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的地位尊贵而内心恭敬;心虽小,但理想却很远大;能听到、能看到的很近,而听见、看见的东西又因其类同而可以达到很远。这是为什么呢?这是由于君子掌握了一定的方法。所以那成千上万人的心情,和一个人的心情是一样的;天地开辟时的情况,和今天是一样的;上百代帝王的统治之道,和后代帝王是一样的。因此君子考察了当代帝王的统治方法,从而再去考查上百代帝王之前的政治措施,就像端正身体拱着手来议论一样,从容不迫。推究礼义的纲领,分清是非,总揽天下的要领,用来治理天下的民众,就像役使一个人一样。所以掌握的方法越简约,能办成的事业就越大。就像拿着只有五寸长的曲尺,能够画出天下所有的方形一样。所以君子不用走出厅堂,而天下的情况就都聚集在他这里了,这是因为他掌握了一定的方法。
【原文】
有通士者,有公士者,有直士者,有悫士者,有小人者。上则能尊君,下则能爱民,物至而应,事起而辨①,若是,则可谓通士矣。不下比以暗上,不上同以疾下,分争于中,不以私害之,若是,则可谓公士矣。身之所长,上虽不知,不以悖②君;身之所短,上虽不知,不以取赏;长短不饰,以情自竭,若是,则可谓直士矣。庸言必信之,庸行必慎之,畏法流俗而不敢以③其所独甚④,若是,则可谓悫士矣。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唯利所在,无所不倾,若是,则可谓小人矣。
【注释】
①辨:通“办”,治理。②悖:掩蔽,引申为隐瞒。③以:为。④甚:通“耽”,特别爱好。
【译文】
有通达事理的人,有公正无私的人,有耿直爽快的人,有拘谨老实的人,还有小人。上能尊敬君主,下能爱抚民众,事情来了能应付,事件发生了能够处理,像这样的就可以称为通达事理的人了。不在下面互相勾结去愚弄君主,不向上迎合君主去残害臣民,有了分歧争执,不因为个人的利益去陷害他人,像这样的就可以称为公正无私的人了。本身的长处,君主即使不知道,也不将它瞒过君主;本身的短处,君主即使不知道,也不靠它骗取奖赏;长处短处都不加掩饰,将真实的情况主动地说出来,像这样的就可以称为耿直爽快的人了。说一句平常的话也一定诚实可信,做一件平常的事也一定小心谨慎,不敢独行而效法流行的习俗,也不敢做自己特别爱好的事,像这样的就可以称为拘谨老实的人了。说话经常不能让人信服,行为经常不忠贞,惟利是图,没有他不去倾轧的人,像这样就可以称为小人了。
【原文】
公生明,偏生暗,端悫生通①,诈伪生塞,诚信生神,夸诞生惑: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
欲恶取舍之权:见其可欲也。则必前后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必前后虑其可害也者;而兼权之,孰②计之,然后定其欲恶取舍。如是,则常不失陷矣。凡人之患,偏伤之也。见其可欲也,则不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不虑其可害也者。是以动则必陷,为则必辱,是偏伤之患也。【注释】
①通:通达。②孰:同“熟”,周密,详细。
【译文】
公正会产生明察,偏私会产生愚昧,端正谨慎会产生通达,欺诈虚伪会产生闭塞,真诚老实会产生神明,大言自夸会产生糊涂。这六种情况,君子要谨慎对待,这也是禹和桀不同的地方。
衡量追求和厌恶、摄取和舍弃的标准是:看见想要追求的东西,就必须前前后后考虑一下它令人厌恶的一面;看到有利益的东西,就必须前前后后考虑一下它的危害性。权衡两方面的利害,仔细考虑一下,然后决定是追求还是厌恶、是摄取还是舍弃。像这样往往就不会陷于被动的局面了。大多人的祸患,往往是片面性害了自己:一看见想要追求的东西,就不考虑它令人厌恶的一面;一看到可以得利的东西,就不去考虑一下它可能造成的危害。因此行动起来必然出错,做事必然受辱,这是片面性造成的祸患。
【原文】
人之所恶者,吾亦恶之。夫富贵者则类①傲之;夫贫贱者则求②柔之。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奸人将以盗名于晻③世者也,险莫大焉。故曰:盗名不如盗货。田仲、史鳅④不如盗也。
【注释】
①类:皆,都。②求:尽,都。③吨:同“暗”。④田仲:又叫陈仲子,战国时齐国人,其兄在齐国做官,他认为兄之禄为不义之禄,兄之室为不义之室,便离兄独居,不食兄禄,故以廉洁清高着称。史鳝:字子鱼,故又叫史鱼,春秋时卫国大夫,曾劝说卫灵公罢免弥子瑕,临死时,叫儿子不要入殓,以尸谏灵公来尽忠,孔子因此称颂他正直。
【译文】
他人厌恶的,我也厌恶。对富贵的人一律傲视,对贫贱的人一味屈就,这并不是仁人应该采取的态度,这只是奸邪的人用来在黑暗的社会里盗取名誉的做法,用心最险恶了。所以说:“欺世盗名的不如偷窃财物的。”田仲、史鳝还不如那些偷盗的人呢。
【鉴赏】
本篇阐述立身行事不能苟且,必须遵循礼义,所论与上篇类似。《修身》主要讲怎样成为一个君子,而《不苟》主要进一步阐述君子的一些做法。
