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敏轻抬起眼帘看向四阿哥,对上了他正看过来的目光之后,微微的眨了眨眼睛,却并没有躲开,而是带着一些羞涩的冲他笑了笑,等到他也回之以善意的表情之后,才缓缓而款款的走到他所坐的桌子前面,倒了一碗茶双手奉过去,低声而温婉的说道,“爷用些茶吧。”
“我不渴。”四阿哥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手却还是将茶碗接了过去,并小小的啜了一口,才放到桌子上。
“要再吃些东西吗?”讷敏又冲四阿哥一笑,又将装有点心的盘子往四阿哥这边送了送。
四阿哥这回没去接,反而是嘴角忍不住又要上扬了,自己的福金明显就是在没话找话呢,虽然刚才的合卺宴没用多少,也不至于现在就饿了。
“我不饿。”象在坐帐礼时那样,四阿哥以手握拳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然后才答了讷敏一句,随即又跟着回问讷敏道,“你饿了?”
看着自己福金脸上立时一红,眼中也飞快的略过一丝懊恼,四阿哥觉得自己又想笑了。
“我也不饿。”讷敏马上低垂下眼睛,连头都跟着低了一些,声音更是降到似耳语的程度,然后就再不说话了。
四阿哥见讷敏这样,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了,想起之前自己出去时问出来的消息,决定用它来转换一下气氛,“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在窗外喊话的那孩子是谁家的吗?”
讷敏自然是不会真跟四阿哥别扭的,见他转了话,就顺着台阶抬起了头,眼睛也向他看过去。
果然这个问题是她关心的,四阿哥心里暗自点心,又先示意着讷敏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才公布了答案,“那孩子是康亲王家的五小子,名叫椿泰。”
原来是他,讷敏心里也暗自点了头,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在前世一直到后来,四阿哥和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了,原来是康亲王杰书的儿子,这就难怪了,记得他就是在这些年间接连被皇上扫了几回面子,现下应该正是在注意收敛的时候呢,何况皇贵妃又正病着,更让他不会四处宣扬了。
杰书是清初因功而封的八大****之首礼烈亲王代善的孙子,他先是因其次兄精济逝世,承袭了自己父亲祜塞的郡王之爵,后又因七伯父满达海被追前过降爵,转为承袭了祖父代善的礼亲王一系,(杰书之前为康郡王,此次袭爵,礼亲王亦改封为康亲王),这可就不仅仅是爵位上升一等的事儿了,更重要的是,这个亲王之爵与其他要降等承袭的亲王不一样,它是世袭罔替的。
但杰书却并不是一个吃祖宗老本的,在三藩作乱的时候,他被封为奉命大将军,率师讨伐耿精忠,屡战屡胜,收复了很多州县,并最终招降了耿精忠,之后又转战金门、厦门一带,将郑经残军赶回了台湾,可谓是战功赫赫,在十九年底他凯旋归来的时候,康熙亲自出郊到芦沟桥处相迎,甚至还与杰书行了抱见礼,这可是至亲好友之间才会行的大礼,以康熙和杰书的平辈身份,那是要抱肩贴面的。
而离此等风光才堪堪只过去两年,杰书就被追论金华顿兵以及迟援海澄之罪,从而削去了军功,并罚俸一年;再过了两年,他的仆人犯错,康熙命令对其主一并察议;去年又有宗人府疏参“大学士王熙等人以议持服事向康亲王杰书等跪语,王等坐受,俱属不合”,康熙对此表示认同,说“朕召大臣议事,如时久,每赐垫坐语”,虽然没对杰书和王熙做出什么实际的处罚,却下令“嗣后凡会议公事,不必向诸王行跪”。
前世的讷敏是到后来开始掌事后才慢慢了解这些情况的,前世的讷敏在这个时候还没能很清楚的认识到康熙这么做的用意是要收权,但经历过前世的讷敏却知道康亲王杰书自此之后就一直很收敛低调,也知道他大概在不到十年之后就会薨了,而承袭他康亲王之位的,就是四阿哥正说着的这个声挺大的五小子椿泰,很可惜的是,这个椿泰在一废太子之后不久也薨了,不过倒隐约听说他的身手还不错来着。
“听着他的声那么大,”讷敏又抿了抿嘴,才接着往下说,“气力想必也应该是不会小了。”
“我见他比较少,”四阿哥笑笑说道,“倒是伯父家的保泰,汗阿玛正让我教习他经书算法,在宫中行走时也带着他些呢,改天你也见见。”
“爷教的人,自然是好的。”讷敏笑了笑,知道四阿哥所说的伯父就是裕亲王福全,那可是皇上的亲哥哥,自是与康亲王这个隔了几层的堂兄又有不同,只是在前世他却是对八阿哥的印象比较好,在临薨前还跟皇上说他的好话,连同这个保泰也是,在四阿哥登基之后,还曾有与八阿哥勾通之事,气得四阿哥不轻,今生自己或许可以试着去做些什么,至少在见保泰时,态度上可以较前世在守礼之中多表亲厚一些,毕竟现在是四阿哥在带他,比八阿哥总是要多些先天优势的。
“你还有话吧?”四阿哥看出了讷敏话中似有未尽之意,也直接问出来了,“说吧。”
“也没什么,”讷敏的笑容中带了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到了五格。”
“五格?”四阿哥想了想说道,“你弟弟?他今年有六岁了吧?”
