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以前,沈氏重创,沈氏前任总裁即沈言的父亲坠楼自杀。沈言很自责,因为那时的沈氏已经是他在当总裁,他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亲,所以萎靡不振,每晚买醉,然后醉醺醺的开车回来,我怕他出事,总是开了车默默跟着他,在酒吧和夜店外面等他,每次都等到深更半夜,才看见他一脸憔悴地出来。我见他这样很心疼,把他叫去F镇度假,想让他散散心,可他在F镇也是一样,每晚必然去酒吧喝酒,无论我怎么劝他,都没有用。”
“有一天晚上,我有些不舒服,其实……也就是妊娠反应,不敢告诉他,怕增加他的烦恼,自己在卧室小躺了一会儿,谁知不小心睡着了,出来时他已经不见了,车也不见了,我知道他又去喝酒了,心里很着急,租了辆TAXI到处找他,F镇的酒吧很多,我找了很多家没有找到。我一直都喜欢F镇,所以,他在那给我买了个小房子,那时,我已经绕着F镇找了一圈,离我们的房子不远了,于是,我弃了车,步行回家,想着边走还可以边找找。”
“然而,当我走进一条狭窄的接到时,却意外地看见了他的车,停在一家花店门口,他捧了一大把花,走路摇摇晃晃,已经醉得很厉害了,开车门都摸了半天才找着。我想,这样子怎么开车?我大声喊他,让他等着我,我来开。可是等我跑上去,他的车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开了出去,很不稳,歪歪扭扭的,还速度超快。那时,花店小妹还追出来,手里举着零钱要找给他,他醉得那样子,哪里还算得清账?”
“我很担心,见花店门口有辆电动车,钥匙还插在上面,就对那小妹说钱不用找他了,电动车借我,也不管她是不是同意,骑了电动车去追他。可是哪里追得上?我拼了命,也只能看到他的车屁股,始终在我前面。那条街路灯的光线不太好,他居然连车灯都不亮,如果不是我平时在他车尾贴的发光贴,我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好在这条街车辆稀少。我把电动车的车灯打亮,一路鸣笛,提醒他,也提醒行人和其他车辆。这是条旧街,路面高低不平,几次我都看见他的车开进坑洼里,车身起伏很厉害,我越来越担心。”
“谁知,惨剧还是发生了,大约追了快二十分钟,我看见路边突然亮起一束手电筒的光,很亮很亮的手电筒,似乎是朝他的车照了照,然后一个人影出现,急速横穿马路。夜很静,我听见‘咚’的一声,一个人影被弹了起来,然后落在路边,他的车继续疯狂前行。我听见一个女人凄厉的声音响起,而我此时,距离事发地点大约还有三十米的样子,我被吓住了,不敢再继续开,调回头,把电动车还给花店,自己等来一辆TAXI,急速绕了另一条道回家,我连那条路都不敢经过了。”
“当我到家的时候,他的车已经开回来了,驾驶室车门半敞,我走近一看,他趴在方向盘睡着了,我知道他支撑不下去了,真不知他怎么开回来的。他每次喝酒,都没有度,因为喝酒的时候并不觉得醉得厉害,酒的后劲会让他深醉。所以,一开始他还能摇摇晃晃走路,还能找着一个花店,现在,好不容易把车开回来,估计心里一松,就放任自己迷下去了。我知道大祸临头了,一边想着怎么办,一边想把他扶回家,可是我费了半天劲,也移不动他,反而肚子有微微的疼痛,我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不敢再动他。”
“我转到车前身一看,果然有血渍,又担心又害怕,提了水,把车子擦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把东西收拾好,钻进车里,打开暖气,想在车里陪他过一个晚上。车里放着一束花,上面的卡片不是他的字,估计他醉得无法写字了,口述让花店小妹写的,上面写着,送给亲爱的老婆,我爱你之类的。我心里酸酸的,那一刻便想好了该怎么做。”
“沈氏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没有他的。昨晚那个人被这么一撞,不死也残,加上酒驾逃逸,我估计不判刑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他一入狱,不,别说入狱了,只要他惹上这样的是非,沈氏就彻底完蛋了。所以,等他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就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他自己也根本记不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奇怪,我和他怎么都在车里。我只对他说,我想回家了。只想让他在最快的时间里F镇,因为我真的不敢保证,是不是有人看见了他的车撞人。”