有通达事理的人,有公正无私的人,有耿直爽快的人,有拘谨老实的人,还有小人。荀子最欣赏的当数通达事理的人,他们上能尊敬君主,下能爱抚民众,事情来了能应付,事件发生了能够处理,这样的人处于治世就是治国能才,即使遇到乱世不能发挥自己的才能,也会独善其身。
孔子说:“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意思是:一个人应该要坚定且诚信地去求学,宁愿为守善道而死。当一个国家情势危急时不要进去,当国家的行政纲纪紊乱时不要停留。天下治平时可以出来做官,混乱的时候就该归隐。当国家安定的时候,如果仍然贫贱,那是一种羞耻;在国家衰乱的时候,如果还能得到富贵,那也是一种羞耻。但是他又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所以,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中,他四处奔波,到处游说,希望有人能够推行自己的学说。荀子生活在比春秋时代更加混乱的战国,到处是征战厮杀,国与国之间没有了春秋时候的道义和诚信可谈,天下甚至没有一片地方可供荀子来归隐,于是只能靠着书立说、培养弟子来实现自己的愿望。即使这样,他仍然坚持一位君子的操守,不屑于用离经叛道的行为来使自己名声大振,所以,他批评了田仲和史鰌的行为。
【精典事例】
荀子既要求法先王,又要求法后王。先王指的就是尧舜禹以及周公,而后王就是他想象中的明君。儒家学派从孔子开始,就一直非常推崇尧舜禹和商汤、文王、武王、周公,孔子曾经大力赞扬说:“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儒家树立的反面例子是桀、纣,他们是残暴君主的代表,在后代的儒生中代代流传。辕固生是西汉初期有名的儒家学派的代表人,他继承了孔孟学说思想,坚持仁政,具有一定的思想意义。
清河王刘承的太傅辕固生,是齐国人。因为研究《诗经》,孝景帝时拜为博士。一次,他和黄生在景帝面前争论。
黄生说:“汤王、武王并不是秉承天命继位天子,而是弑君篡位。”辕固生反驳说:“不对。夏桀、殷纣暴虐昏乱,天下人的心都归顺商汤、周武,商汤、周武顺从天下人的心愿而杀死桀、纣,桀、纣的百姓不肯为他们效命而心向汤、武,汤、武迫不得已才立为天子,这不是秉承天命又是什么?”
黄生说:“帽子虽然破旧,但是一定戴在头上;鞋虽然新,但是必定穿在脚下。为什么呢?这正是上下有别的道理。桀、纣虽然无道,但是身为君主而在上位;汤、武虽然圣明,却是身为臣子而居下位。君主有了过错,臣子不能直言劝谏纠正它来保持天子的尊严,反而借其有过而诛杀君主,取代他自登南面称王之位,这不是弑君篡位又是什么?”
辕固生答道:“如果非按你的说法来断是非,那么高皇帝取代秦朝即天子之位,也不对吗?”
于是景帝说:“吃肉不吃马肝,不算不知肉的美味;谈学问的人不谈汤、武是否受天命继位,不算愚笨。”争论才停止。此后学者再无人胆敢争辩汤、武是受天命而立还是放逐桀纣篡夺君权的问题了。
窦太后喜欢《老子》这本书,召来辕固生问他读此书的体会。辕固生说:“这不过是普通人的言论罢了。”窦太后十分恼怒,于是让辕固生人兽圈刺杀野猪。景帝知道太后发怒了,而辕固生直言并无罪过,就借给他锋,利的兵器。他下到兽圈内去刺杀野猪,一刺,正中其心,野猪便应手倒地。太后无语,没理由再治他的罪,只得作罢。过不久,景帝认为辕固生廉洁正直,拜他为清河王刘承的太傅。很久之后,他因病免官。
好名声是每一个人都希望得到的,孔子、孟子、荀子也不例外。但是他们又与一般人期望由名声获得财富、地位的出发点不同。孔子和孟子虽然非常希望自己的名声远扬,却只是为了推行自己的学说。荀子和他们有些不同,他更讲究利益一些。这就是他对孔孟思想进行发挥的一点。杨朱比荀子走得更远,他肯定人对财富的欲望,甚至鼓励人们去追求财富。
杨朱到鲁国游览,住在孟氏家中。
孟氏问他:“做人就是了,为什么要名声呢?”杨朱回答说:“要以名声去发财。”
孟氏又问:“已经富了,为什么还不停止呢?”杨朱说:“为做官。”
孟氏又问:“已经做官了,为什么还不停止呢?”杨朱说:“为了死后丧事的荣耀。”
孟氏又问:“已经死了,还为什么呢?”杨朱说:“为子孙。”
孟氏又问:“名声对子孙有什么好处?”杨朱说:“名声是身体辛苦、心念焦虑才能得到的。伴随着名声而来的,好处可以及于宗族,利益可以遍施乡里,又何况子孙呢?”
孟氏说:“凡是追求名声的人必须廉洁,廉洁就会贫穷;凡是追求名声的人必须谦让,谦让就会低贱。”
杨朱说:“管仲当齐国宰相的时候,国君淫乱,他也淫乱;国君奢侈,他也奢侈。意志与国君相合,言论被国君听从,治国之道顺利实行,齐国在诸侯中成为霸主。死了以后,管仲还是管仲。田氏当齐国宰相的时候,国君富有,他便贫苦;国君搜刮,他便施舍。老百姓都归向于他,他因而占有了齐国,子子孙孙享受,至今没有断绝。像这样,真实的名声会贫穷,虚假的名声会富贵。”
杨朱又说:“有实事的没有名声,有名声的没有实事。名声这东西,实际上是虚伪的。过去尧舜虚伪地把天下让给许由、善卷,而实际上并没有失去天下,享受帝位达百年之久。伯夷、叔齐真实地把孤竹国君位让了出来而终于失掉了国家,饿死在首阳山上。真实与虚伪的区别,就像这样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