“是啊,”讷敏笑着点头,“因是家中最小的,大家都让着他,淘得厉害,很是让阿玛和额涅头疼呢,只可惜他没福气,不能得爷指点,哪怕是只有一二呢,也必是会出息许多的。”
“总有机会的,”四阿哥笑了笑,又想起自己在庚贴上看到的名字,遂转用满语问道,“你叫讷敏?这名字倒是与你挺相合的。”
在满语里,讷敏是淑婉、温顺的意思,上一世,她确实曾有过这样的性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一系列事情慢慢的叠加,她的性情也随之而改变了,至于这一世,讷敏觉得或许自己表面上可以做到,但内心里却是绝对不可能了。
对着四阿哥温婉的一笑,讷敏用满语回着他,“这是阿玛和额涅对我的期许。”然后又马上转成汉语,“不过,我这个名字的汉语发音也是有寓意的,我阿玛是在取其双关,爷可知道是哪一句吗?”
“讷敏?”四阿哥马上想到了,也跟着改说汉语,“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是这句吧?”
“没错儿,”讷敏抿嘴一笑,“看来爷的学问当真是好的。”
“是论语里的句子,并不难想,”四阿哥笑了笑又说道,“你阿玛还挺会起名字的。”
“他是因为自己的名字与人重得太多了。”讷敏面上做出忍笑的表情,心里却又不禁想起,在前世的后来,自己和他之间也曾有过类似的攀谈,只是在弘晖离去之后,诸如此类的情景就越来越少了。
“嗯,这个名字是很容易与人重的。”四阿哥认同着讷敏的话,费扬古在满语里是小儿子的意思,所以重名的很多,努尔哈赤的小儿子叫费扬古,董鄂妃的弟弟也叫费扬古,京城里的满人家,也有许多叫费扬古的,想象着在街上喊一声,却有众多人回头的情景,他的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些,“不过若是因此而使得你有个好名字,倒也是件好事。”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讷敏压下心底的感叹,冲四阿哥眨了眨眼,“虽然我没敢对我阿玛说出来。”
见到自已的福金慢慢的自然起来,又开始显出了调皮之色,四阿哥也觉得有趣,“你很怕你阿玛吗?”
“是有一些的,”讷敏点了点头,“可能因为阿玛是武官出身,在家里也多是一副很威严的样子,我和兄长们在对着他时,都不敢太过放肆,连五格淘成那般的,也会收敛不少,不过,我也知道,他其实是很疼我们的。”
应该是这样的,四阿哥心下暗暗点头,汗阿玛对自己也是很疼爱的,虽然他好象更疼太子一些,不过,他是太子,汗阿玛会多疼他也是正常的,而说到自己的岳父,又让他想到了一件事,“你阿玛是以老病乞休的吧?不过我瞧着他的精神倒还好。”
讷敏垂了下眼睛,若是在康熙二十年的时候,皇上能恩准自己阿玛以老病乞休的上疏,那一切就会皆大欢喜,可那时候皇上却认为阿玛的年纪虽有些老迈,但尚还能用,于是驳回了他的请求,其结果就是造成了自己阿玛的晚节不保,因着别人犯下的错而沾了包,二十三年以老病乞休而得来的致仕,其实只是给他留个面子,实际上他可以算是被解任的。
如果自己能重活到那时候之前,或许她还会想办法去试着改变,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阿玛也已经致仕了,讷敏觉得自己还是先应对四阿哥的话要紧,既然他是采取了一个迂回的问话方式,那自己也正好乐得避重就轻。