾墙而去。崔生惊惶。少顷又来,道是再哺孩子些乳去。须臾出来道:“从此永别。”

竟自去了。崔生回房看看,儿子已被杀死。他要免心中记挂,故如此。所以说“崔妾白练”的话。

那侠妪的事,乃元雍妾修容自言:小时里中盗起,有一老妪来对他母亲说道:“你家从来多阴德,虽有盗乱,不必惊怕,吾当藏过你等。”袖中取出黑绫二尺,裂作条子,教每人臂上系着一条,道:“但随我来!”修容母子随至一道院。老妪指一个神像道:“汝等可躲在他耳中。”叫修容母子闭了眼,背了他进去。小小神像,他母子住在耳中,却像一间房子,毫不窄隘。老妪朝夜来看,饮食都是他送来。这神像耳孔只有指头大小,但是饮食到来,耳孔便大起来。后来盗平,仍如前负了归家。修容要拜为师,誓修苦行,报他恩德。老妪说:“仙骨尚微。”不肯收他。后来不知那里去了。所以说“侠妪神耳”的说话。

那贾人妻的,与崔慎思妾差不多。但彼是余干县尉王立,调选流落,遇着美妇,道是元系贾人妻子,夫亡十年,颇有家私,留王立为婿,生了一子。后来,也是一日,提了人头回来,道:“有仇已报,立刻离京。”去了复来,说是:“再乳婴儿,以豁离恨。”抚毕便去。回灯褰帐,小儿身首已在两处。所以说“贾妻断婴”的话,却是崔妾也曾做过的。

那解洵是宋时武职官,靖康之乱,陷在北地,孤苦零落。亲戚怜他,替他另娶一妇为妻。那妇人妆奁丰厚,洵得以存活。偶重阳日,想起旧妻坠泪。妇人问知欲归本朝,便替他备办水陆之费毕具,与他同行。一路水宿山行,防闲营护,皆得其力。到家,其兄解潜军功累积,已为大帅,相见甚喜,赠以四婢。解洵宠爱了,与妇人渐疏。妇人一日酒间责洵道:“汝不记昔年乞食赵魏时事乎?非我,已为饿莩。

今一旦得志,便尔忘恩,非大丈夫所为。”洵已有酒意,听罢大怒,奋起拳头,连连打去。妇人忍着冷笑。洵又唾骂不止。妇人忽然站起,灯烛皆暗,冷气袭人,四妾惊惶仆地。

少顷,灯烛复明,四妾才敢起来。看时,洵已被杀在地上,连头都没了。妇人及房中所有,一些不见踪影。解潜闻知,差壮勇三千人各处追捕,并无下落。这叫做“解洵娶妇”。

那三鬟女子,因为潘将军失却玉念珠,无处访寻,却是他与朋侪作戏,取来挂在慈恩寺塔院相轮上面。后潘家悬重赏,其舅王超问起,他许取还。时寺门方开,塔户尚锁。只见他势如飞鸟,已在相轮上,举手示超,取了念珠下来。王超自去讨赏。明日,女子已不见了。

那车中女子又是怎说?因吴郡有一举子入京应举,有两少年引他到家。坐定,只见门迎一车进内,车中走出一女子,请举子试技。那举子只会着靴在壁上行得数步。女子叫座中少年各呈妙技。有的在壁上行,有的手撮椽子行,轻捷却像飞鸟。举子惊服,辞去。数日后,复见前两少年来借马,举子只得与他。明日,内苑失物,唯收得驮物的马。追问马主,捉举子到内侍省勘问。驱入小门,吏自后一推,倒落深坑数丈。仰望屋顶七八丈,唯见一孔,才开一尺有多。

举子苦楚间,忽见一物如鸟,飞下到身边。看时,却是前日女子。把绢重系举子肐膊讫,绢头系女子身上。女子腾身飞出宫城,去门数十里乃下,对举子云:“君且归,不可在此!”举人乞食寄宿,得达吴地。

这两个女子,便都有些盗贼意思,不比前边这几个报仇雪耻,救难解危,方是修仙正路。然要晓世上有此一种人,所以历历可纪,不是脱空的说话。

而今再说一个有侠术的女子,救着一个落难之人,说出许多剑侠的议论,从古未经人道的,真是精绝。有诗为证:

念珠取却犹为戏,若似车中便累人。

试听韦娘一席话,须知正直乃为真。

话说徽州府有一商人,姓程名德瑜,表字元玉。禀性简默端重,不妄言笑,忠厚老成。专一走川、陕做客贩货,大得利息。一日,收了货钱,待要归家,与带去仆人收拾停当,行囊丰满,自不必说。自骑一匹马,仆人骑了牲口,起身行路。来过文、阶道中,与一伙做客的人同落一个饭店,买酒饭吃。

正吃之间,只见一个妇人骑了驴儿,也到店前下了,走将进来。程元玉抬头看时,却是三十来岁的模样,面颜也尽标致,只是装束气质,带些武气,却是雄纠纠的。饭店中客人个个颠头耸脑,看他说他,胡猜乱语,只有程元玉端坐不瞧。那妇人都看在眼里,吃罢了饭,忽然举起两袖,抖一抖道:“适才忘带了钱来。今饭多吃过了主人的,却是怎好?”那店中先前看他这些人,都笑将起来。有的道:“元来是个骗饭吃的。”有的道:“敢是真个忘了。”有的道:

“看他模样,也是个江湖上人,不像个本分的眉批:皮相者多骗饭的事也有。”那店家后生,见说没钱,一把扯住不放。店主又发作道:“青天白日,难道有得你吃了饭不还钱不成!”妇人只说:“不带得来,下次补还。”店主道:“谁认得你!”

正难分解,只见程元玉便走上前来说道:“看此娘子光景,岂是要少这数文钱的?必是真失带了出来。如何这等逼他眉批:知己。?”就把手腰间去摸出一串钱来道:“该多少,都是我还了就是。”店家才放了手。算一算帐,取了钱去。那妇人走到程元玉跟前,再拜道:“公是个长者,愿闻高姓大名,好加倍奉还。”程元玉道:“些些小事,何足挂齿!还也不消还得,姓名也不消问得眉批:果是长者”那妇人道:“休如此说!公去前面,当有小小惊恐,妾将在此处出些力气报公,所以必要问姓名,万勿隐讳。若要晓得妾的姓氏,但记着韦十一娘便是。”程元玉见他说话有些尴尬,不解其故,只得把名姓说了。妇人道:“妾在城西去探一个亲眷,少刻就到东来。”跨上驴儿,加上一鞭,飞也似去了。

程元玉同仆人出了店门,骑了牲口,一头走,一头疑心。细思适间之话,好不蹊跷。随又忖道:“妇人之言,何足凭准!况且他一顿饭钱尚不能预备;就有惊恐,他何如出力相报得?”以口问心。行了几里,只见途间一人,头带毡笠,身背皮袋,满身灰尘,是个惯走长路的模样。或在前,或在后,参差不一,时常撞见。程元玉在马上问他道:“前面到何处可以宿歇?”那人道:“此去六十里,有杨松镇,是个安歇客商的所在。近处却无宿头。”程元玉也晓得有个杨松镇,就问道:“今日晏了些,还可到得那里么?”那人抬头把日影看了一看道:“我到得,你到不得。”程元玉道:

“又来好笑了。我每是骑马的,反到不得;你是步行的,反说到得,是怎的说?”那人笑道:“此间有一条小路,斜抄去二十里,直到河水湾;再二十里,就是镇上。若你等在官路上走,迂迂曲曲,差了二十多里,故此到不及。”程元玉道:“果有小路快便,相烦指示同行。到了镇上,买酒相谢。”那人欣然前行,道:“这等,都跟我来。”

那程元玉只贪路近眉批:小贪极误大事又见这厮是个长路人,信着不疑,把适间妇人所言惊恐都忘了。与仆人策马,跟了那人,前进那一条路来。初时平坦好走,走得一里多路,地上渐渐多是山根顽石,驴马走甚不便。再行过去,有陡峻高山,遮在面前;绕山走去,多是深密林子,仰不见天。程元玉主仆俱慌,埋怨那人道:“如何走此等路?”那人笑道:“前边就平了。”程元玉不得已,又随他走。再度过一个岗子,一发比前崎岖了。程元玉心知中计,叫声“不好!不好!”急掣转马头回路。忽然那人唿哨一声,山前涌出一干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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