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家训家教之祖
一、颜之推简介
颜之推(531-约595年):中国南北朝至隋初时期思想家、教育家、文学家,也是当时最博通、最有思想的学者。字介,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人,先世随东晋渡江,故世居建康(今江苏南京)。
颜之推生于士族官僚家庭,世传《周官》、《左氏春秋》,深受儒家名教礼法影响,又信仰佛教。他早传家业,12岁时听讲老庄之学,因“虚谈非其所好,还习《礼》、《传》”,生活上“好饮酒,多任纵,不修边幅。”他博览群书,有才辩,处事勤敏,应对闲明,为文辞情并茂,所以在南北胡汉各政权之下,先后都受宠任。年轻时即得梁湘东王赏识,19岁就被任为国左常侍。侯景之乱后,梁元帝萧绎自立于江陵,颜之推官至散骑侍郎。公元554年梁亡后,不愿为西魏臣属,南归不得,奔北齐,历20年,累官至黄门侍郎。公元577年北齐亡后入周,为御史上士。公元581年隋灭北周,他又于隋文帝开皇年间,被召为学士,不久以疾终。他的著作甚多,现存《颜氏家训》20篇、《还冤志》3卷。
颜之推经历四个动乱的朝代,依他自叙,“予一生而三化,备苶苦而蓼辛”,叹息“三为亡国之人”。他经历南北两朝,深知南北政治、俗尚的弊病,洞悉南学北学的短长,当时所有大小学问,他几乎都钻研过,并且提出自己的见解。
他目睹当时士大夫子弟无能及士族教育的腐败,认为教育必须改革,才能为国家培养有用人才。他的经验、阅历丰富,将自己的亲身见闻及立身、治家、处世、为学的道理,写成《颜氏家训》,教诫子弟。
颜之推要求子弟以儒家经典为主要学习材料,兼及各家之言,即“明六经之指,涉百家之书”,注意实用知识的学习。他教育弟子要勤学守行,应世经务,成为一个厚重、勤勉、博学、多能、务实、学以致用的人才。
他提倡及早对儿童进行教育,甚至主张“胎教”。他认为,对于儿童不可只有慈爱而无教育;否则,等到长大,“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最后触犯刑律,受到制裁,则后悔莫及。在他看来,儿童时期,精神集中,学习效果好;成年后,思想分散,学习效果差一些。但是,他认为,如幼年失学,成年以后,还可以争取机会,继续学习。“犹当晚学,不可自弃”。
他深感当时“九州之人,言语不同”,不正音,不正字,这有碍各地人士彼此交流思想。因此,他非常重视对儿童进行标准化的语言教育。他说:“吾家儿女,虽在孩稚,便渐督正之。一言讹替,以为己罪矣!”
他主张教育从严,勤于督训。要使子弟做到“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使为则为,使止则止”,养成听长辈的话的习惯。他很重视环境对人的习染作用。他告诫子弟慎交。他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君子必慎交游焉。”
他很注意培养子弟虚心学习的态度。他认为不能稍有一点知识便妄自尊大。他说:“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如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
纵观历史,颜氏子孙在操守与才学方面都有惊世表现。仅以唐代而论,像注解《汉书》的颜思古,达到楷书书法巅峰的颜真卿,凛然大节以身殉国的颜杲卿等人,都令人对颜家有不同凡响的深刻印象,更足证其祖所立家训之效用彰著。即使到了宋元两朝,颜氏族人也仍然入仕不断,尤其令以后明清两代的人钦羡不已。
颜之推并无赫赫之功,也未列显官之位,却因一部《颜氏家训》而享千秋盛名,由此可见其家训的影响深远。而他关于教育的一些见解,在当代还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二、《颜氏家训》的教育思想
《颜氏家训》共7卷20篇(包括序致、教子、兄弟、后娶、治家、风操、慕贤、勉学、文章、名实、涉务、省事、止足、诫兵、养心、归心、书证、音辞、杂艺、终制),是颜之推为了用儒家思想教训子孙,以保持自己家庭的传统与地位,而写出的一部系统完整的家庭教育教科书。该书在隋灭陈并统一中国(公元589年)以后完成。这是他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处世哲学,是他关于士大夫立身、治家、处事、为学的经验总结。
《颜氏家训》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内容丰富、体系宏大的家训,开启世“家训”的先河,《颜氏家训》同时也是一部学术著作,是我国古代家庭教育理论宝库中的一份珍贵遗产,在封建家庭教育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影响。后世称此书为“家教规范”,陈振孙誉之为“古今家训之祖”。
