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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简阿福就留在了自己弟弟家里没走,晚上,简老爷子在西厢耳房里赌气不肯出来吃饭,简阿贵开了一坛好酒,韦氏杀了一只鸡上锅蒸了,又炒了两样小菜,兄弟俩连同简兴旺,就在堂屋里对饮起来。
林初荷和韦氏在厨房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着饭,轻易将外面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
“哎哟我的兄弟,我给你透个底吧,你哥我现在,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简阿福一上桌,刚抿了一口酒就叫起了苦,“我那几块地的情形,你也很清楚,你侄儿良全今年都十七了,成天在村子里游手好闲。我跟你嫂子琢磨着,娶房媳妇说不定那性子就稳当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一来嫌我家地里没收成,女儿嫁过来要受苦,二来嫌良全文不成武不就,说他是个没出息的,都不愿意跟我结亲,我这心里真是……难受哇!”
简阿贵初初听说自己的大哥来了,心里登时就是一紧,如今听他这样说,只能端起酒杯敷衍道:“咳,哥你也别说这种丧气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日子嘛,混着混着也就过去了。你瞅着我现在能吃饱饭,就觉得我日子好过?嚯,你是没瞧见我那家里那个凶婆子,啥都要抓在自己手里,一点余地不留,我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哪!”
他这话的含义也很明显,意思就是,这个家他是做不了主的,简阿福就算再跟他倒苦水也是白搭。
那简阿福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听他这样说,将酒杯往桌上一顿,气咻咻道:“我说老二,你这是成心气我呢吧?弟妹那么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抓,你还不知足?就算她凶悍些,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我跟你说,你这日子啊,就算再不济,跟我一比,那都是在蜜里打滚儿!”
简阿贵素来是个怕事的,连忙道:“你看你嚷嚷啥,有话不能好好说啊!”
他哥这才重新端起杯子来,“吱溜”又抿了一口,终于拍着大腿进入正题:“老二,咱们一家人,我也不说两家话了。良全成天混着,我和你嫂子看在眼里别提多糟心了。我那地里头是没啥指望了,我寻思着,把他送到你这酒坊里,让他跟你学学手艺,你看咋样?”
听到这里,林初荷便和韦氏对视一眼,千万句话尽在不言中。听简阿福话里话外的意思,他那儿子可不是个省心的主,要真来了简家酒坊,非闹得鸡犬不宁不可。
“什么?”简阿贵闻言立时一惊,手里的杯子不由自主地“砰”一声掉在了桌上。
“怎么了,给吓着了?”简阿福再次面露不悦。
“不是……”简阿贵求助地看了看自己的大儿子,嘴里磕磕巴巴道,“大哥,酿酒这口饭你当是好吃的?你看我家兴旺,够勤快了吧?就这样,还三天两头的跟我抱怨,说累着了。良全那孩子你们疼得跟心头肉一般,这个苦他吃不了。”
简兴旺嘴笨,只能在旁边连连点头:“是,是够累的。”
“瞧你说的,你是他二叔,这是给他活路呢,他敢不听你的,你大耳刮子收拾他就是了!”简阿福丝毫亦不松口。
“可是……我这只是个小作坊,现在已有了六七个人手,良全要是来了,我让他做啥?”
“老二,你这是拿话搪塞我呢!”简阿福登时勃然大怒,“你堂堂一个酒坊老板,安排个人进去都不行?那可是你亲侄子!你想想,咱们小时候,是谁背着你去河边玩儿,是谁领着你上山摘果子,又是谁每次挨爹娘打的时候都把你拦在背后?你现在阔了,就跟我生分起来了,我……我真是寒心哪!”
说着,竟牵起衣角擦拭眼睛。
简阿贵见他来这一出,慌张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一叠声道:“大哥,你看你说这些干啥?你对我的好,我还能不记住吗?你……要不你让我想想,今晚就在我家歇,明天我给你个准信,行不?”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我就等着!”简阿福跟唱戏似的,又扯出一张笑脸,端起酒杯来跟简阿贵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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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林初荷伺候简吉祥洗了脚,端着水盆从屋里走出来,正往外泼的时候,看见简阿贵蹲在院子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酒壶,不时仰头喝上一口。
她知道,这个公爹多半是在发愁那简良全的事情,那背影看起来简直有些凄凉,原本打算过去劝他一两声,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
简阿贵是个极没有主意的人,动辄便会被人摆弄。简阿福上门来给自己的儿子谋生路,这件事说穿了不过是简家的家事,与经营酒坊不可相提并论。她林初荷总归是个外姓人,对待这种家中杂事,话越少越好,否则,一不留心多了嘴,便很容易惹祸上身。
想到这里,她便静悄悄回了屋,把木盆搁在架子上,又端起在桌上晾了多时的汤药碗,对简吉祥道:“哥,我看见爹还在外面院子门口坐着呢,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闷酒。这大冷天的,回头把凉风都咽进肚子里,要生病的。”
简吉祥接过药碗,叹了口气道:“我爹那是在发愁呢,今天我大伯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爹心里装着这件事,那是肯定睡不着的。”
“爹不想让那个堂哥来?”她故作懵懂。
“傻丫头,你来我家没多少日子,许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简吉祥将碗中浅褐色的药汤一饮而尽,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那堂哥的行径我也不好跟你细说,反正,追鸡撵狗的荒唐事没少做。他要是来了,咱家这酒坊里就别想安宁。要是娘在家,一通乱骂把他赶走也就了事了,但我爹那性子,这种事哪做的出来,你说是不是?”
林初荷默默地点了点头。
简吉祥头冲着床里咳了一通,又接着道:“唉,我堂哥这一来,家里的事情肯定不会少。倘若他只是在酒坊里闯出些祸事也就罢了,我最怕……”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顿,脸有些微微发红:“我最怕就是……他会欺负你。”
林初荷被他这句话说得一阵怔忡,喉咙里竟突然哽了一下。
对于简吉祥,她原本只是尽着责任地照顾,因为他凡事要人张罗,林初荷平常没少在心里骂他,累得急了,连弄死他的心都有。论起来,她终究也不过是在他面前嘴甜了些,却没想到,他会真的替自己操起心来。
她笑了笑,故作天真地道:“欺负我?哥你打量着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从前在山上,我和比我大的男孩儿打架也未见得会输呢!”
简吉祥一阵苦笑:“咳,说你是傻丫头,你还真的犯起傻来。你还小,我也没法跟你掰扯,反正你记得,假如我那堂哥真的来了,你就离他远远的,可记住了?我病了这些年,一直捂在床上,像个废物似的,从没给爹娘和哥帮上一点忙,现在,也护不住你……”
林初荷前世就事事靠自己,仿佛从不需要他人关心也不需要任何帮助,冷不丁听他这样说,心里愈发不好受,虎着脸道:“哥你再说这种丧气话,我真的要生气了,以后再也不理你!从前我爹常说,只要心里相信,啥事都能成真,你好好治病,身子一定会好起来。到那时候,我天天躲在你背后让你护着,好不好?”
这些话,她倒头一回是真心实意说出来的,简吉祥眼睛也是一阵发热,喉咙里“嗯”了一声,本想拉她的手,胳膊抬到一半,终究还是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