“回去之后,我马上去找于深海,让他打探F镇的动静,他很快就回了消息,说昨晚确实发生车祸,伤者在医院抢救,生死不明,伤者妻子看见,是一辆红色的车,车牌不明。我最后一个侥幸的希望破碎了,只要有这个线索,警察迟早会查到的,于是,我对于深海说,我要替沈言去F镇警局自首。于深海很震惊,不同意,我就亲自去找他,可是,可能这两天太劳累,也太担忧,我的孩子出了问题,去找于深海途中我坚持不下去了,去了医院,我这孩子本来就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医生曾经要我好好休息,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但这一次,她让我拿掉算了,我当时就哭了。”
“没有了孩子,要想判监外是不可能了,于深海不知道我怀孕的事,那我索性就瞒住了他,否则,他若知我刚流了孩子,就更加不肯帮我演戏了。当然,我既然要保护沈言,肯定不会让他知道我是去自首的,我也知道要判刑,不知道要判几年,这平白无故地消失几年总得给沈言一个解释,所以,没办法,让于深海陪我演一场戏,假意我嫌弃落魄的沈言,爱慕虚荣,贪图富贵,要和他离婚,跟于深海走。”
“沈言很伤心,我看得出来,但是,我相信他会站起来的,因为只要有沈氏在,他就不会倒下去,那是他奋斗的力量源泉,萎靡只是暂时的。他做了很激烈的挣扎,我也能看得出来,但是我知道,他会同意离婚的,因为他不会阻碍我的幸福。所以,我离婚了,走的时候还拿走了他唯一的,可以带走的财产——那辆肇事的车。他当时的痛苦,我……真的很揪心,可是没有办法,这车是肯定要带走的。”
“我和于深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开着他的车走了,其实我们就是回到F镇自首。于深海向法庭提出了请求,不公开审理此案,愿意对受害者作出最大额度赔偿。我知道谈钱,是个很俗气的问题,可是,我不希望沈言找到我替他顶罪的任何蛛丝马迹,所以不得不如此。从审讯到庭审再到判决,都是在F镇不公开进行的,没有泄露给媒体半点消息,我支付了两百多万给受害者,承担他直至治愈的所有费用,于深海还给他们买了套新房子,让他们安住。我因超速驾驶肇事并逃逸,被判了一年零八个月,后来在狱中表现好,获减刑,提前出狱。为了不让沈言找到疑点,于深海还帮我申请去外地服刑,四监狱,很远了,沈言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整个过程,一直都是初七用极其平缓的语调慢慢地说着,好像在讲述一个深情的老故事,说完之后,她常常舒了口气,按说吐露了秘密,应该轻松不少,但是心里却像压了个石头,更沉重了……
警察里有两个都是女警,听完后眼眶里竟然亮晶晶的。直到初七的声音结束,审讯室里便陷入一片沉静,墙上挂钟秒针的滴答声都格外清晰。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从头到尾,沈言什么也不知道。”初七听着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于不认识的陌生人,她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加上这么一句。
警察中那位男警点了点头,“好吧,我们会立案调查。”
初七自首后即被收押,并没有像于深海说的那样,他在门口等她,接她出去。她于是想到,这件事情其实把于深海也牵扯进来了,她和于深海都有包庇的嫌疑,出来时没有见到于深海,便料定他也被收押了。
在警察局,她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巫梓刚,他正从怒气冲冲往外走。她庆幸听了于深海的话,来自首。巫梓刚肯定是来举报的,他们只是先巫梓刚一步而已。
不过,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巫梓刚这个人不可小觑,既然他搅入这个事里来,一定会施加压力,以他的为人,好不容易踩中沈言,一定下痛脚,不会留丝毫余地。
初七被自己的想法惊了惊,为什么还总是在为沈言考虑?她应该庆幸他受到惩罚才是……
不去想了……不去想了……
她闭了闭眼,将巫梓刚看她的别样眼神关在眼睑外,昏昏沉沉跟着警察走。
第二次来到这种地方,她十分安然,仿佛一切尘埃落定,等着最后的判决一样。只是觉得好笑,她费尽心力导演的一场苦情戏,到头来又回到开幕时一样,唯一的结果是把自己还搭了进去。如果一年前她听之任之,进监狱的还只有沈言一个人,现在倒好,变成三个,沈氏一样陷入绝境,看来她真是错了……
可是,如果一切重来一次,她会怎么做?