1论教育作用与教育目的
颜之推宣扬性三品说,他把人性分为三等,即上智之人、下愚之人和中庸之人。他说:“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他认为上智之人是无须教育的,因为上智是天赋的英才,不学自知、不教自晓。其次,下愚之人“虽教无益”,尽管教他,都是无效果的,因为“下愚”是无法改变的。颜之推强调中庸之人必须受教育,因为不受教育就会无知识,陷于“不知”的愚昧状态。教育的作用就在于教育中庸之人,使之完善德性,增长知识。
关于教育的目的,颜之推指出:“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行道的“道”自然是儒家之道,即儒家宣扬的那一套政治理想和道德修养的内容;“修身以求进”思想渊源于孔子的“修己以安人”,善于“为己”(有良好的道德修养)才能更有效地“利世也”(治国平天下)。从这一教育目的出发,颜之推批判当时士大夫教育的腐朽没落,严重脱离实际,培养出来的人庸碌无能,知识浅薄,缺乏任事的实际能力。
他鄙视和讽刺南朝士族的腐化无能,认为那些贵游子弟大多没有学术,只会讲求衣履服饰,一旦遭了乱离,除转死沟壑,别无他路可走。对于北朝士族的腆颜媚敌,他也深致不满。且往往通过插叙自身见闻,寥寥数语,便将当时社会的世态人情,特别是士族社会的谄媚风气,写得淋漓尽致。如《教子》篇云:“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语言朴实而生动,一时士大夫的心态跃然纸上。
他认为传统的儒学教育必须改革,培养的既不是难以应世经务的清谈家,也不是空疏无用的章句博士,而是于国家有实际效用的各方面的统治人才,它包括:朝廷之臣、文史之臣、军旅之臣、蓠屏之臣、使命之臣、兴造之臣。从政治家到各种专门人才,都应培养。这些人才应专精一职,具有“应世任务”的能力,是国家实际有用的人才。颜之推的这种观点,冲破了传统儒家的培养比较抽象的君子、圣人的教育目标,而以各种实用人才的培养作为教育的重要目标。
2论教育内容
为了培养“行道以利世”的实用人才,颜之推提倡“实学”的教育内容。他认为培养出来的人才必须“德艺同厚”。所谓“德”,即恢复儒家的传统道德教育,加强孝悌仁义的教育。所谓“艺”,即恢复儒家的经学教育并兼及“百家之书”,以及社会实际生活所需要的各种知识和技艺。
关于“艺”的教育,当然是以五经为主。他认为学习五经,主要是学习其中立身处世的道理,“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但读书不能止限于《五经》,还应博览群书,通“百家之言”。
此外,他还重视学习“杂艺”。他认为,在社会动荡的非常时期,学习“杂艺”可以使人在战乱“无人庇荫”的情况下“得以自资”,保全个体的生存和士族的政治、经济地位。颜之推倡导的“杂艺”内容相当广泛,主要包括文章、书法、弹琴、博弈、绘画、算术、卜筮、医学、习射、投壶等,这些技艺在生活中有实用意义,也有个人保健、娱乐的价值。但这些“杂艺”“可以兼明,不可以专业”。
值得注意的是,颜之推饱经离乱,迭尝苦辛,经历过生活的疾苦,因此备知生产劳动的重要性。他强调士大夫子弟要“知稼穑之艰难”,学习一些农业生产与商贾货殖等方面的知识,以待万一之时保全身家。这与孔子轻视农工商业的态度有所不同。
3论学习态度和方法
(1)虚心务实:颜之推提倡虚心务实的学习态度,他反对妄自尊大、骄傲浮夸的学风,反对不学无术。
(2)博习广见:颜之推指出,“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
他认为,只有尽可能地扩大获取知识的范围,并把所学的知识进行比较、鉴别,才能更接近客观真理。他提倡既要博览群书,又要接触世务,籍以培养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所谓“博学求之,无不利于事也。”
(3)勤勉惜时:颜之推强调学习要刻苦钻研,勤勉努力。他罗列了历史上许多动人事例,说明即使迟钝的人,只要勤学不倦,也可以达到精通和熟练的程度。同时,他认为人的一生都要学习,应珍惜时光,年幼“固须早教”,少年也不可“失机”,晚年如果“失之盛年,犹当晚学,不可自弃”。他说早年学习“如日出之光”,前途无量;而“老而学者”,虽然如“秉烛夜行”,但总比“瞑目而无见”要好得多。这与现代人提倡的“终身教育”不谋而合。
(4)相互切磋:颜之推赞赏《尚书》中的“好问则裕”和《学记》中的“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的说法,提倡师友之间相互切磋,相互启明,认为只有在学习上好问求教与相互交流,才能较快地增进知识而避免错误。
(5)主张“学贵能行”,反对空谈高论、不务实际等。颜之推经历了动荡多事的年代,知道空学无用,唯能实行才算有用,因此,他提出“学贵能行”。
4论家庭教育
(1)提倡尽早施教
颜之推认为家庭教育要及早进行,有条件的还应在儿童未出生时就实行胎教。儿童出生之后,便应以明白孝仁礼义的人“导习之”。稍长,看他“识人颜色,知人喜怒”时,就该加以“教诲”,该做的事就引导他去做,不该做的就不让他做。如此教育下去,到9岁以后,自可“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
颜之推认为早期教育之所以重要,至少有两条原因:其一,幼童时期学习效果较好,得益较大。他说:“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他根据幼童阶段与成年之后的不同的心理特征,说明幼年时期受外界干扰少,精神专注,记忆力强,能保持长久的记忆。而成年人思想复杂,精神不易集中,记忆力逐渐衰退。其二,人在年幼时期,心理纯净,各种观念和行为习惯尚未形成,可塑性很大。颜之推认为这个时期,儿童受到的好的教育与环境影响,抑或坏的教育与环境影响,都会在儿童心灵上打上很深的烙印,长大以后也难以改变。
(2)提倡严格教育
颜之推认为家庭教育应当从严入手,严与慈相结合,不能因为儿童细小而一味溺爱和放任,父母在子女面前要严肃庄重,有一定威信。他说:“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他认为,善于教育子女的父母,能把对子女的爱护和教育结合起来,便会收到良好的效果。相反,如果没有处理好两者关系,“无教而有爱”,让孩子任性放纵,必将铸成大错。
(3)注重环境习染
颜之推继承孔子、孟子等儒家学者关于“慎择友”的教育思想,十分重视让儿童置身于比较优良的社会交往的环境之中。他认为家庭教育要注意选邻择友,是因为儿童的心理处于发展阶段,尚未定型,而儿童的好奇心和模仿性都很强,总在观看模仿别人的一举一动,无形之中,周围人的一举一动给儿童以“熏渍陶”、“潜移暗化”。因此,邻友对于儿童的影响,有时甚至可能比父母的作用还大。这就是“必慎交游”的道理。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择友确实不是一件易事,贤人是难以找到的,但有优于我者,便很可贵的了,对他就应景仰向慕,与之交游,向他学习。
(4)重视语言教育
他认为语言的学习应该成为儿童教育的一项重要内容。在家庭教育中,子女学习正确的语言,是做父母的重要责任。一事一物,不经查考,不敢随便称呼。学习语言应注意规范,不应强调方言,要重视通用语言。
(5)注重道德教育
颜之推承袭了孔孟以孝悌仁义等道德规范为主要内容的传统,十分注意对子女道德的教育。他认为士大夫子弟的教育应该“德艺周厚”,以德育为根本。他指出,知识教育是道德教育的基础,并为道德教育服务。由于德艺二者关系的密切,因此有可能、也有必要通过阅读记载前人道德范例书籍的途径来进行道德教育。
颜之推对子女的道德教育,是以孝悌等人伦道德教育为基础,以树立仁义的信念为主要任务,以实践仁义为最终目的。他教育子女为实践仁义道德的准则,应不惜任何代价,以至牺牲生命。他认为立志尤为重要,士大夫子弟只有确立远大的志向、理想,才经得起任何磨难,坚持不懈,成就大业。他说:“有志尚[应该为“向”]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他教育子女以实行尧舜的政治思想为志向,继承世代的家业,注重气节的培养,不以依附权贵、屈节求官为生活目标。
颜之推根据自己积累的经验与当时的现实,还特别重视为人之道的教育。他所强调的为人之道,首先是“厚重”(“轻薄”的反义)。他认为“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历史上许多文人都由“轻薄”而终为败累,残遇杀祸。他认为,要吸取这种惨痛教训,就必须养成忠君、孝顺、谦恭、礼让这些“厚重”的道德品质。
其次,他主张“少欲知足”。如果“不知其穷”的情性任其发展,不加以限制,就是如秦始皇、汉武帝这样“富有四海,贵为天子”的大人物,也会自取败累,至于一般士庶更不用说了。
其三,“无多言”、“无多事”。颜之推欣赏“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的名言,认为“天道”原来如此。所以,“论政得失”、“献书言计”等,都属于多言性质。同理,也不应该多做事。如果不是你分内的事,你就不必想它,不必做它。至于主持公道,打抱不平,“游侠之徒,非君子之所为也”。
由此可见,颜之推所传授给子女的为人之道,是他历官四朝的经验总结,在政治腐败、朝政多变的封建专制社会里,不失为一种在丧乱之世明哲保身,以免惹“杀身之祸”的处世哲学。然而,在今天看来,颜之推为人处世方法中的很多是不足为训的,它反映了消极遁世、利己主义的思想情绪,与先秦儒家的积极入世态度也有很大的距离。由此可见,《颜氏家训》终未能脱出“保家之学”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