她忽然就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扯得心和肺都是痛的。如果她不去给沈言顶罪,就不会和沈言离婚,她和沈言之间就不会出现一个文静,没有文静,爸爸就不会死……如果真按这个逻辑去推,那她自己不是害死爸爸的真凶了?
不!不是的!她哭着摇晃脑袋,把这些乱纷纷的思绪摇得粉碎。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她不要去想这个如果……
她看着黑夜渐渐弥漫,彻底将自己释放于这样的黑夜里,沉重,却心安,没有了秘密的人,心,才能安。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和她相伴一段时间,却没有想到,第二天便有警察来叫她,“米初七,出来。”
她一愣,跟着警察出去,发现于深海已经在外面等她,于深海身后还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律师。
“七,走,我们回家了!”于深海张开怀抱,脸上挂着温暖的笑。
她缓缓地走着,有些惊讶,“怎么回事?”她和于深海都没有罪吗?
于深海轻轻拥了下她,“丫头,我说过,会帮你办好取保,我们可以出去了!我已经叫人准备好柚子叶,等着我们回去洗澡去晦气。”他牵着她的手,走出这个在他看来晦气的地方。
而此时,黎安柏却下了车朝里走来,几人在门口处交集,彼此站定,一时无话。
于深海见状松开了初七的手,拍了拍她,“我去车里等你。”
面对黎安柏,初七其实有很多疑惑想问,全是关于那个人的,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黎安柏先说的话,“七,我替老大谢谢你,你为他所付出的,我们都很感动。”说这话的时候,黎安柏眼睛里含了泪。
这个“谢”字让初七的心狠狠一痛,她和沈言之间,居然需要第三个人来替他说谢谢?这是她期待的吗?她说过的,她和他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呵……”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眼眶泛红,“如果我知道,我这么做的结果是,赔了老公又折父亲,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做!”
黎安柏的话让她寒心,照黎安柏的意思,沈言应该是知道真相了,可那天在警局门口相遇,却是那么的淡然,连个感激的眼神都没有。话说她从没想过要他感激,可她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淡漠,淡漠得让她不认识现在的沈言了。
也许,一切真的都变了。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妈妈做了好吃的巧克力蛋糕,她知道他喜欢巧克力的味道,虽然很馋很馋,可仍是拼命忍住不吃,用很可爱的蛋糕盒子装了,第二天早上带给他。就这么一件小事,他都感动了好久……
“呵!”她再度轻笑,“你去看他?”
“是的。”
“那我走了,拜拜!”
“七,一起去吧?”黎安柏的眼神里流露出期盼和哀求。
她冷笑,淡漠如他,还需要她去看吗?“不,我不会去看我的仇人。”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黎安柏便看着她叹息,“七,我快要被你们两个折磨疯了!明明都放不下,却又……哎!究竟是为什么啊!”
“谁说我放不下?”初七嗤之以鼻,“我绝不会原谅我的杀父仇人!”
黎安柏凝视着她,久久地凝视,却不说话,初七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有种无法遁形的慌乱,“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要看看你到底能伪装到什么时候!看你的口是心非到底能到什么程度!”黎安柏双手插进裤袋里,俯视她。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怎么那个拖着两条小鼻涕的小安子比她高这么多了,却在他这样的咄咄逼人下低了头……
“装不下去了吧?”黎安柏的声音在头顶盘旋,“如果你真的放得下,用得着时时刻刻把仇人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吗?你有必要每天提醒自己别忘了他是你杀父仇人吗?你说你恨他,没有爱,哪里来的恨?你恨他气死了你爸爸,好,那我告诉你,其实你的父亲的死另有原因,你还恨他吗?”
初七震惊,猛然抬头,“什么意思?”
黎安柏见说漏了嘴,有些胆怯。
这一回抓狂的是初七了,“说啊!你到底什么意思?”
黎安柏嚅了嚅唇,“老大不让说……我说漏嘴了……”
“为什么不让说?他心中有鬼?你给我说清楚!”事关父亲的死,初七怎么也沉不住气。
黎安柏游移的眼神渐渐坚定,“好,我说!我看不得你们这样!你父亲真正的死因,应该是有人换掉了他的药,包括你妈妈包里随身携带的急救药,那种药我们拿去化验过了,主要成分是淀粉。”
黎安柏的话如晴天霹雳,让初七震在了原地,她难以相信,在这个法治社会,杀人这样的事只在电影小说里见过,没想到居然发生在自己身边。
“那是谁?谁换的药?”她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是否已经被捕。
黎安柏摇摇头,“我们还不知道,本来老大在查这件事的,但是……现在自身难保了,委托我继续查,可是却不让我告诉你,看来,他是不想解开和你的结了。”
“为什么?”初七想起了他那淡漠的表情。从前看到她和于深海在一起都会发火,那天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黎安柏眸子里涌起亮晶晶的东西,“你还不明白吗?今天股市一开盘你就会知道了,我想老大是想祝福你和于深海吧!”黎安柏看了眼于深海的车,那目光,和一年前的一样,充满憎恶……
初七突然之间懂了,股市开盘,沈氏跌爆,持续跌下去,估计有人就要吃掉沈氏了。一切回到原点,入狱的沈言不能再给她富足的生活,所以和一年前一样,他选择了放手?所以,才对她那么冷淡?
她一时之间觉得无所适从,不知该说什么话,更不知该怎么做,连笑起来都是那么的勉强,每一句话都说得那么牵强,“是吗?我和他的事,和沈氏没有关系,无论是否有人换了药,我爸是看见他和文静的恶心场面才气死的,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够了!”黎安柏急促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就继续相互折磨去吧!一个比一个愚蠢!一个比一个固执!都以为自己是对的,怎么就不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想?米初七,伯父的死,我们都很难过,老大自己老爸死的时候都没流泪,你爸出事那几天他流了多少泪?你可以说他是内疚,可以说他是自责,随便什么都行,你们俩在不在一起也不关我的事,但是,米初七,有句话我要告诉你,如果这一次,你真的跟于深海走了,对不起,我们之间也就恩断义绝,我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你这个姐姐!”
黎安柏说完就急匆匆走了,初七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觉得可笑,黎安柏凭什么对她发一顿火?她做错了什么?
“丫头,怎么还不上车?”于深海在车里叫她。
她慢吞吞地上了车,心里无端忐忑不安。
“去哪里?”车开了,她却不知道于深海要把她带去哪里。
“去我家啊!我新家!”
“不了,我还是不去了,我继续住酒店吧!”她确定,她绝不是因为黎安柏的话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七……”
“深海哥,谢谢你,我已经欠你太多了,再欠下去,我怕自己还不起……”初七看着窗外,眼前却闪着黎安柏愤怒的眼神。
“丫头!我没打算要你还我什么!你怕我要你以身相许啊?”
初七抿唇一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以身相许!所以,深海哥还是饶了我吧!我住酒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